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点时,云清溪从睡梦中苏醒过来。虽然她不再似之前那样大吵大嚷,但是却安静得可怕。
庄园里的女佣为她端来晚餐,小心翼翼地尝试着同她交流。然而,结果得来的始终是云清溪的沉默以对。
慕南走进房间的时候,看到的便是女佣站在床前苦口婆心地劝云清溪吃东西的一幕,奈何,躺在床上的她自始至终都是面无表情,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
女佣看到慕南走过来,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担忧的声音中更多的是畏惧,“先生,二小姐还是始终不回应。这都一天没好好吃东西了,再这样下去,身子哪能受得了。”
慕南走到床前,凝望着床上安静地犹如布娃娃一样的云清溪,说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站在气场强大的慕南旁边,原本胆战心惊的女佣听到他这句话,如获大赦,深深地鞠了一躬后,下一秒便急急忙忙地离开了主卧。
女佣离开后,慕南小心翼翼地坐在床边,目光踌躇了一会儿后,他慢慢抬起手想要触摸云清溪苍白的脸颊。只是,在手快要碰到她时,感受到她忽然间变得微颤的身体,慕南终是收回了手,望着她的眼神里是隐忍的伤痛。
寂静的卧室里,云清溪依旧安静得可怕,空洞的眼睛始终盯着天花板,仿佛那里是整个世界。
忽然间,慕南看到她微微动了动身子,从被子底下抬起受伤的左手伸到半空中,修长纤细的手指伸缩着,似是在抓什么东西。
见状,慕南死寂般的一颗心蓦地跳动了起来,他微微俯身,深深地凝视着云清溪那双美丽的眼睛,清冷的声音里带着微不可察的激动,“丫头,你醒过来了是不是?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云清溪依旧在半空中挥着受伤的左手,仿佛没有听到慕南的声音。
见她如此,慕南刚活过来的心再一次坠入地狱,神色阴郁。他无声地叹了口气,看了眼床头柜上已然凉掉的饭菜,似是无意识地说道:“就算你心里多么排斥这个现实的世界,可是总要吃饭啊!”
而后,慕南缓缓站其身,端起冷掉的饭菜,垂眸望了眼云清溪,说:“我去把饭菜给你热一下。”
原本压抑冷冽的气氛在慕南离开后渐渐变得有了几分的温度。柔和的灯光照在云清溪清冷的五官上,多了几分的温柔和清明。
突然间,她停下手上的动作,慢慢转过左手,空洞的目光凝视着洁白的纱布上隐约可见的血痕时渐渐变得迷离,原本没有任何表情的容颜上多了几分的情绪,只是这情绪过于复杂,让人看不透。
她放下左手,手指似是无意识地抓着身下的被单。许久之后,只见她缓缓从床上坐起身,兴许是一天下来消耗了太多的精力,她起身的动作看着似是婴儿一样,显得有些笨拙。终于,她笨拙地起身后,右手轻轻掀起被子,赤脚走出了房间。
慕南再次回到房间的时候,当发现床上空无一人时,餐盘不受控制地坠落在地,饭菜、汤汁撒了一地,油渍溅到了他的身上。
此时此刻,慕南说不清心底是什么感觉,仿佛一下子回到了二十二年前,那个冰冷的雨夜,漆黑封闭的小木屋内,微弱的烛光,他被绑着手脚,遍体鳞伤地躺在角落里,听着不远处男人粗鲁暴力的谩骂声和殴打声,听着女孩儿绝望的求救声和隐忍的哭声,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折磨着他年幼的灵魂和脆弱的神经。之后,伴随着女孩儿最后痛苦的闷哼声和震耳的木仓声,他渐渐失去意识,陷入了昏迷。
那个时候,他感觉到自己的灵魂站在阴暗的地狱,而脚边便是女孩儿伤痕累累的身体和血肉模糊的面孔。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张已无法辨别的容颜,稚嫩的双手沾满鲜血,某个瞬间,他似是看见地狱为他关上了门,随后便是无尽的黑暗。
慕南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房间,等他回过神时,他发现自己正站在庄园的镜湖边上,湖对面便是身形单薄的云清溪赤脚站着,一双美眸恍惚地看着他所在的位置。
这一刻,看着她,慕南没有以往的愤怒和毁天灭地的气势,就只是安安静静地站在湖边,神色清冷淡漠,漆黑幽邃的眼眸里似是盛满了星星,璀璨耀眼得让人悲伤。
寒凉的夜风吹过,吹起他额间的头发,吹动她单薄的衣摆。忽然间,远处的林子里传来几声夜莺的叫声,清脆婉转,打破了夜里的沉寂。
慕南深深地凝视着对面的女人,即使面色苍白憔悴也掩饰不住她倾城的容颜和坚韧孤傲的气质,美丽的桃花眼虽然一片恍惚,但也终究掩饰不住眼底深处的睿智、冷漠、薄情,还有压抑的恨意。
蓦地,慕南笑了,笑声低沉悲切。
他抬手按了按前额,微闭的双眼有几分的酸涩。随后,他放下右手,双手抄在裤子口袋里,渐渐收敛笑容,酸胀的眼睛注视着对面面无表情的云清溪,沉声道:“为什么?”
