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一声轻柔且不容置疑的声音道：“二哥，且慢。”
中等身材的男子一听，皱了皱眉头，虽然有些迟疑，最终还是停住了刺向陈去疾的长剑。
那女子笑着道：“这人是合我们三人之力抓的，虽说我们交情深，但有些事还是说清楚些。”
中个子道：“人是我发现的，我抓的，有什么好说的。”
那女子冷哼道：“没了我们出力，你便抓着他了？我和三弟虽然平时不计较，这件事便要争个长短。”
小个子尖声道：“二姐说的不错，这功劳你不能独占。”
中个子权衡再三，觉得争执起来不是眼前这两人对手，妥协道：“你说怎么办。”
那女子掩最一笑道：“我早料到会有分歧，我这是三颗色子，大家任选一颗，投在地上，比点数，点数大的杀了那小子，依点数大小依次动手，谁成功了，谁便执掌高家。”
原来这三人就是高家下属势力最强的三个分舵舵主，自高公子死后，高家群龙无首，各分舵舵主都想争权，但谁也说服不了谁，为选出下一个掌门，所有舵主约定，谁为高公子报仇，掌门之位便是谁的。
中等个子名为高斯，就是夜市上所见的弄蛇人，矮个子名为高更，就是那稚童。
凭借其矮小的身材，童稚的声音在众人面前，两人合演了一场戏。
至于那女子，名为高韵，当然就是木阁中的舞姬。
自从陈去疾一众人大摇大摆进入夜市时起，他们的一举一动便被这三个舵主监视。
弄蛇人吹动笛子，几次三番想驱使毒蛇进攻，都在最后一刻停止了，他无非是忌惮一旁虎视眈眈的刘彦之。
或是疑心陈去疾太明目张胆了，恐怕这是一个圈套，因而在夜市上没有动手。
舞姬同样如此，就在距离得手只有几步之遥的时刻放弃了。终因疑心这是圈套而停止。
掌门人之位令他们垂涎欲滴，不过保住性命才是最重要的，毕竟有了性命才能谈其他。
他们从别处探知了陈去疾与李一风等人的渊源，猜想他身边必定有大批侍卫保护。
哪料到陈去疾敢只带这么廖廖几个随从便敢来鱼龙混杂的夜市，越是唾手可得越是让人生疑，才让他们迟迟没有动手。
最后经过多方打探附近确实没有潜伏的侍卫，这三个舵主才约定在巷口袭击陈去疾的车马。想利用月色掩盖罪证，并且消除痕迹，最终使这场刺杀的痕迹消失的无影无踪。
毕竟李一风神机营的力量是令无数侠客谈之色变的。
矮个子和中等个子仔细查看了女子手中的色子，觉得没有问题。
可现在用什么投掷，那女子笑道：“既然我是扮歌姬，免不了要为客人骰色为乐，这骰盅免不了要随身带着。”
说话间拿出了一个木制的骰盅。另外二人感叹这三妹心思缜密，细微之处也考虑到。
但同时也不忘仔细探查这骰盅一番。发现没有问题交还给女子。三人分别投掷比点数大小。
陈去疾虽然被打倒在地，感到腹部剧痛，但是意识清晰，将刚才的一幕瞧在眼里，苦笑道：“没想到我倒成了稀奇货，只是他们千方百计只是为了得到杀死我。
他们这是当我不存在吗，危急关头竟然掷骰子。眼下这幕离奇荒诞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结果毫无意外一番投掷后，点数高韵最大，其他人虽然懊恼，却信守诺言，失望的退到一边，将杀死陈去疾这个任务交到了她手里。
高韵惊叹成功来的太突然，自己离掌门人的宝座只有几步之遥，手止不住因为兴奋而轻微颤抖。
只要轻松一剑，掌门之位便是自己的了。心中虽然闪过万千念头，手上速度却丝毫没减，那着捏剑的手中暗暗运了十成力，瞄准陈去疾的心口刺出去。
