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斯在地上颤抖,适才他虽然奇怪那药丸是何物。
却始终不愿意将它和江湖上臭名昭著的腐肌蚀骨丸相联系。
那是顾爷最为得意的作品,如果今天顾爷出手了,而那药丸却没有出现才不符合常理。
常听江湖名宿道:“要和顾爷的毒比起来,砒霜鸩毒算是够温柔的了。
其中腐肌蚀骨丸,一旦服用后如果在每年中秋得不到解药,或是药力被以独特方式催动,蛊毒发作。
那惨状便如蛆附骨,如蚁爬肉,一点点将人啃食至死,比上刀山,下油锅还痛苦万倍,令人后悔生而为人。
到后期蛊虫上脑,行为真比疯狗还不如。直到最后肌肉骨头被蛊虫啃食干净,只剩下一副皮囊,因而名为腐肌蚀骨丸。”
想到次处他脸色一寒,乞怜般望着陈去疾。
只见后者忽然掏出一个小瓶,打开塞子给自己闻了闻,然后接好了自己错位的骨头——陈去疾自幼多病,对人体构造也很熟悉,接骨复位对他来说只不过是小事一桩,也算是久病成良医。
周衍见陈去疾忽然解了高斯的麻药,他吃了一惊,要是那穷凶极恶的厮突然暴起,想要和陈公子来个鱼死网破,或者要挟他拿出解药而伤了他怎么办。
无论是那种自己可都担不了这个责任,他想要出手制止。
可是远远在一旁冷眼旁观的李一风此时却出手制止了他。
只见被解除药效的高斯并没有如他所预料的暴起杀人,反而跪在地上,拼命磕着响头,求陈去疾给自己解药。
磕得头破血流也不停下来,看起来面色狰狞。口中道:“陈公子,你大人不记小人过,放我一马,请赐我解药,我必定当牛做马报答你。”
陈去疾摇了摇头表示不相信,说道:“你这人出尔反尔我信不过,不过你也不用太过着急,这药一时半会也不会发作,不过你不认为不公平么。”
说着递给他了一粒红色小药丸,眼睛瞟了一下躺在地上的高韵。
此时高斯也是有苦无处诉,正好找到了一处宣泄的出口。
他怪高韵背叛自己,引得李亨向自己施压,他怪余弦见风使舵。他觉得是高韵引狼入室,才致使自己遭受了这么多苦难。
他更多的是感到心里不平衡,凭什么自己要受毒物折磨而她可以好端端坐在那里。
便把满腔怒火发泄在这女子身上。他从没好好想过,自己的痛苦不光是眼前这个笑嘻嘻的公子给自己带来的,还是自己为了权与利夜市刺杀种下的因。
如此受暴者变成了施暴者,受害人便成了同伙。
人们都更倾向于向弱者施暴,而向强者低头。在弱者面前耀武扬威,在强者面前摇尾乞怜。欺善怕恶,应该是人类的原罪,只有少数圣人才能压抑人性的弱点。
看着高斯目露凶光走过去,陈去疾感受着指间的温存,有些不忍道:“别太过了。”
听了陈去疾这句话,高斯竭力压制本来要发泄的怒火,躬身道:“好的,陈公子。”
果然高斯走过去,捏开高韵的嘴,将药丸放入,她自然是抵死不从。
不过想到高斯刚才的惨状,以及看到他嘴角仍然残留的血液,只能无可奈何地配合着将药丸咽下。高斯虽然不能趁机虐待于她,不过用手捂住她的嘴角,一直等药丸化开,无法催吐时才松手,绝不给高韵任何可乘之机。
就在此时谁也没注意到一个不起眼的小厮走出了高府,脸上甚是欣慰。
陈去疾看高韵服药时长长睫毛闪动,眼角噙着泪,直勾勾看着着自己,眼神怪异。
同时死死盯住高斯,仿佛要把眼前之人生吞活剥。
陈去疾把一切看在眼里,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高家三个最具实力的人,互相猜疑,相护憎恨,那么高家便会如散沙一片不足为虑。
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这三人便会争先恐后向自己告密,揭露对方,这运河南段便会牢牢把控在自己手中。
忽然人群中穿过一人,径直向陈去疾走去。
只见这人身材矮小,如八九岁孩童,脸上却写满沧桑,原来是个侏儒。
人群中有人知道,这位便是二舵主高更。高更面无表情走来,向陈去疾做了一个揖。
陈去疾指着高更道:“我说过一切都是他向我说的,否则刺杀的内情细节我怎会知道,识时务者为俊杰。”
