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书，你知道吗？曾经我也遇到过一个和你一样的姑娘。她眼神清澈干净，偶尔耍点小机灵，有时古灵精怪的，有时温温柔柔满是笑意。”余时谢嘴角咧笑，忆起他心里姑娘，眼里都是甜意。
“她一定是一个很好的姑娘吧。”沈书听着余时谢的话，简简单单的小姑娘就该有着自己的小脾气，有人宠着，不必过早的面对人生的风雨。姑娘本该就是很可爱，很温柔的存在啊。
“她可以一点儿都不好，在我练剑时总是同我闹；我训斥她时也不晓得回嘴；每次都和我抢桌上的梅饼，害得我总是被母亲说；还有啊，这姑娘整天笑嘻嘻的像个疯子一样，没有一点儿大家闺秀的模样，和你还挺像的。”余时谢一脸嫌弃地说，自顾自地拿起桌上烈酒，不敬任何杯酒，自饮自酌。
“……”，原来和沈书一样是这个意思，她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吗？呃，她还确实做不到，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不过她还挺聪明的，学东西比我都快。满本子的草药毒物，每一个她都了解。臭丫头还总是捉弄我，偶尔会在我的食物里下点泻药，或者哈哈丸，每一次我都能轻易的被她气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敢如此捉弄我。我想着，总有一天会让她后悔的。可也是长这么大，这是第一次有人真心的把我当做朋友。下人们说我是丞相府的公子，就该使唤他们，他们哪里跟我做朋友呢？父亲对我说，堂堂男儿身就该熟悉兵书精练武功，以期将来报效祖国。所有人都把我当做公子看，当小孩儿看，他们从来都不知道我想要什么。虽然有时候我也不知道什么才是对的，可是我不喜欢这样的日子。”
“直到有一天，一个玉雪可爱的姑娘出现了，她对我说，余时谢你能不能不要成天板着个脸？我现在还能够想起那时女孩气鼓鼓的小脸蛋儿。她说，余时谢，以后我陪着你，我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瞧瞧，多么傻的姑娘啊！这分明就是兄弟之间说的诺言，怎么能够由她说起呢。可那时我心里面真的生出过许多欢喜。我的生命中终于出现了一个人，他真心的想让我过的开心。”又一杯酒下肚，余时谢的眼眸却不见浊色，甚是清明。
“那你现在过的开心吗？”韩长载看着喝着酒的那人，明明笑着，却仿佛跌入悲伤的深渊。从小到大，他也没有朋友，幸运的是他有韩助安。一直到现在，哥哥永远都在。那么那个给余时谢带来快乐的姑娘呢，她怎么样了？
“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人都有开心一辈子的资格，如果有，一定是那个让你开心的人不曾离开过。”
“所以，那个姑娘她……”韩长载不敢说下去，后面的事情他大致能猜得到。
“那个姑娘倔强得很，又自大非常。明知不可为，偏偏拧着一股劲儿不肯松手。我曾经问过她，以后想去干什么？她说，安邦，富国。我笑她不自量力，她却说少年就应该有一番大志向。看世事不悲，看众生有怀，心有江山万里，肩担家国大任，出则忧百姓深浅，入则振朝堂海清河晏。你们说，不过刚及笄的姑娘，从哪儿听出这么多的大话连篇啊？”
“这样的姑娘就该欢欢喜喜，暂放些家国，享云鹤翻飞的盛景，体验一番草长莺飞，然后在暮霭沉沉的黄昏，等着我来迎娶，欢欢喜喜的做我的新娘子。”有些人，你会一直和她吵跟她闹，但在你心里，她就是最好。
“可就是这样倔强要强的人，最后竟然忍心对我放了手。”
沈书可以听出叙事人的话里有些哽咽，她想安慰他，却也无从下手。放了手的人同补不完的遗憾一样，追不回，还总让人那般心疼。
她望着一旁的韩长载，这又何尝不是一个傻傻的少年？当初一心要娶她，现在一心的爱她。可假如有一天他也累了，提早放了手，那么她该怎么办？很少有人能够真正的走进沈书的生活，可一但走进她生命的人，若是突然离开她，那么带走的或许就是她的半条命。原来世上真有这样奇奇怪怪的东西，让人一时间觉得有了盔甲又有了软肋，难道这就是爱吗？
“后来呢？”
“后来？”
“嗯，那个姑娘呢？”
“姑娘说，朝暮梅子酒，醉一醉春秋。少年就看着春借着醉意恣狂，秋躺在岁月里枯黄。姑娘也要如花般枯尽了。对了，她还说过她最爱梅州的风物，那般温柔醉人。”
静静的，谁都没有开口，等待故事的下文。
“倔强的姑娘去拯救他的众生了，偷偷瞒着我，一个人走了。姑娘这回，丢了我。”
“或许她是不想连累你呢？”
“沈书，我不怕她连累，真的，一点儿都不怕，我就是怕她走了。”余时谢低声呜咽，酒水在他的喉咙里辛辣得很。
