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上回宋志顺果如那人说的午时之前归家,又听志顺言城西陈府颇有来头,三兄弟不知去那赴宴是祸是福,一时拿不定主意。
宋雷思虑良久才道:“志顺你先去龙记酒楼把这事情告诉赵掌柜赵勇,问问他们打探到了什么,快去快回。如今正好有个理由去拜访知府,我先去隔壁一趟,希望能借力了。”
于是志顺去龙记酒楼,宋雷到隔壁衙门。门禁自是认得宋雷,听言是有要事禀报知府,赶紧进去通报。
那知府似乎早知宋雷要来,连声吩咐“快请。”旋又换心腹出来,把宋雷接进密室说话。宋雷见到知府忙上前行礼。
“虚礼就免了,先说要事。”谭大人摆手。宋雷便把昨夜有人潜入宋家,被发觉后遭了枪击翻墙逃进衙门一事禀报知府。“我等是担心那人受伤潜伏在衙门,恐伤了大人,故思虑良久才敢来报与大人。”说完悄悄观察知府神色。
“此事我已知晓,是同知大人告诉我的。他说他住的小院昨夜有人翻墙进来过,还把院子里的花草都踩踏了。”知府平静说道。
原来宋雷不知,知府衙门内院隔了三个小院,知府与家眷住了中间,同知住了右边,通判住了左边。昨夜那人翻墙进去的是右边小院。
“现辰州府城连发凶案,行凶之人身手非同寻常,手法亦是神秘,未留下丁点蛛丝马迹。受害者俱是外来客商,矛头指向似有规律。宋少掌柜亦非本地客商,需多加防范。”知府大人似有意提醒道。
“谢谢大人好意提醒。不过我宋记商号有护院好手二十余众,对方若想硬来怕是困难。况且旁边就是知府衙门,有衙役官兵无数,对方断不敢用强。”宋雷自信说道。
“若是对方非一般强贼,不计后果胆大妄为怎办?”
宋雷听知府所言,眼睛睁得像铜铃,“不至于吧,会有这事?”他不敢相信。
知府有话想说,他张了张嘴似有隐情,伸手端杯饮了一口茶水。放下杯子才道:“凡事要往坏处想总是好的。宋老太爷曾做过南京府尹,在官期间,口碑甚好。文福大人为人正直,颇有官声,我亦是敬佩。他曾托付我关照你们几个,所以在凶案未破之前,宋少掌柜还是多加小心为好,你们兄弟三个尽量不要单独外出。今天同知提议放宋志顺休假半天,我同意了的。其实我还想要他暂时不要查案,让他陪着你们。”
宋雷听了知府的话,隐隐约约觉得知府好像知道什么,但又不能明说。他一时也猜不透,便拱手道:“多谢知府好心。只是我好有一事不知如何应对,望大人点拨。”
“但说无妨。”
宋雷便把那张帖子取出呈与知府看。“这是今日上午有人送来的,我们与主人不熟,又推辞不脱,所以心中忐忑。”便把那人传的话说与知府听。说完道:“不知大人可知此陈记主人底细。”
知府看了帖子,又听了宋雷所述,神色紧张,眉头紧皱。他站起身来,负手在密室不断踱步。良久,复坐下。拿起茶杯,猛灌了一杯,重重把杯子放下,道:“罢了,且试一试。”又起身踱步,三圈,旋停,道:“这北京陈记钱庄,背后主家非同寻常,连我都不敢轻视怠慢。你兄弟三人酉时自去,我自有安排。”不等宋雷揣摩,开门唤心腹送客。
宋雷出了衙门,尚且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回到府里,志顺已是归来。与志达一干人等俱在等他两。志顺道:“已见到赵掌柜,他们暂时还打探不到对方底细,但言会调动城内好手,在陈府周围安排接应。”说完心急问:“你去见了知府,如何?”