又对高更假意关心地道:“那药丸服来还不错吧。”
高更道:“自服药以来,我感觉神清气爽,功力大进,感谢公子赐药。”
高更这般奉承使陈去疾极为不自在,不过还是报之以笑脸,道:“那就好,那就好。”
他又向三位舵主朗声道:“我宣布掌门由三位舵主轮番接任,每次任期四个月,其他二位为副掌门起监督辅佐的作用,各位没异议吧,至于解药每年中秋我会视各位表现发放。”
陈去疾御下之术之高明令众人叹服,很难想象这些环环相扣的计策,互相监督的监管机制会出自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之手。
高更接过陈去疾手中小瓷瓶,一一为李亨众人解毒。
李亨自知与陈去疾有梁子,又见他这一通老到的操作,在一旁默默不出声,不想招惹他的注意。
众人解过毒后,一一向他告辞,陈去疾拉住余弦,吓得他扑通跪跪倒在地,双腿瑟瑟发抖,呜呜说着,也不知在说什么,仿佛在求饶。
陈去疾笑道:“公子此举何意,我只是想公子代为转告令尊一句话,咱们就二分运河,互不相争。”
余弦哪有说不的胆量,疯狂点头,害怕这陈公子发怒,再给自己喂些什么药。
沧州铁吼想在一旁分辩些什么,但终究没说出口,拱了拱手,头也不回走了。
送走余弦后,陈去疾叫住了混在人群中,欲早早逃离的李亨,道:“托先生传一句话不知方便吗?”
李亨本来以为这小子要借题发挥,仗着人多报当日的仇,早已运转真气在手。
想着,虽然无胜算,但也不会束手就擒,任你小子像对待高斯般玩弄我。
却不想他客客气气请自己传话,心中吃了一惊,脸上表现着颇有风度的样子,道:“公子但说无妨,只要没背弃我的原则,我一定尽力而为。”
心中却在苦苦思索到底是因为什么事。
“你告诉范小染,‘山水有相逢’”陈去疾略显忧郁的说道。
李亨想破脑子也不知道,为何让自己传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应下后满怀不解地离开了。
就此一场危急烟消云散,第一二三舵舵主互相争权夺利,玩弄手段,在消耗了自身实力时,却给陈去疾可乘之机,忙活一场到头来却发现是在为他人作嫁衣裳。
陈去疾欲将顾顺教给自己的催动蛊毒之法,转教给了还在疗伤的刘彦之,嘱咐他作为特使,盯住高家三位舵主。
他有预感这三人不会就这么老实,背地里肯定还会再起波澜。
刘彦之自夜市事件之后成了少数几个他可以信任的人,虽然这人老实、顽固、不谙世故,有时不太会会变通。
不过这些正是他的优点,圆滑,老练如周衍是不值得委以重任的,他们平衡得失,考虑各方势力,变得畏首畏尾,故步自封。
相信李叔正是看中了他这一点,现在锦衣卫太需要他这样的新鲜血液了,来注入活力了。
相反,一直跟着自己的朱能倒令自己倒有些看不懂了。
火器,及时的枪响,都使他在自己面前显得越来越陌生,他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自己。
喜来客栈,陈去疾小心翼翼跨过刘彦之的门槛,不想惊醒还在睡梦中的他。
刘彦之此时已经好了许多,除了腿上的伤还需静养些时日外,其他已无大碍,陈去疾微微一怔,他不知道如何说出口。
当晚明知刺客是奔我来的,以他的修为单独逃走绝不是难事,可他还是留下来了,如今自己还忍得下心,留下他么。眼睛呆呆看着刘彦之。
刘彦之身为六段高手,自陈去疾进入那刻他便感受到了,眼缝中依稀瞧见。
陈去疾今天莫名其妙进到自己房中,又痴痴望着自己,难免然他有些不知所措。
不知不觉又想到夜市那晚陈去疾异乎寻常的举动。
想过半晌,他决定打破僵局,佯装才睡醒,撑着懒腰假装吃了一惊道:“公子你在这里呀,瞧公子的样子,事情应该格外顺利吧。
陈去疾略微点了点头。
刘彦之继续找着话题,眼珠一转道:“公子,我看你也不是个醉心权势的人,怎会忽然想到要拿下高家。”
陈去疾却突兀地反问道:“你觉得是谁创造的大明呢,是太祖皇帝?