“她说她要回到她的家乡，那是一个偏远的小镇。她是村长的女儿，她要带着小镇里的人走出来，过上更好的生活。信里面她还说，等她拯救完她的众生，就乖乖的回到我的身边，过白头偕老的生活。我曾经一心一意的认真考虑过我们的未来，凭借着一身本领，我可以在漳州谋个武职，做个人敬人畏的大将军，她就是我明媒正娶的将军夫人。落日余晖中，她每天安安稳稳的等待着我回来。我会带着我们的一双儿女，隔三天到城外施粥，见各色过路的人。她最喜欢听故事，到时候啊，我就设下一个茶楼，请几个说书先生专门给她讲有趣的故事。就把我们的孩子丢给我父亲和母亲，我和她去过人人称羡的生活。”余时谢便说，泪水慢慢浸湿眼眶，曾经是多么美好。
“沈书，我真的想过我和她的未来啊！”
那时的少年，所见未来都很美好，所虑之事都充满单纯和干净，浑然不知世事无常与险恶。
“可后来我才发现，身在宰相府，我是做不了武将的更不可能成为大将军。王室的人不可能把兵权交在我手里。而那个要拯救众生的姑娘，最后竟然，连自己都拯救不了。”一杯接着一杯，沈书没有去拦，只剩唏嘘不已。
原来花名在外的余相公子，除了不是外人口中那般风流，还曾怀过世事万千。他也曾经是书生意气的公子，像诗文里写的那样，武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一身肝胆，谈论的是生死大局，结交的是校场兵士，历经千帆不曾坠青云。可后来怎么就成为了“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的风流客？少年郎的眼里，怎么就散满了悲伤。
“那个镇子就是景华镇，镇里的年轻女子都被送上了雾云山。”余时谢缓缓道出，却让沈书几人震惊，原来镇子里的怪异，他都知道。
“我曾经追寻到雾云山，可却中了王室的奸计，生死关键之间，她出现了。她说她离开不了，这一切都是卢敖的阴谋。只要她们离开，镇子里面的人一个都活不了。那一刻，我多想拉她出来，可她却让我好好活着。因为她已经被植入毒物作为毒体人的载体，她不能出来，不能为祸世间，她甚至都不给我靠近她的机会。她说，这辈子她就这样了。只盼我能够代她好好的活着，像个真真正正的男人。她食言了呀，明明她说过要嫁给我的。”
“有时候人的无力，可能就是一瞬间爆出来的，那时候你才会发现弱小是多么可怕。最后卢敖手下的人发现她逃了出来就出来追寻，为了不让我被发现，她一人潜入了雾云森林。自此，生死不知。”
谈到这儿，沈书知道王室背后的阴谋正在一点一点的浮出水面。
“漳州子民皆奉雾云山为神山，可这座山，却承载了我最爱的姑娘最后的生命，这里面尽是些毒虫鬼怪，令人恶寒。”
“什么毒体人，卢敖为什么要这么做？”韩助安追问道，他是京州王子，必须协助他父皇统率十三州的稳定，哪一州都不能出现差错。
“几年前，州王病重，卢敖身为继位者不思漳州要事，反而在此期间大力培养心腹，架空王权。如今的王室早不是以前那般，卢敖要的已经不是一州之位，他要做的是十三州的王。”
“当真是狼子野心。”韩助安猜想的果然是对的，问题还是出现在了王室身上。
“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学来的秘方，私下练起了毒体人。毒体人以毒药身，只能在年轻女子身上将养。放在平常人群里，是看不出来她们有什么不同的。利用这个，卢敖想通过这些毒体人操纵十三州的王室，毒害众生。”
“他真是丧心病狂。”静萱咬牙切齿，这卢敖，到底是有多阴险？
“所幸毒体人练就难度十分之大，到现在他也没有成功，所以这么些年来才没有什么大的动静。”
“这几年，明里你故作风流引人松懈，暗里却一直在调查他吗？”
“是”
“你就这么容易相信我们吗？”这样危险的事，他就不怕沈书不答应吗？
“沈书，我说过，你和她很像。”因为你们很像，所以他愿意相信沈书，愿意让她看见美好。
“如果她还活在世上，一定不希望你每天如此难过，她肯定想让你开开心心的活一辈子。”那样一个善良的姑娘怎么就遭遇到这么悲惨的事情呢？人世间的权势丑陋，真的摧残了太多的美好。
“她一直都想拯救众生，这个笨姑娘没能完成，我来帮她。”后来少年去过姑娘最爱的梅州，游姑娘想去的山川，做姑娘未尽之事。以前穷极一生想和姑娘细水长流，现在用尽半生活成姑娘的样子，拾起对众生的泯怀。
“那你需要我帮你做些什么呢？”
“沈书，当你们进入迷雾森林时，我会给你一份地图，标明危险要处，拖住卢敖。还请到时候若是见到了姑娘，就告诉她我很好，我怕这个傻姑娘心不安呐。”
“我会的。”
“若是在年轻女子里面没有见到她，若是她……她，她不在了，就把这梅花结烧给她。以前她一直想要的，我想着以后送给她。谁能想到，竟然再没有这个机会了。”
酒喝的漫不经心，洒落的酒水格外悲凉。那些藏在心中最隐晦的故事突然见了光亮，让人感受的却不是温暖，几人都觉得人生催然泪下。那个曾经如芝兰玉树的潇洒少年，因为一个回不来的人至今没有找到愿意称之为归宿的地方。她没有回来过，可他又何曾找到过驻足的地方呢？
原来也不是为了折磨自己，只是为了那个人甘愿沦陷，罢了，罢了。
“能告诉我，那个姑娘的名讳吗？”
“赵孤云”
离别的第四年，赵孤云就再也没有逗过余时谢大笑了。
你看，世间的大多事都遗憾的那么让人心疼。旧忆这扇窗，一推开，吱吱呀呀地，都是往日的新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