至于为什么是心口而为什么不是更为容易的脖颈，原因是高韵由于太过于激动手臂微微发抖，害怕斩歪，这样的低级失误对于六段高手几乎是不可思议的，但人在太过兴奋时不可以用常理判断。
自己只有一次机会，万一失败机会便要让给点数第二的高斯，或是点数第三的高更。
这样无异于将掌门人之位拱手让人。
高韵绝对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她为这一刻已经等待了太久，筹谋了太多，牺牲了太多，好不容易等到高公子被意外杀死，好不容易骗过众人将这小子赢到手中。
每想到这些，她的血脉就有些膨胀，胸脯微微有些起伏。因此为了避免失误，她选择了受力面积更大的胸部，而不是头颅。
陈去疾感到一道强烈的真气附在剑上，裹挟着周围气流，形成强有力的攻势。
眼下他也失了分寸难道自己错了，背后根本没有什么所谓的势力，一切都是自己的臆测，自己赌上性命得到的竟然是这样的答案，他有些不甘。
随着一阵金属碎裂的声音，一道巨大的冲击力使陈去疾弹出数米远。相应的高韵也被反射回来的强烈真气弹开，她呼呼喘着气，看着一地的碎剑，心里很不畅快。
这样的真气强度，就是八段的高手在不加防备的情况下，也没有生还的可能。
当她抬起头，脸上浮现出由惶恐，疑惑，惊讶，失望交织在一起的莫名表情。
在她岁月不留痕迹的嫩滑脸颊上开始出现痉挛。原因是她看到，在她全力攻击后陈去疾胸前并没有出现她期望中的溢出鲜血的窟窿。
不光如此那少年除了衣服被真气撕裂得破破烂烂外，好像并没有受太大的伤势，只是伏在墙边剧烈咳嗽。
几家欢喜几家愁，就在高韵陷入巨大的痛苦时。高斯脸上表现出一副难以掩饰的狂喜，他在陈去疾衣襟上破烂的空隙中发现了一片闪着暗淡光泽的金属，他随即明白过来，这小子之所以在这么猛烈的攻势下能存活，全仰赖他身上那件钨丝软甲，想必是他从高公子身上获得了这件高家的祖传之宝。
难怪这小子今晚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原来是有宝衣护身。
想到此处，他对杀死陈去疾便充满了信心。
高斯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对高韵道：“按照约定该有我来了。”高韵无可奈何的闪到一边。
奇怪的是，高斯并没有拔剑，而是轻轻在身上找寻，忽然他脸上略过一丝喜色。
只见他手上拿着一条毒蛇。然后，一步步走向依靠在墙上的陈去疾。
陈去疾此时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个人便是适才夜市上的弄蛇人，只是他没有佝偻着腰，嘴角还残留着胶水，显然是刚才粘假胡须留下的，眼角还有一条条用画笔精心勾勒的皱纹，想是事出紧急还来不及清洗。
高斯脸上闪过一阵狞笑，仿佛在说，看我毒蛇在手，那宝甲还能护佑你吗？他轻轻放下蛇，嘴中哼起小调，蛇便好像听到指令一般，向陈去疾蜿蜒爬行。
亲眼看着蛇一步步靠近，陈去疾想起身逃走，无奈胸口分别中了两下重击，虽然没伤及根本，不过四肢像注了铅一样动弹不得，这能眼睁睁看着毒蛇靠近。
他感叹，为何生活不能像戏文中一样，危急关头便有人出来救自己于水火。
毒蛇并不理会陈去疾在想什么，它绕过了布满铠甲的胸膛，照着他脸上就是一口。
陈去疾感到脸部一阵灼烧般的痛，以及慢慢肿胀，要是乌达雅在身旁一定会取笑自己脸肿的像猪头。
