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奚泽敲门，许久没有反应。
“司妤。”
他推开房门。
屋内空无一人，平日里散落的行李已经被收拾整齐，行李箱直挺挺地躺在行李架上。
桌上的纸条异常鲜明，用歪歪斜斜的繁体字写着：我出去逛逛按時到機場記得幫我把行李箱帶上哦！
她去哪儿了？
秋高气爽或许和茨城有些搭不上。
茨城的秋，更多的是一种氤氲的状态，仿佛空气中都蕴含着水汽。
孟无颜踏上最后一步青石阶，绕过无相寺那片竹林朝遗址走去。昨天身体的异常反应让她惴惴不安，还有那个老相士的幻觉，这一切都不太寻常。
今日人少，几株老树微黄的树梢随清风漫舞，一阵阵落叶纷飞，荡漾了满地闲愁，齐齐朝孟无颜袭来。仿佛这一夜之间，就已经完全融入了秋。几声秋虫鸣叫的出现，愈加增添了秋日的寂寥。
再往前行，黑瓦层叠，石台上楼宇高耸。红漆木质廊道跨过两座楼宇之间的间隔，组成拱型抬梁，可以穿越其***型廊道扶手旁插着几尾红色的幡旗，迎风摇曳。
“凤凰台？”
她呢喃道，信步向高台行去。
刚踏上红漆木质台阶，便发出老旧的吱呀声。再往前走，每一步都尤为艰难。她停在廊桥中部，手轻轻搭在廊桥木栏上，木质温润的触感尤为真实。那些记忆伴随着红色逆流，翻江倒海地涌入。
她抓紧廊桥木栏。
“无颜，过来。”辛扶苏身穿月白锦衣，神态淡然地看着台下。
台下人头攒动。
侍卫将人群隔开，数十名着白衣的犯人被押解到凤凰台的空地上。
风儿跳跃着掠过她身旁，她浑然不觉。双眼红肿，纤长的睫羽上挂着未干的泪痕，倾世的容颜透着凄惶。
“扶苏，求求你…”
辛扶苏朝她勾勾手，仪态优雅，丝毫不减笑意。系在腰间的丝结扣随逐渐冷冽的北风轻轻来回拂动。
“来。”
“放了他们好不好！”
她不知道怎么走过去的，她轻轻拽住辛扶苏的衣袖，试图引起他的的侧目，而他仍旧将视线落在台下。
那泪放佛曾隐在某一个深不可见的角落，此刻全数涌了出来。“孟氏一族向来对圣上忠心耿耿，绝无丝毫反叛谋逆之心。给我三天时间，三天，我能找出证据！”
他不为所动。
“扶苏，你知晓的！自我们成亲后，孟家…”
辛扶苏手向后扬，不让她继续说下去，“圣上旨意已定，通敌之事已有决判。”
新帝即位，大有打压名门望族之势。削弱世家，平衡寒门。如果不找些缘由，又怎么能名正言顺地将富可敌国的孟氏财富收入国库，并借此机会打压其他财阀。
可这通敌叛国之罪，实在太过于沉重。
辛扶苏扶持新帝，这些安排他岂会不知。或者，甚至是他授意。
她跪下，膝盖磕在地板上发出鲜明的声音，她却感觉不到痛。
“要孟家的命，我来给。这些罪，我来扛。放了他们…”
“你？”辛扶苏斜睨着眼，充满不屑。俯身勾起她的下巴，冷笑道：“你的死，对于圣上来说无足轻重。”
“无颜，你现下不过是两年前被孟府寻回的二小姐。”辛扶苏顿了顿，“不过，若你当众与孟家剥离干系，我保你不死。”
他不再掩饰。
原本掩隐在温润外表下的真实面目肆意蔓延，那是种陌生的，她从不曾见过的，无情的辛扶苏。但凡她在辛扶苏心中占有丝毫的位置，他便不可能是现在的举动。
她觉得一股凉意从背脊一直蹿到脖子，整个人被那种渐进的溺水感笼罩。
她的内心深处像撕裂开来，透出尖锐的隐痛。
辛扶苏娶她，只是为了今天。
孟家，不过是他追寻权力实现所谓的政治理想的垫脚石。
至于她孟无颜，能算得上什么呢。
她不再流泪，声音却难掩哽咽。凤凰台下有疼她入骨的娘亲，有爱她的爹爹。“成亲后爹娘对你如何，你应当知道。”
辛扶苏面不改色。嗖然直起身，凌厉的眼神扫过，没有一刻的停留。“我只知晓孟氏一族通敌证据确凿，按例当斩。”
“扶苏，求求你！主要留他们的姓名，我带他们离开邺城…你要我做何事我都应你，求求你不要…”
“行刑。”
凤凰台下手起刀落，曾辉煌百年的孟氏，从此在邺城烟消云散…
“不要！”
这回忆像寒冬的大雪，覆盖了她的整个世界，把整个世界变得寂静又寒冷。她的指嵌入木栏，勾破了那层新刷的红漆。
她睁开眼，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意识朦胧的关系，眼前还罩着淡淡的红。
“不要…”
孟无颜重复着呢喃，朝凤凰台下看去。两阙之间荒草丛生，几名行人被她的叫喊惊扰，抬起头朝这里看过来。
她松开扶住木栏的手，迅速离开。
这个地方，她一刻也不想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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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起飞还有半个小时，乘客已陆续登机，闫奚泽站在入口旁等候，终于看见工作人员带来那个熟悉的身影。
“闫先生，孟小姐到了。”工作人员颔首。
走得近了，可以看到她皮肤有一些细小的汗，连神色都带着凝重。她小心翼翼地避开闫奚泽，直直地朝机舱走去。
“鞋带。”闫奚泽提醒道。
孟无颜垂眸，鞋带松松垮垮的散开，耷拉在两侧。她心不在焉，竟然走了那么久都没有发现。她正准备弯腰去系鞋带，闫奚泽抢先蹲下，修长的手指拿起鞋带，左绕右绕，打了个精致的结。
“好了。”他笑笑，仰头看着她，“你看你多粗心，走这么久都没发现的么？”
孟无颜怔愣在那里，脚微微朝后挪了些，“谢谢。”
起身后，闫奚泽看见她的眸晕着一层不易察觉的水汽。她眼角微翘，假笑道：“让你们久等了，进去吧。”
她顺着走道走去，江野在前方同空姐说着什么，奎娜身旁的位置空着。她坐到奎娜旁边的位置，冲江野笑道：“江少，换个座位。”
江野看了看闫奚泽，忙点头道，“好。”
不用和闫奚泽打照面，她松了一口气，往后靠在舒适的椅中。奎娜见她朝窗外看去，饱含心事的模样，她心中疑虑，却也不敢多言。给江野发了消息后，便戴上耳机闭眼休息。
飞机气流颠簸，她并没有出现来茨城时的感觉。只是一闭上眼，满脑子都是那日的辛扶苏。
他的笑像开着的黑色的花。
透过座椅间的缝隙，她可以看到闫奚泽在和江野说着什么，这侧颜逐渐和辛扶苏重叠，又慢慢剥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