“酉时便去。”宋雷简短四字答他。
“就这样?”志顺复问。
“还能怎样。”宋雷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自己完全没有一点把握却不得不为之事,心中也恼。复觉得不能以己情绪对人,又微微笑道:“今晚我与志顺、志达赴宴,应无危险,大家不用担心。龙镖头在家需好生督促护院守好,便是最大功劳。”
龙镖头起身表态:“一切听从三位少爷安排。”他顿了顿又道:“不管怎样,三位少爷还需带几位好手同去。”
“不用。”宋雷摆摆手:“人家下帖来,点名邀我三人。去人多了不合礼数。姑且不论是否鸿门宴,就算是,在人家地盘上,他早有准备,去得一二十人又能如何。”听他此言众人皆不好再说。
此时,有一老儿来到大厅,怀抱一陶罐,怯生生说话:“志达少爷,我把你昨日要的绿矾油带来了。”
志达站起身道:“老梁叔,对不住,今日事多,我自个都快忘记了。”赶紧接过他手上的陶罐,一双眼睛只去瞧宋雷。
宋雷见他样子,知志达心思,起身道:“大家先散了,有什么事情等通知。”上前与老梁说话:“梁叔,对不住了,昨日说过,今天要与你好好说道说道的。只是今日事多,忙忘记了。”
宋雷揭开罐子封口,凑到罐口去闻,一股刺鼻的气味扑鼻呛人,确是硫酸,且浓度不低。遂吩咐其余人到药铺取硝石,又安排人去买猪肉,特意嘱咐只要买那肥肉。
抱了罐子来到煎药房,唤伙计用水飞法把硝石去杂质得了纯硝。屏退他人,只留志达,拿了宋家药铺最大的陶制煎药罐,把绿矾油倒入小半,用文火加热煮了,再加入纯硝搅拌。拌匀,把棉布撕成一条条的浸泡。泡透,取出置太阳下晒干。
志达不知此般作甚,欲问,宋雷摆手。等布条干了,撕下一小块用火钳夹着,让志达用火石去点布条。“砰”的一声,那小小布条一点烟都没冒,灰尘都没有剩,爆燃得干干净净。志达吓了一跳。
“这就是子弹的底火。”宋雷高兴说道。不过他很小心地把余下的火棉放进陶罐密封藏了。
志顺只听见响声大,就问:“这火药好是好,不知威力如何?”
宋雷唤人找了一截短短的铁管,塞了一些布条进去,把一头堵上,递给志顺拿着,说这是雷管,改天出城去点了见识一下威力。
这时门外有人喊:“少爷,猪肉买回来了。”那人竟然买了几十斤肥肉回来。
宋雷把那肥肉煎了,初只取上层稍黄那层液体,倒入罐中与剩余绿矾油、纯硝一起煮。搅拌了一会,自言自语道:“甘油不够,不知可行不。”等到搅拌均匀,又取碎条棉布放入一起浸泡。把罐子从灶台上端下来放到地上阴干,便得了一坨像大便样的黄色团状物。
“成了!”宋雷兴奋叫道。
“这又是什么?”志达问他。
“你不是要做枪吗,这就是子弹用的火药。”宋雷得意地说道:“黄火药,威力比黑火药大多了,而且没有烟。”
“只有底火与黄火药,那枪呢?”志达急了,他可没忘记宋雷跟自己拉过勾,承诺造一把好枪出来的。
“枪?那也要等你督促工匠把炮膛镗床与冶炼高炉建起来才行啊。”宋雷满脸无赖,看着志达嘿嘿直笑,接着找了个陶罐小心翼翼地把黄火药密封藏了。
此时龙镖头在门外提醒:“酉时快到了。”
三人这才出门。却见门外有官兵把宋家院子与知府衙门一起围了,三步一岗,五步一哨。问是何故,护院答:“听官兵说,昨日有贼进了衙门,为了安全,知府大人亲自调集人手加强守卫,因宋家与衙门仅一墙之隔,就干脆一起守了。”
原来知府谭常军送走宋雷后,便请同知与通判说话。道昨夜有不明人物从隔壁宋府翻墙进了衙门,上午搜查未得,欲加强人手守卫。他二人同意知府意见。便派人去通知千户所郭铭天安排。之后携同知一起,说是要去拜访陈府贵人。两位大人各坐了一顶轿子,总捕头带着二十多衙役鸣锣开道,往城西去了。
城西陈府内,透过帘子隐隐约约可看见一黄衣男子居首在内室坐着,其余两人在帘子外毕恭毕敬站着。其中一人正是前去宋府下帖子传话那人,姓黄名有权。
“黄有权,你说知府前日把城门封了,外来人等皆不许进出,甚是不便。今日又派官兵把衙门与宋家院子围了,那姓谭的这是要干什么?”黄衣男子听得禀报有点怒意。
“刘大掌柜,这个,小的不知。”那黄有权小心答道。
另外一人姓陈单名一个贵字,正是此间主人。只见他浑身微抖,低头不敢做声。
那刘大掌柜眼神凌厉看了一眼陈贵,叹了一口气说:“有人办事不得力,我自会禀报东家。唉,只是这东家交代办的事情越来越难做了。”
此时,谭常军与陈归到了陈府大门口。见是知府、同知大人亲来,陈府门卫赶紧进去通报。
听得门卫禀报辰州两位大人前来拜访,那黄衣人面色一沉,没好气道:“他们来作甚?不见。”但转念一想,人家毕竟是辰州的父母官,自己的人还在他们地盘上行事,不可太驳了人家面子。便吩咐陈贵出去迎接,自己则依旧坐在椅子上喝茶。
“两位大人,请进。我陈记钱庄刘大掌柜在里面恭候大驾光临。”陈贵侧身一边,抬手作请。谭常军见只有陈贵出来,心中暗道:狗眼看人低。却装作不知,走在头里迈步进去,陈归落后半步跟着。
进了客厅,没看见刘大掌柜,只听见帘子后传来问话:“谭大人来此有何要事?”知府谭常军哈哈一笑:“下官辰州知府谭常军,冒昧前来打扰刘大掌柜,不请自到,多有得罪。”
同知陈归拱手道:“下官陈归,见过刘,刘大掌柜,”
“谭大人前来,鄙人不曾远迎,还望勿怪。”刘掌柜还是端坐帘子内,只是欠欠身子,吩咐看茶。
待两人落座,刘掌柜的声音从帘子后传出:“谭大人今日前来,不知有何公干?”