就在此时，他听到一声巨响，震得四周的瓦砾颤动，自己的耳朵也传来一阵夹杂着耳鸣的剧痛，好像有人再用巨大的钻子钻自己的耳朵。陈去疾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还是毒素攻入大脑带来的幻觉，他感到昏昏沉沉，就此沉睡过去。
其实，这声巨响是真真实实发生在他身边的。
只见朱能拎着火药枪不知从什么地方钻出来，对这高斯便是一枪，随着一声巨大的轰鸣声，黑夜中只见火药枪的枪口吐着火舌。
四周火星散落，同时朱能自己也因为巨大的后坐力踉跄了几步，险些摔倒。
那弹丸却不向高斯射来，不偏不倚正中毒蛇，高斯心中一阵剧痛。
这蛇是他早年间游历终南山深处时寻来的，当时他在山间便饮水。
深入丛林，在这人迹罕至的地方忽然觉得万籁俱静，抛弃凡尘苦恼，进入物我两忘的状态，忍不住长啸一曲。
忽然草丛中悉数声响，有一通体碧绿的蛇，随着歌声翩婉起舞，颔首，抬头，宛若通人性。
高斯先是吃了一惊，随后发现蛇蛇并没伤害自己意思。
突然一只金雕掠过地面，利爪中多出了一条蛇，那蛇鳞在朝阳下露出闪着万道绿光，高斯知它不是凡物，出手将金雕击落。
从此那蛇便一直跟着高斯，这凶残的毒物，害死了不知多少好汉，高斯一人一蛇在江湖上也渐渐有了些名气。
其实朱能那有这个本事，在百步之外击中一条纤细的蛇。
只不过是不熟悉火药枪，一时没有控制好，歪打正着而已。再来一次他却未必还能射中蛇。
高斯慌乱之余，也没有细想，见到有火器，以为是李一风埋伏在暗处的神机营现身，落荒而逃。
高韵和高更深知神机营的厉害，掌门之位与自己无缘，见到高斯一走，只得随着他悻悻走了。
话说朱能赶到，看到眼前脸胀得紫红的陈去疾，自知不妙，得赶快就医，否则性命难保。
适逢路边停着一辆运货的马车车主正在不明就里观望。
朱能走过去，拿出陈去疾的大把银票，拿给车主。
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车主也不管眼前的究竟是何人，帮着朱能将奄奄一息的刘彦之和陈去疾一众搬上车，疾驰往喜来客栈。
客栈门前守候的小厮见好端端出去的三人，回来时伤的伤，晕的晕，慌忙帮着搀扶上楼，又急忙通知了李一风。
李一风观察了两人的伤势，发现这蛇毒虽然凌厉，但却始终未能深入陈去疾脏腑，停留在外侧皮肤上，因而致使陈去疾此时肿得像猪头，什么原因倒是不得而知。
换做一般人遇到这样见血封喉的蛇毒，顷刻间就会没命，根本挨不到现在。
不过再耽搁几天，他小命就会不保，因此快马传信入京。
虽然李一风常年在军中，救治刀伤剑伤时免不了要参考一些医药典籍，如此一来一般小伤也难不倒他，不过解毒不是他的强项。
杭州医馆又与高家有牵连，不可信任。因此只是开了些清毒，活於的药让朱能去帮他煎服，等着京城那位来。
再看刘彦之，剑手方向拿捏极其准确，刀口就在心脉外，不过剑伤入肌肤寸许，显然用剑之人心不在焉。
否则就凭将方向拿捏得如此恰到好处的人，不会一剑刺他不死。好在对于刀伤剑伤李一风倒是得心应手，飞快止血，包扎伤口，接好错位的小腿骨，静养一月就不会有问题。
忙完一切后，李一风看着眼前两位伤势惨重，特别是刘彦之舍命护主险些丧命，而朱能好端端战在面前，毫发无损，李一风皱了皱眉，对朱能道：“事情原因，经过好好讲一下吧。”
朱能不敢隐瞒，一五一十道：“今晚，公子说要去夜市逛逛，这您是知道的。”
他顿了顿想了一会儿措辞，接着道：“本来一路顺利，回来时经过一处小巷，我突然感到内急下车解手，谁知这时突然有一阵箭雨射向马车，我来不及向公子示警，不过想来刘大爷功夫了得，小小羽箭也奈何不了他，我便逃了。”
