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上回刘方一声大吼,郑民光吓得身子一哆嗦,赶紧从椅子上蹦起身,飞快往外溜,郑三与另外一人,也忙不迭地紧跟着跑了出去。
“哈哈哈,”宋志达见状大笑:“我最讨厌这种狐假虎威的人。刘官人,不错!”志达本来对刘方擅拿宋家合同书不满,此时也冲刘方竖起大拇指。
宋雷不笑,暗想刘方敢呵斥皇亲国戚滚蛋,来头只怕不比陈贵小。他皱起眉头,用疑惑的眼神打量刘方。刘方视而不见,冲志达说话:“志达少爷,我可是饿了。你喊人打饭来了吗?”
众人醒悟过来:那姓郑的一来,弄得大家饭都还没得吃,肚子还是空的。赶紧奔向饭厅,先祭了五谷庙再说。不知是宋雷做的饭菜好吃,还是饥肠辘辘的缘故,尽管饭菜都凉了,四人还是风卷残云,把饭菜一扫而光。
“这红烧肉肥而不腻,爽口得很!”陈贵打了个饱嗝夸道。
“还是这水煮鱼片过瘾,够麻够辣。”志达嘴角泛着红油,头发湿漉漉的,头顶还冒着热气。
“本来这鸡汤看着还有点食欲,可惜冷了,吃到嘴里有些腥味了。”刘方撇撇嘴嫌弃地说道:“宋雷少爷,这餐不算,晚饭再拿出你的本事弄顿好吃的。”
众人听言心里想到:这人真无耻,死皮赖脸不走了!
宋雷微笑不语,只是在心里想:这几路人马都是冲着自己的房子来的,为什么?突然他脑海灵光一现,那苦苦思索的答案揭晓了!房子!对,没错,那两桩命案。众人看着宋雷突然面露喜色,不禁互相疑惑对望。
“刘官人,陈掌柜,刚才这顿饭菜确实简单了,晚上我们好好吃一顿。我这就上街去买菜。”宋雷起身施礼道:“您们先在这里喝茶,我去去就来。”说完唤杨友光进客厅陪宋志达招呼客人,自己出门去了。
宋雷走到知府衙门门口,请门子进去把宋志顺叫了出来,拖上他就走。走到僻静之处,宋雷伸出手掌示意志顺不要说话:“听我说,我知道命案的蹊跷之处了。你别问,只管回答是或不是,好吗?”
志顺按捺住自己的问话,点头。
“那两处房子都是官府没收后卖掉的,是吗?”
“是。”
“这两处房子的前主人都是一个人,是吗?”
“是。”
“前房主都是那个牵连到辰溪知县案子的浙江商人是吗?”
“是。”
“我们房子的前主人也是这个浙江商人是吗?”
“......这个我不清楚。”志顺愣住了一会:“不会那么巧吧?不过我可以查得到。”
宋雷摆摆手道:“你不用去查,应该没错。”他停了停,拍了拍志顺的肩膀问道:“你想知道死者死后门窗皆闭的真相吗?”
“想。”
“那好,我们去现场揭晓答案吧。”
“这个......”志顺有点犹豫:“我可以向知府申请手令,请求重新勘查现场。”
“不行,只能你我二人前去。否则,这事到此打止。”宋雷态度坚定。
“就我们两人去,岂不是只能悄悄进去?那是命案现场,前后门都已经被衙门贴了封条了,我们怎么进去?”志顺问道。
“这个你不用考虑,有地方进去,我保证。”宋雷很自信。
远远看见第一次发案的那座房子,宋雷没有带着志顺向大门走去,却拐进了旁边的小巷子。志顺以为两人要从后门进去,可是宋雷却指着外墙上的一扇窗子说:“那应该是厨房的窗户吧?案发那天肯定是关着的对吧?”志顺前几天来勘查过命案现场,自然点头说是。
“如果我判断没错,现在这扇窗户是虚掩着的。”志顺听言手拿匕首轻轻一撬,窗户被轻松地打开了,果然是没有从里面关上。“奇怪,谁从里面把它打开了?”志顺觉得不可思议。宋雷边从窗户往里翻进去边回答道:“还有谁,是凶手啊。”志顺来不及细细想,看见宋雷从屋里伸出手来拽自己,赶紧也从窗户爬进去。
