如果没有那次无意的发现,我也不会重回山谷。也就没有了后来的经历。
大学毕业后我进入了一家外企,两年以后辞职和几个朋友有了自己的一家小公司。生活渐渐好起来的我买了自己的第一套房子,而老房子正好又面临拆迁。这一天我将老房子的东西打包时,整理出满满一抽屉徐叔叔写给我的信件。徐叔叔在父亲死后的一年就调到另一个城市,没多久便举家迁移了。但是他每个月仍会给我汇款,那时候电话还不普及,徐叔叔便依靠书信给我送来关心和鼓励。
翻看着这些信件,我感到一股股热流在胸中激荡,这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徐叔叔,是我成长路上的明灯和守护神,如果没有他,我肯定不是今天这个样子,我回想了一下,由于最近的忙碌,已经一个多星期没给他老人家打电话了。我立刻放下刚刚重读完的信笺,掏出了手机准备拨号。就在这时,信纸上的一个字跳入了我的眼帘,并且一瞬抓住了我的注意。那是一个“跑”字,这本来没什么特别的。但是这让我忽然想到了多面前铜锣上刻的那个字。一样的汉字,却是完全不同的笔体!我以前由于专注于信的内容,从没注意过笔迹这回事。不过那个字给我的印象太深刻了,每一个细节都已深深刻在了记忆中。我一闭上眼,仿佛那面锣就在面前般清晰。所以刚才无意的发现才会牵动我的神经。我清楚地记得锣上的跑字左边的足字旁几乎与右边的包字一般大小,而且足字上端的“口”和包字里面类似“口”的结构都写得十分饱满,看起来很大,这些都是一个人固有的写字习惯,是很难改变的,尤其是仓促之间写出的字,更能反映出一个人的真实笔迹。而眼前罗叔叔写出的跑字,修长秀气,左边偏旁明显小于右边的,并且带有口字结构的部分写的非常之小。此外还有其他细节也完全不同。这两个字根本不可能出于同一人的手笔。我想到了徐叔叔在追悼会上跟我说的一句话:“那天下去之后,具体发生了什么,我完全不记得了,就连在锣上刻字,也是后来听别人说的。”
这是怎么一回事?我在脑中开始了紧张的推理:字肯定不是徐叔叔写的,那么只有两种可能。第一种可能是锣在交到徐叔叔手上前已经被刻了字,但如果是这样,锣的主人在大家发现字的时候就会告诉大家,但是当时的他和其他人一样惊讶。而且从字迹能挂住细土这一点看,字迹应该是新刻的,否则刻痕肯定会被磨得光滑,摩擦力就不足以挂住细土了。那么只剩下第二种可能,字是徐叔叔下去后别人刻上的。这个人是谁?他刻字的目的是警告谁?他是让谁快跑?徐叔叔还是我们?
所有的问题都指向了一个结论。一股诡异的感觉瞬间包围了我,我周身猛地冷了一下:后背一瞬间就被汗水湿透了。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好半天才平静下来。我抓起手机颤抖着拨通了徐叔叔的电话。
在问候了徐叔叔的近况之后,我提出了一个要求:我希望尽快得到几封父亲的亲笔信作纪念,就算是复印或者扫描件也可以。徐叔叔说他和父亲认识之后一起当兵一起转业,一起工作,没给彼此写过信。但是其他战友肯定有。那个年代,写信是最重要的联系方式。挂断电话后,只用了不到一个小时,我的微信里便收到了好多张信件的照片,其中甚至有两张扫描版的,可见他们这一代人做事的认真和严谨。我迫不及待地浏览起了这些图片。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接触父亲的笔迹。心底顿时泛起一丝感伤。
跑是一个常用字,找到他并不难。果然,只读到第三封信,就出现了这样一句话:你的孩子都会跑了吧!我只扫了一眼,便认出了那个熟悉的字体。为了看得更清楚,我用放大工具将跑字放满整个屏幕。此时盯着它的感觉,就仿佛盯着那面锣一样!它的轮廓细节笔锋比例全都和我记忆中的分毫不差!我顿时感到天旋地转,周身的毛孔嗖地一下缩紧了果然和我推测的一样铜锣上的字是父亲刻上去的!
父亲当时并没有死?我试着在脑中还原当时的情景:父亲见到徐叔叔下来,想警告他危险的存在,但由于某种未知的可怕因素,徐叔叔的神智已经不清醒了,而且肩膀又被斧头砍伤。于是父亲为了向我们发出信号而在锣上刻了字,然后敲响了第一声锣。可是父亲为什么没有和徐叔叔一起上来呢?他又为什么要砍断徐叔叔腰间的绳子呢?让其他人把徐叔叔一起拉上来不是更好么?最关键的是,如果当时父亲还活着,并且神智清醒,这从他刻字的举动上可以看出。那么他后来去了哪里?还有一个我想都不敢想的问题?如果他当时没有死,那么十几年后的今天,他,还活着么?
我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我要重回山谷,然后,到深渊的下面去一探究竟!