云清溪双手不由自主地紧握成拳,兴许是夜里寒凉,她单薄瘦弱的身子止不住地颤抖。她同样深深地凝望着他,目光迷蒙,让人看不透里面的情绪。
良久,她微微张口,冰冷的声音有几分的沙哑,“为了见你。”
“然后呢?”
“得到我想要的东西。”
慕南只觉得双目有些湿热,一颗心似是被麻线缠绕,难以呼吸,“为什么不继续装下去?”
“突然发现没意思,我也累了。”她的声音轻轻浅浅,柔柔糯糯,却有着让人难以接近的疏离和冷漠。
“呵呵呵!”慕南不由得笑了,目光沉静犹如此刻的湖面,“我一直以为,我的心硬得像一块石头,没想到你比我更甚。”
云清溪轻笑出声,“过奖了。”
“你装疯卖傻骗过所有人,甚至不惜自残,又是为什么?”
“摆脱你……和他。”
慕南微微眯起双眼,“如果我不同意呢?”
云清溪看着他,原本迷蒙的眼睛变得清明,犹如繁星,“你会同意的。”
“这么笃定?”
云清溪抬手撩起贴在嘴角的发丝,“要不要打赌?”
“赌什么?”
“赌你的心。”
慕南轻轻扯起嘴角,目光依旧平静如水,“如果你输了呢?”
“我认命。”
慕南陷入了沉默,看着她,不知在想些什么。
突然间,一阵“轰隆隆”的响声从不远处传来。慕南抬头望去,平静的目光渐渐变得幽深。
只见半空中,一架直升飞机盘旋在云清溪附近,风起吹散了地上的落叶,吹乱了云清溪柔软的长发,吹动着湖水荡起波纹。
舱门打开,陆深站在舱门口,弯身俯视着地面上的云清溪,待直升机距离地面越来越近时,云清溪陡然转过身,赤脚奔跑,在距离直升机一定的距离时,只见陆深朝她伸出手,下一秒,云清溪一把抓住他的手,说时迟那时快,云清溪动作迅速敏捷地跃进内舱,倒在陆深的怀中。
待直升机缓缓飞入空中,云清溪从陆深怀中坐起身,垂眸凝望着地面上神色不明的慕南,良久之后,只听她淡淡地说道:“关闭舱门。”之后,直升机渐渐隐入夜幕。
慕南望着消失在夜幕中的直升机和那个熟悉的身影,依旧是沉静的目光和淡漠的神情。然而,如若仔细观察,会发现,那双沉静的眸子深处是深沉的幽暗与阴冷。
人走风息,镜湖重新恢复平静。
慕南收回目光,淡淡地望着重归平静的湖面,想起她最后同他的赌约,慕南不由得轻笑出声,淡漠的容颜上是难得一见的宠溺与柔情,只是这柔情中却夹杂着难以捉摸的情绪。
“云清溪,你可知道,我的心和你的命自始至终都掌握在我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