“刘大掌柜,这些日子,辰州城里连发命案,相信你也听说了。因案子蹊跷,手法奇特,凶身至今未获。下官为官一方,不能保得地方安宁,心中惭愧。”谭常军端杯喝了口茶,接着说道:“不过我已经对这案子有了一些眉目,也发现了其中的规律,我相信凶手应该不会蠢得在我眼皮底下再次作案吧。昨日我已经写了密章,千里加急奏报给皇上了。”
“哦,看来谭大人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那为什么不把他给抓了?”刘掌柜问。
“凶手是谁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他们下一个目标是谁。”谭知府朗声说道。
“哦,可以说出来听听吗?”刘掌柜问。
“此为案件机密,按理不能随便外泄。你刘大掌柜自是知晓这层道理。不过我的奏章再机密,你家主人肯定会在明日就能看到。最迟过得三四日,你就会得到消息。”谭知府略作思索,谨慎回答。
“哈哈,谭大人说的什么我不明了。我只知道谭大人乃楚党保荐任的知府,前几日还秘密见了一位客人,这位客人可不简单。想来他也说了我的主人想要的东西。你也知道,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主人发了话,我们就必须想尽办法去办。至于别的不用我去考虑。”刘掌柜话中有话。
“下官今日前来,只是想与刘大掌柜聊一聊我们这些在州府做官的心事。朝廷把一府之地交到我手上,便得兢兢业业,惟愿治下平安无事,上对得起圣恩,下对得起黎民。我人微言轻,亦无后台,不想参合庙堂之争,更不想引火烧身,至少在朝廷诏令下来之前,莫要再有什么波折。”谭知府放低声音说道,只是话中流露出惟愿地方安宁不愿多管东厂闲事之意。
此时陈府一名门卫小跑进来,向陈贵耳边低语。陈贵转告刘掌柜:“客人来了。”刘掌柜对陈贵说道:“你请的客人来了,你自个去迎接一下,好生接待。”陈贵点头应承。吩咐完后才对知府与同知道:“谭大人的用心我自会考虑,莫要担心。此处我身份乃客人,不方便出面应酬,先告辞了。黄有权,你好好送两位大人慢走。”说完径自入内堂去了。
谭常军听他后面言语,不去计较赶客无礼,心中反而放松了些许。同知陈归与他遂起身离开。出到前院,见那陈贵正迎接宋雷、志顺、志达进来。那三兄弟见到知府与同知,忙停步,侧身过来鞠躬行礼:“见过两位大人。”知府佯装不知,摆手故意道:“不用多礼,只是你们三个怎么认得这府里的,今日来此作甚?”
“回知府大人,我兄弟三人本不熟陈掌柜,只是机缘巧合见过这位兄台一面。”宋雷用手一指送客的黄有权道:“这位今日上午送了一张帖子到宋家,传话说他家主人有心赏识我们兄弟,今日特邀请到他府上做客。”
“哦,原来如此。”谭知府转头对陈贵说道:“宋家乃我湖广西南大户,他们祖父任过辰州知府,本来朝廷还要他做南京府尹的,宋老太爷坚辞不受。他们叔伯父辈或任过别驾,或任指挥。就是他们这辈,亦有知县与千总,就连这志顺,年纪轻轻也为我辰州府的捕头,你家主人倒是有眼光。他们大伯曾托付我关照的,今日他们到了你这里,可要好好招呼。”不等陈贵答话,自是出门去了,临到大门口,又回首对志顺大声说:“今日可别喝醉了,明日早点到衙门来,我还有查案的事要问你。”
谭知府出了陈府大门,唤过一个心腹,低声交代几句。原来是要安排一些衙役在这附近盯着,那心腹连连点头,只是觉得奇怪,为何平日这里人不多,今日这附近却多了好多做买卖的小摊贩。还有七八个生面孔,皆衣着光鲜,腰悬式样一致的钢刀,或坐在茶摊上喝茶,或站在小吃摊边吃食,眼睛全都打量着进出陈府的人,对总捕头凌厉的眼神全不避讳,视旁人为无物。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