李一风点了点头，满怀自信道：“那是自然，他终究是我举荐的，我看人的眼光是不会错的，后来呢，接着说。”
朱能心中有了底，说道：“我躲在暗处，悄悄观察。小人清楚，自己的本事出去只会是送死，不如先观察情况，在目睹刘大爷被打倒，公子也命悬一线时，我决定拼死一搏。
我是公子的贴身小厮，与公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果他死了，自己也就失去了价值，那自己还有出路么？所以我急忙填装好，火药枪。
至于我为何会有火药枪，自高府差点被众侠客围攻致死后，我一直担心再遇到其他险情，因而打着您的旗号，从杭州锦衣卫处获得了为数不多的火药枪。
因为只能击发一次，加上填装火药费时费力，所以一般侠客并不愿意使用。
不过倒是适用于我这样对武功一窍不通的人，后来刺客听到枪响之后望风而逃，我赶紧将公子送回来。”
李一风见朱能说的很诚恳，心中也不再怀疑道：“你倒是诚实。”
朱能见状谄媚道：“谁不知道您料事如神，我那敢对您撒谎啊，我骗谁，也不敢骗你啊。”
李一风道：“你打我的旗号弄枪，没我的默许他们怎么敢给你，今天倒也是物尽其用了。那刺客长得如何。”
朱能详细的向李风描述了自己见到的刺客。
听完朱能的描述，李一风紧锁的眉头终于展开。
此时忽然通传，锦衣卫杭州卫所千户周衍求见。
锦衣卫深夜求见极不寻常，显然是为了今晚的事，李一风摇了摇手道：“不见，就说我睡了，让他改日再来。”说得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然后又自顾自啐骂道：“锦衣卫治下的杭州尽然发生这种事，他能辞其疚么。现在还有脸来见我。”
通报的小厮也不敢再多问，只得如实向周衍回复。
话说次日，有刺客明目张胆在大街上行凶的消息便不胫而走，虽然当晚周衍接到消息便下令清理现场痕迹，试图压下这件事。
在这个乱世之秋，他最期望的就是平静，他不期望杭州城再现波澜，可是现实偏偏不能如他的意。刺客选择的是杭州城一处繁华的街道，如此青天白日当街杀人，可见刺客的猖狂，引得百姓人人自危。伴随着这一切的是流言和捕风捉影的消息。
有人说这伙人乃是外国探子，只因为那无辜少年窥探了他们的秘密，才受到了报复。
有人说那少年只是因为在夜市上与人因为舞姬争风吃醋，才引起的这场风波。
有人又说那刺客分明是锦衣卫自己，只因为他们在处理事物遮遮掩掩，息事宁人，否则现场的马匹箭簇怎会不翼而飞。总之众说纷纭，各有各的说法。
周衍自事后天天来客栈拜见李一风，不出意外，全吃了闭门羹。
同时杭州城里的流言蜚语使知府和提邢按察司不得不派人来调查，给周衍施压，让他一一给挡了回去。不过他深知这样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虽然锦衣卫游离于诸体系外不受监管，可以随意逮捕，抓人，但也不能不顾及民意。
在京城，杭州发生的事被以高效的方式传到锦衣卫衙门，那老者得知后，皱着眉，对一校尉道：“通知顾顺不可耽搁，火速赶往杭州。”
那校尉略有难色道：“顾爷被派往江西公干，还没联系上，我已经发命令给江西的卫所了，同时也将消息发给临近卫所帮忙传达。”
那老者不再说什么，展开蜉蝣的来信，上面写着：陈去疾获救，后面依计而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