如今的科技已经远非十几年前可比。所以现在的山地探险装备可以达到以往不可想象的安全系数,但是,我还没有头脑发热到要自己独立完成探险的地步。我在工作之余也参加甚至组织了一系列的野外探险。深知即使在不太危险的野外,也随时可能发生意想不到的危险。所以,永远不要盲目自负地相信自己可以独立完成任务。
我列了一张名单,初步拟定了与我同行的人选。这些人都有两个共同的特点:一,探险经验丰富且对此狂热着迷。二,每个人都有一项能在探险中用得着的特长。
名单上一共有五个人:孙占,男,34岁,专业摄影师,摄影技术高超。张环宇,男,29岁,发明爱好者,高科技探险装备齐全,其中大部分为自制。高超,男,40多岁,武术教练,功夫了得,且精通各种军事设备,骨灰级军迷。剩下两人为女性,能入选如此危险活动的女士必有相当过人之处。朱浩莹,28岁,丰腴美女,地质学家,专业造诣极深。杨楠,33岁,此女身高将近1米8,略胖,或者说略壮,体型让人望而生畏,加之又是生物学博士,所以至今未婚。但是只要你是见到过或听说过的生物,不管动物植物,不管多么稀奇,她都能如数家珍地说出该生物的体貌特征,寿命,分布,天敌,有无危险,可否食用……
我给这五个人群发了信息。将我的离奇经历大致描述了一下。并表示,本人负责全部花销并额外支付可观的酬劳。探险爱好者都有强烈的好奇心,这样离奇的地方即使确凿有去无回也挡不住他们。当天,我就收全了回复,全部同意,并且,大部分人明确表态不要酬劳。此外,还有另一个好朋友听闻也要加入:姜文汉,男,35岁,大家都叫他汉子,但实际他身材很瘦,此人是无线电专家,物理学硕士,擅长野外导航和联络。
由于几人还要安排工作请假等事宜,所以大概需要一周后方能全部就位。趁这几天,我决定先去探探路。安排完了手头的工作。我便驱车前往那座连名字都没有的大山。
十几年过去了,山脚下的村庄依然是那几乎稀疏的人家,仿佛比以前更荒凉了。一打听才知道村里的年轻人都已迁出或外出打工。这个交通不便的穷乡僻壤几乎只剩下少部分老弱妇孺了。
车不可能开到没有道路的山里去。我把车停在了一位农户的大院里,托老乡替我保管,顺便问了一下现在山里的简况。老乡虽然穷,但却死活不要我的钱,最后我硬塞给老人二百块钱,老人连声道谢。临行前还特意嘱咐我:“不要走得太深!见到一块平地就停脚,万万不能出了树林,那里有很多狼出没,危险!”老人的谎言破绽明显,但我知道是为我好:“知道了,谢谢大爷!”
穿戴好装备,我又走上了记忆中的林间小道。如今的我看问题的角度已经不同,再次处在这原始森林之中,我首先想到的是将其开发成旅游度假村的可能性。这里树木茂密,其中不乏百年古树,可以吸引游客来观赏。但是此地交通不便,山上除了森林之外,没有配套设施,也没有瀑布流水,成为度假村的可能性又不大。
林中潮湿,即使不下雨,地上也是湿漉漉的。好在我穿了高帮的防水鞋。水虽然进不去了,但是滑倒仍不可避免,在跌倒三次之后,我走到了一片空地上,我看了看手表,已经走了大概一个半小时,应该就是这里了。一出了树林,一股热浪便迎面扑来。这才是夏季正常的感觉,虽然已近黄昏,但是仍然干燥酷热。突然从潮湿的树林里出来,我的呼吸系统有点不适应。我喘着粗气,慢慢穿过了这个还没有足球场大的空地。再次来到了那个山谷的边缘。这道死穴,不知吞噬过多少性命。我忍住自己不往下看,生怕受到什么蛊惑跳下去。就算没有村民口中的奇怪诱惑,单就是这深度,也很引人了。据说深度和未知是足以临时吸引一个人自杀的。美国旧金山著名的金门大桥,每年吸引络绎不绝的人来此自尽。其中竟有相当一部分是临时起意的。据某些被及时拦住救下的人说,望着桥下雾气缭绕的景色,不自觉地便想投到它的怀抱中去,这种吸引可能并不是具体的,但抽象的吸引有时更能直达内心,更加难以抗拒。
眼前的山谷和十几年前一模一样,我掏出手机,正想拍照,突然发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我的余光发现,在我左侧,我刚刚走出的树林中,有一个红色的东西在移动,黑色的背景下,这团红色显得异常明显。我收起了手机,转向左侧。现在的治安不比十年前,这里虽然人迹罕至,但是也保不准会有匪徒出没,前几天还看到一个报道,一个杀人犯躲进深山六七年后被抓获。想到这里,我慢慢地取下背包,拉开拉链,右手伸进去握住里面折叠工兵锹的手柄,眼睛却一直盯着那团红色。它没有与我对峙,而是从树丛里直接走了出来。没有大树的遮挡,它的面貌变得清晰起来:居然是一个小姑娘,只有十三四岁模样,穿着一件印花的红色半袖,一看就是村里的淳朴孩子。我开始觉得自己的警觉行为有点搞笑,刚想将背包重新背在身上,突然转念一想:这荒山野岭的怎么会有小姑娘,这里离村子很远,而且现在连成年人都不到这边来了——这一点可以从小路被踩踏的痕迹看出——这个小女孩只身出现,不是太奇怪了么?我想到了村民的传言:那些冤死鬼会幻化成钱币美女等物,勾引你走向死亡。我本来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但是在这荒芜人烟的地方,我还是被这个想法惊出一身冷汗。就好比你白天同朋友一起欣赏恐怖电影,可能觉得没什么。但如果深夜你在漆黑的房间里独自观看,心理波动就会完全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