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宗带领从骑转过了两个山头,穿过一片树林,行经一个村落。由于此次行路较远,见到一些前所未见山川人文,对于辽东的特殊地理环境也觉新奇。忽然,在乡野小径看见一个小孩,虽然只是惊鸿一瞥,却令太宗心头一震,怎么这个小孩竟和承道长得一模一样。
太宗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承道,留在脑中的印象,就是承道孩童时的身影。承道自小天资聪颖,个性纯良,深得乃父建成遗传,也是当时皇帝李渊最宠爱的太孙。太宗当时非常羡慕建成有子继承衣钵,也深自感叹自己长子承干逊色甚多。玄武门事变弑兄杀弟,围困父皇,有时深自反省,内心也颇觉懊悔,的确是做得太过分了。但事已至此,已经是骑虎难下,自己正是承道的杀父仇人,而且承道母亲及弟妹满门抄斩,不除掉承道,是绝对无法安心的。而且为了以后自己的子孙皇位,太子李治才智能力均无法和承道相比,将来万一承道返宫夺回帝位,自己的历史定位及子孙命运将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太宗当然晓得现在承道如果活着,早已长大成人,这个小孩绝对不是承道。但是,为什么这个小孩竟和承道如此相像呢?而且,眉宇神色之间,除了承道以外,似乎另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好像在那里见过。返程回营途中,孩童影像一直萦绕在太宗脑海,久久挥之不去。回到营中,已近黄昏时分,心中仍是孩童的身影,乃吩咐禁卫军前往搜寻此孩童,想要亲自询问,问清楚家世来历,想要知道孩童父母究竟是谁。
冯立带着幼儿,仆仆风尘,奔行万里,前来辽东投奔大哥冯敬。过了一段时间,冯翊也来会合。冯翊说到当时承道只身在日月山和禁卫军大内高手恶斗,至今下落不明,恐怕已经是凶多吉少了。他们强忍伤痛,收拾起悲愤的心情,将寄托完全放在幼孙身上,兄弟二人含辛茹苦,又开始了抚养幼孙的重任。当初在长安是抚养承道,承道在自己心目中就是小虎子,就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当年在长安是因为一时之间没有别的地方藏身,只好躲在长安城内过着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朝夕惊魂生活。现在抚养的是承道的儿子,就是先太子建成的孙子,也就是自己的孙子,先太子能有一脉骨血继续传承,也就是自己一生尽忠先太子最大的目标。而且此地僻处辽东,已经超出了禁卫军的监视控制,又有大嫂帮忙照顾幼儿,也就过着祖孙三人较为安定的生活。光阴荏苒,一晃又过了数年,幼儿也逐渐长大成为孩童了。
此次太宗征讨辽东,他们也曾风闻,一来所住村庄离战场较远,也不是大军行进的必经之路,所以仍然在此生活着。更何况,除了大哥冯敬外,他们也别无另外的栖身之所。
此时,冯立和冯翊在辽东隐身乡间抚养幼童,大哥冯敬出门远行采参去了,他们在自家农场照料牲畜,并到附近林中采集木柴,准备生火取暖过冬之用。孩童也随他们一起到林边小径收集木柴,曾远远望见一伙猎人奔驰而过,在此辽东秋末冬初时分,正是猎鹿季节,也常有猎人在林间射猎,一切并无异常之处。这天,已近黄昏时刻,他们返回住处,正打算生火煮饭,突然间,他们所住的村庄被一队禁卫军鐡骑包围。而且此次行动又快又猛,很快就会查到他们所住的地方了。前几次突然遭逢巨难的景象又回到他们心中,而且这次危急的情况比以前更为紧迫。
冯翊:“现在情势已是危急万分了,承道已经不知下落,幼儿是先太子惟一骨血,我们含辛茹苦这么多年,绝不能在最后关头有任何闪失,否则先太子将永世沉冤,而我们又如何对得起先太子。”
冯立:“此时此刻,我们只有豁出性命,拼死保护幼儿冲出重围。”
冯翊:“现在情况又和已往任何情形不同,上皇和魏征均已去世,我们已经没有任何的暗中保护伞,而且关外荒郊千里,我们很快就会被发现而追获的。”
冯立:“我已准备好了匕首和毒药,奋尽全力誓死力拼,最后只有一死而已,也算报答先太子于地下了。”
冯翊:“我们死不足惧,但幼儿也一起命丧于此,先太子将是永远命绝而无任何存续了。秦王凶狠残暴,将先太子及齐王满门斩尽杀绝,而最终竟然成功而无任何报应,天理何在?公义何在?!”
冯立:“我们就此一路向东奔驰,荒山峻岭,竭尽全力拼到最后一口气,其他的事也不是我们能预测掌握。只有求祷先太子在天之灵,冥冥之中能够庇护幼孙,我们就此诀别了。”
冯翊:“我倒有一条声东击西之计。现在秦王驻军荒野树林之中,中军大帐虽有铁骑保卫,到底不似长安的宫廷禁卫森严。现在天色已暗,我将趁着夜色突袭秦王营帐,如果一击得手,我们就是报了玄武门的深仇大恨;如果一击未中,我将向西逃奔,这样吸引大军向西追捕,大哥带着幼儿向东或可脱身。我即使未能逃脱而当场丧命,也算报答了先太子知遇之恩,而中军大帐必然慌乱,铁骑一定集中在大帐周围搜捕,大哥带着幼儿逃脱的机会总是大些。”
冯立:“你的计划的确比我们三人同时丧命要高明些,我的临敌应变经验比较丰富,就由我来行刺秦王,你带幼孙赶快向东逃奔吧!”