不等他回答自顾自说道,是田间躬耕的农民,街市上贩卖的小贩,窗前苦读的学子,是芸芸众生,是普通百姓造就了大明今日的辉煌。
百姓创造了国家而国家就应该为百姓服务。但你看现在高家垄断运河南岸,各个帮派明争暗斗不断,这些都应该有人来改变。”
陈去疾这番话有些大逆不道,不过他一向视那些繁文缛节如粪土。
他并不是真如自己说的这么高尚,不过他深知刘彦之一心为民的秉性,思索许久觉得只有这个理由能说服他,因而现场胡诌了一些。其实这些也不完全是胡诌,他也曾立志为万民谋福祉,不过他身性懒散,承担不了这么多责任,只想过好自己这一生。
果然在陈去疾这番花言巧语下,刘彦之感动的一把鼻涕一把泪,道:“我愿作为公子的左膀右臂。”
就这样刘彦之纯洁的心灵被陈去疾这老油皮给骗了。
陈去疾装作有些愧疚的说道:“那怎么好意思呢,你才为了我受这么重的伤。
不过既然你执意如此,我也不能辜负你的一番好意。我想让你作为特使监督高更、高斯、高韵等三人。”
刘彦之有些失落道:“若他们三人联手,我恐怕不是他们的对手,我害怕辜负了公子的期望。”
陈去疾连忙劝慰道:“这不用你担心,我早已离间了他们,现在他们是散沙一片,再者他们服了老顾的腐肌蚀骨丸,不敢对你造次。
最后我再教你控制蛊虫的办法,如此一来,他们只会乖乖听命于你,不敢对你有丝毫无礼。”
刘彦之有些奇怪,陈公子好像料到了自己会说什么,早就准备充分。一切都像早已安排好了。他哪里会想到,自己早已落入了一张,由陈去疾提前编制好的大网。
不过立志为万民谋福祉的感情油然而生,便把心头那一丁点狐疑抛到了九霄云外。
“我一定不辜负公子对我的信任。”刘彦之斩钉截铁的说。
陈去疾松了口气,他真担心刘彦之继续秉持着以往刨根问底的个性,死钻牛角尖,如此一来自己的刻意安排便会露馅。
忽然客栈外一阵喧闹,锣鼓喧天。陈去疾在好奇心驱使下,跑出去倚在二楼木栏观看。
只见临街一侧,街道已经被人流挤得水泄不通,本来可以过马车的宽敞街道,现在已无立锥之地。
整条街道都是形形色色的武林人士,其中不乏袒胸露腹,光着膀子的蛮汉;
负手而立,老成持重的江湖老人;
手拿钢叉,耀武扬威的后进之辈;甚至是破皮无赖,流氓乞丐也混迹其中。
陈去疾满脸疑惑,搔着头,却实在想不出是什么原因使这些人聚集在此处。
在他将头探出木栏后。几句惊奇的喊声响起“看,那位少年就是陈公子。”
这声音欢喜中夹杂着几分惊讶。听上去就像猎人苦苦寻索猎物不得,忽然见到草丛中蹿出一只野兔时发出的惊叹。
听到那几声喊叫后,人群变得雅雀无声,片刻之后爆发出震天的呼喊声。
他吃了一惊,自知在杭州惹下了不小的事。
恐怕是仇家寻上门来了,这么多人,一人给他一刀,也要把他剁成肉酱。
哪里还敢现身,一头埋进客栈,不再敢出来。
朱能上气不接下气,跑进来,大声向陈去疾道:“公子你快下去看看吧。
