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树成荫，湖澈清清。
初春的暖阳照在雨后的树木花草上，葱茏绿意盈盈，鹰自空中滑过，伴随着苍茫云海。
孟无颜抿了抿干涸的唇，虚弱地睁开眼眸，这映入眼帘的一切似梦般重现。那视线却是灼热，像是黑暗中的一束光，眸中暗藏的情绪越来越温柔。
“闫奚泽，你没事！”孟无颜扯出嘴角，高兴地脱口而出。
“无颜姑娘，你方才说的是谁？”
“你唤我什么？”
男子清了清嗓子：“孟姑娘。”
孟无颜撑着手臂，直起身来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正在说话的男子。他头梳发髻，身着青色外衫，小巧的脸蛋上长着同样清秀的眉眼，左脸侧有一颗小痣。
孟无颜大惊失色：“你，你是问墨？”
叫问墨的青年男子眉轻扬，带着狐疑的眼神点头道：“是啊。”
问墨是辛扶苏的长随，曾随他们一起出战周边小国，那旁边的…
她幽幽地转过头，男子正取下她发间的草屑。身穿月色长衫，腰间携带着一枚玉阙，下有兔行丝结扣点缀。再抬眼往上，头系冠带，点缀在墨黑如玉的发间，左脸两道红色的擦伤伤痕打破这层宁静。如果没记错，这是刚结束战争后不久，停军休整之际，辛扶苏受到小波敌国残留力量袭击所落下的伤。也是这次遇袭，她替辛扶苏挡了一箭，箭…应该在左膝后。
她腾然其身，只见自己身下晃动着红色戎装，裙摆上残留着被动物撕咬后的破碎。她弯腰左看右看，别说箭，连伤口都没有。树林遮天蔽日，刚下过一场雨，连草地都是湿的。她抬眼看着这本不该出现的人，快要急出眼泪：“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一定在做梦！”
孟无颜伸手掐自己的手背，白皙的皮肤立马泛红，这疼痛如往常一般真实。她垂眸里脸已是急得煞白，手心不断的冒着虚汗。她抬眼看着这熟悉又古老的地方，这是月戈城郊。在她身体的左侧正好有汪清湖，她信步走去，在水边蹲下来，忐忑地伸出头去，水中的倒影逐渐显现。
眉目如画，眼若星辰。
她往后挪动，差点跌坐在草地上，摇着脑袋：“不是的！这时候我还没有和阎王做交易。”
“不对，这一切都不对。”
她焦急地在湖边徘徊，周边的景物涌入她的瞳孔，这无比真实的画面让她重新提取当时的记忆。当时她在林间确是被老虎舔醒，辛扶苏一行人在这时发现了她，那头猛虎还让大伙颇费了一番气力。而现在发生的一切，故人，故地，这情景却是面目全非了。
她亲自悔弃血契符，早应该灰飞烟灭才对，又为何回到这里？
重新回到过去，在有辛扶苏的世界。
她容貌停留在当下，而辛扶苏没有任何诧异。她嗖然转身，那和闫奚泽相同的眉眼让她鼻子一酸。他生死未知，也不知入了地府会被阎王如何。情急之下哭得梨花带雨，拉住他的衣襟：“你告诉我，我是在梦里，你没有事，也没死，我只是在做梦对不对？”
辛扶苏微愣：“你失踪数日，有幻觉不足为奇，现下…是真实。”
她手下的云锦面料柔软，特有的材质彰显着匠心工艺，触感真实无比。这瞬间，她再也忍不住地扑在辛扶苏怀中，泣不成声。同样的清香涌入鼻腔，哭得更凶。
“对不起。”
如果不是因为段广盛的干扰，厉霆声一事没有那么快浮出水面。闫奚泽也自不会去到云港码头，更不会这么早就生死不明。
“对不起。”
问墨皱着眉头看向自家公子：“这无颜姑娘…莫不是中了邪？”
声泪俱下，辛扶苏能感到胸前的布料被眼泪鼻涕打湿，而与生俱来的优雅让他看起来从容不迫：“失踪这几日，众人皆是担忧。我们，先回城吧。”
孟无颜仍旧抱着他。
“无颜。”
辛扶苏的嗓音清幽细腻，带着隽永的清冷，与闫奚泽截然不同。孟无颜这才不舍地撒开手，胡乱喃喃道：“你不是闫奚泽，才不是他。”
“闫奚泽，又是谁？”
问墨正问着，忽被辛扶苏阻止，温声道：“可知这是何处？”
“月戈城郊。”
没有半分犹疑，孟无颜脱口而出。
月戈城。
这是座简单、小巧，却也容得下金戈铁马的边境重镇。她与辛扶苏应该在这里度过了两年的时光，大多数时间都为了战事。在月戈城这段时间里，辛扶苏只是渴望成就功名的人，尚未丢失本心。
她在怀中抬眼，泪痕犹在。
那熟悉的装束、容貌均让她鼻头一酸，再度流下眼泪。
回到城中那座住过上百个日夜的漆木建筑时，她的心绪毫不安宁。再次回到这里，一粱一木仍旧如常，可一切都变了。
现下她心中所想的，毫不避讳的表现在脸上，她的视线从没离开过辛扶苏。她相信这里是幻境，又或者是梦里，辛扶苏是虚幻，闫奚泽才是真实。可望梅止渴，没有人不愿意沉浸在美好的梦中。
直到庆功晚宴开始，她终是收敛了几分，视线从辛扶苏身上移走。
大堂之下灯火璀璨。
除将士以外，士兵席自内延绵向外而坐。中有乐姬歌舞，那一张张笑脸栩栩如生，仿佛真的回到了当时。当时乐姬失足，是因为看到她的容貌而受到惊吓。如今，乐姬歌舞自然而流畅，罗衣飞舞，娴婉柔靡。整个晚宴再无波澜，这一切像是被人改写后的曾经。
铜锣声响，爆炸的声响兀的在耳边再现，脑海中挥散不去。她腾然起身，众人皆盯着她，一副狐疑的模样。
“孟姑娘怎么了这是。”
“许是失踪这几天受了什么打击。”
越过众人，孟无颜笔直地穿门而出。厅外尚有许多兵士，皆是言笑晏晏，为即将凯旋回到故乡举杯畅饮。当然，也为了自己历经战事仍旧活着。如此这派热闹鲜活的景象，让她无所适从。
她要回去，她要知道闫奚泽究竟如何，而不是待在这不真实的幻境中。
片刻间，她从矮桌上拿起酒罐朝地上扔去，飞溅起的碎片划破她的手背，殷红的血在滴入土壤中的那一刻瞬间被吸收。
“孟姑娘！”
士兵围拢来，又不敢动作。
“这都是假的！”她吼道。
孟无颜看着手背上的伤口，神思恍惚间拾起酒罐碎片朝脖子割去。刚沁出血珠，被赶来的辛扶苏抓住她的手臂，将陶片扔在地上，俊美的脸不再淡漠如常，担忧地低吼道：“你在做什么！”
这张脸，她看了上千遍，记忆中，现实中，梦中，可却没有一次那么紧张。孟无颜轻笑：“这一切都是假的，我要回去！”
众人纷纷观看着闹剧一般的场面，却也不敢随意动作或八卦，只是腆着脸围在四周，将所有陶器瓷器都给挪远了。
“问墨。”
“是。”
“带回房中冷静冷静，专人看着。”
“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