冯翊:“现在已不是我们争先舍命的时候,你一直带着幼孙,他是离不开你的。而且你忍辱负重的毅力比我坚强,以后幼孙完全要靠你了,这又是一件长时间艰难困苦的任务,就恕小弟先选一件容易的事做了,在此辞别大哥。” 说完毅然上马,头也不回地穿出树林,径往太宗中军大帐急驰而去。
为了军队粮食及饮水方便,太宗大军驻扎于河边,河边有一片树林,林后是一座山丘,大军背山依水结阵,绵延数十里。天子中军大帐高大广阔,四周环绕铁甲车,铁甲车内立起尖锐锋利的栅栏,铁甲车共分内中外三圈,每圈又环列三层,铁甲车的排列按照九宫八卦迷阵,车上又装有信号及铃当,稍有不慎碰响铃当,立即就会警铃大作,号炮声响,禁卫军从四面八方包抄,万弩齐发,万箭穿心,任何人都绝无生机。
冯翊将马系于林中,趁着夜色在树梢上探查了一会儿,但此刻时间紧急,为了要引开包围村庄的禁卫军,必须立刻展开行动,而无法再等待最佳的时机了。冯翊研读过魏征所着兵法,知晓八卦迷阵的玄机,他潜行腾跃,从坎门进入阵中,很快的绕过离门,潜伏铁甲车旁,等到一队禁卫军巡逻过后,立刻从坤门破阵而出,这时被两个防守坤门的禁卫军发现,还没等到他们发声喝问,立即以飞镖射向他们咽喉,同时飞身跃起,爬越栅栏,手持利刃,直闯中军大帐。
但这时突然窜出一羣黑影,四面八方的急速向冯翊身上猛扑,冯翊没有料到敌人有此一击,黑暗中看不清楚,左腿已被黑影咬住,连皮带肉被撕裂了一大块,鲜血淋漓,痛彻心扉,同时汪汪狂吠之声大作,原来这是吐蕃进贡最凶猛的西藏獒犬,冯翊因时间紧急,林梢眺望时并未发现,这时已经惊动了禁卫大军,号炮声响,火把齐明。冯翊知道无法入帐,乃蓄尽全力,发出一支飞镖,射向大帐明亮之处,立刻纵身跃起,急往西边树林逃生。
禁卫军刀枪并举,万箭齐发,冯翊右肩,后背连中数箭,拼死奔向树林,跨马向西急驰而去。
太宗日间巡行山岭,走了很长的路程,心里又烦扰着孩童的身影,再加上安市久攻不下,师老兵疲,军务倥偬,心烦意乱,到底年事已高,觉得非常的疲累,晚餐也没有胃口,困倦已极,正准备就寝,突见一支飞镖穿透厚厚营帐,激射至大帐营柱之上,太宗吃了一惊,急速熄灭灯火,身裹厚甲,在内侍环绕之下,藏身立柱之后。紧接着便是营外一阵喧哗,号炮齐鸣。
冯翊策马穿过树林,一直奔往山岭,这时下起滂沱大雨,山路崎岖,湿滑难行,全身多处伤口,鲜血直流。战马也已中箭,还没奔上顶峰,已经伤重力竭而亡。冯翊匆忙将战马埋于坑洞之中,盖些树叶,以掩蔽行迹。眼见追兵将至,只好胡乱的拿些树皮泥巴包住头部,以双手抱头从山峰沿着山坡一路翻滚下来,摔得头破血流,伤痕处处,再加上原先受到的箭伤,被獒犬咬伤,前面是一条波浪滚滚的大河,后面山坡处已经听到追兵战马的嘶叫。冯翊知道不能幸免了,为了不使追兵发觉任何缐索,乃以短剑自刺颜面,腰悬巨石,纵身跳入滚滚大河之中,激起一阵涟漪而葬身河底,以自己忠魂义魄追随太子建成于地下。
而冯立趁着禁卫军回防中军天子大帐,突破重围,带着幼孙向东急驰而去。
追兵漫山遍野的搜寻,不见任何缐索,也不晓得刺客到底是谁,来自何方。猜想一定是高丽派的刺客。大家都没有想到高丽刺客身手如此高强,如果再来更多刺客,太宗命危矣。此地阴雨连绵,道路积水盈尺,泥泞遍地,大军暴露于塞外荒郊野地,如果再有突发状况,将是防不胜防。
原本认为是一战成功,迅速讨平高丽,进而控制整个辽东,也好趁势搜查承道的下落。却没想到出师不利,不仅未能讨平高丽,连一个安市城也无法攻下。又遇连续大雨,道路泥泞,粮草不继,竟连天子大帐也受到刺客突击。
想想此地远距长安数千里,天时地利人和皆不顺利,倘若再遇到高丽刺客,将是疲于奔命。而且万一天子有所闪失,将更有不测之祸。大军瞻前顾后,投鼠忌器,犹豫不定,竟至一筹莫展。
此时太宗又染上了风寒,实在担心再有刺客惊扰,万般无奈,只好班师回朝,无功而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