”陈去疾心头一怒,道:“你这是盼我早点死吗,我死了你就可以早日脱离苦海了是不是。”
朱能一愣,听得有些一头雾水,旋即明白了,解释道:“公子你误会了,下面那些人全是来拜师的。”
陈去疾将信将疑,被朱能连拖带拽拉到了一楼。
他看着眼前状况,不禁哑然一笑,街道上拉着一面巨大的横幅,上写楷书大字“请陈大侠收我等为徒”。
两边唢呐手,皮鼓手,鼓着腮帮子,憋足力气敲打着。
他扫视面前的这些人,有些苍然白发,作自己爷爷年纪也够了,年纪小的也有二三十岁,现在却哭着喊着要做我徒弟。
而此时朱能正接过几个侠客的打赏,笑嘻嘻走了。
陈去疾心下道,我说这小子怎么如此热心,原来是为了赚取赏赐。要是有一天出卖我能获得赏赐,这小子必定走在前头。
无奈的摇摇头,又向众位侠客不失礼貌得拱手道:“众位英雄,蒙各位厚爱,不过我实在没什么武道修为,不能做大家师傅,论资排辈,我也远远不够格。”
下面早有人道:“凭陈公子为民除害,杀了高公子就说明你的确有独到之处,却是有资格作我等的师傅。”
又把手一挥,向众人道:“在座各位有人是高公子对手吗?”众人均是摇摇头。
那为首的又道:“既然无人能战胜高公子,那就说明你有资格作我等的师傅。”
如此一来,就显得陈去疾的托词站不住脚。
陈去疾心下道,看来我杀高公子之事已经人尽皆知了。
领头那人又道:“请公子不要推辞,收我等为徒吧,我们愿鞍前马后伺候左右。
”随着那领头的振臂一挥,众人呼声此起彼伏,倒像是事先排练好了一般。陈去疾有些拗不过。
此时却有一个身影,踩着众侠客的肩头,一跃站在了陈去疾身边。
只见这人长脸黄牙,看上去无比猥琐,正是马如相无疑。
他略有些得意地拍着陈去疾肩头,道:“你们莫争,一个个来,想做他的徒弟得先经过我的同意。”
众人见他踩着人肩头的身形动作,像是身负上乘武功,倒也不敢放肆,问道:“却是为何,若你也是想拜师,先在后面排着,别想插队。”
马如相整理了一下衣服,掸了一下灰,又将趴在衣服上的一粒跳蚤弹去,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道:“因为我是他的师傅。”
他此话一出口,早有几个胆大的混在人群咒骂道:“哪里来的混蛋,滚下去,滚下去。”
难怪这些侠客会群情激愤,拜陈去疾为师已经是形式所迫,又无故又成了别人的徒子徒孙,处处矮人一截,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见众人不信,马如相调整真气至喉咙,说道:“我是他师傅,就是你们的师爷,你们拜师向他磕三个响头,便要向我磕六个响头,哈哈。”
他是运用真气发声,因而现场虽然嘈杂,众人却听得清清楚楚。
马如相的话,犹如向人群中扔了一颗响雷,使众侠客顿时炸开了锅,局面变得不可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