二人站的地方正是厨房所在。这个厨房很宽敞,青砖砌的大灶台,长四步,宽约两步,灶台上架着的鼎罐与铁锅都很大。二人把铁锅搬开,志顺用脚试着踩了一下灶膛,发出的声音证实下面是空的,只是不知道怎么打开洞口。宋雷仔细观察起来,墙上一个钩子引起了他的注意,这个钩子与宋府书房里的钩子一模一样。宋雷用手拉了拉钩子,没什么动静。他不死心,尝试着把它往左边转,没想到可以转动。听见灶膛里发出“卡塔”的一声,志顺伸头去看,灶膛里面的底板缩进灶台里去了,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洞口来。宋雷打燃火折子一照,这个洞像口井,是向下的有点深,里面还搭着一把木梯子。二人对视一眼,志顺说:“雷子哥,下面情况不明,我先下去看看。”宋雷摇头不允:“没事,下面应该没危险,还是我下去吧,看能不能找到一些线索。你在上面守着。”已是攀着梯子下去了。
宋雷边下梯子边在心里暗数,梯子只有七步便到了底。他鼻尖动了动,嗅到这里空气中还留有一股柴火烟熏味。宋雷把火折子举过头顶四处照了,这是个地窖,不是很宽敞,略比上面的灶台一般小些。顶上有一个洞与烟囱处相通,估计是用来与外面换气的通道。放低火折子,借着火光可以看见地上有一个箱笼,打开一看,里面是空的。箱笼旁边的地上还有十多个冬瓜胡乱堆在一起。宋雷蹲下身子弯曲食指与中指敲击瓜身,纳闷。用手拂去上面的灰尘,露出银子的颜色,哇,这些都是用白银熔成的冬瓜。他尝试着搬动,死沉死沉的,看样子每个都逾百斤重,凭一人之力想要搬走很难。宋雷放弃努力,再仔细观察,墙角边还遗弃有一个打开的布袋子与一个陶罐子。布袋里面有几个个胡饼,那饼子正散发着一股馊味。水罐里面还剩余小半罐子水。
这时,宋雷听见梯子被人踩踏发出“叽叽”声,原来志顺在上面等得着急,忍不住也爬了下来。
“雷子哥,怎么样,有什么发现?”宋志顺一下到底,便急切问道。
“没什么大的发现。不过大致可以知道案发后现场为什么门窗从里反锁的原因了。你先看看再说。”
宋志顺也仔细把地窖的情况仔细看了一遍。“这里有这么多银冬瓜,说明这里是主人存放财物的地窖。箱子已经是空的,里面的东西估计被凶手拿走了,是什么东西不知道。不过奇怪的是,这里怎么会有胡饼与水?”
“你看,我是这样判断的。”宋雷把自己的推断说了出来。凶手作案后并没有全部出去,估计留下了一个人,把门窗从里关闭后,下到这个地窖里躲着。直到捕快们勘查完现场,把门从外面锁上并贴了封条离开,这人才从地窖里出来翻厨房窗户出去。
“嗯,也就是说,凶手早有准备,那两天我们在上头的屋子里勘查的时候,这人就躲在这里,这些就是那人的食物?”志顺指了指地上的布袋欲水罐。
“应该是的。”宋雷点头。
“那凶手为什么要把现场布置得那么古怪?”志顺说出了心中的疑问。
宋雷暂时没有回答,他手里的火折子发出的光有些昏暗,不过还是可以看见他的眉头紧皱。沉默了一会,宋雷说:“这其间的缘故我一时半会确实还想不明白。不过,”他停了停又说道:“还有第二个命案现场等着我们去看,应该会有线索。”
北京,煤山顶上。今天天气很好,阳光明净却没有感觉到温暖,只因为肃杀的秋风。
陈钜毕恭毕敬地垂手站着,望着前面一男一女的背影,心里想着心事。前面那男的是自己的主子昭隆皇帝,那女的乃圣上最宠爱的郑贵妃。昭隆二十六年,陈钜以司礼监秉笔太监掌管东厂,他为人正直,有度量,能顾全大局,常常说:“我只守着八个字,就是祖宗法度,圣贤道理。”所以对刑部、镇抚司监狱所关押的、丢了官的内臣和外臣,即使是犯了重罪的,也常想着“上帝好生,无知入井”,对他们多方曲意保存。又注意随事进谏,匡正昭隆的失德。深受昭隆信任。
昨夜,陈钜接到二档头陈贵飞鸽急报,郑贵妃的堂兄带了几十人到了湖广行省辰州,接连做了两起命案,引起地方震动不安。锦衣卫提督王之祯也命令手下赶往了辰州,似有用强之意。陈钜心中明白,不管是郑还是王,都是为了辰溪知县的案子去的。只是这案子牵扯到了郑贵妃的兄长,也就是昭隆皇帝的大舅子,如稍有大意,朝廷内外将掀起惊涛骇浪,多少人头落地。自己究竟该如何应对?
此刻,昭隆皇帝他站在高处,在故宫后面的四下一望,那感觉简直没法表述。远处的燕山山脉,可以清晰地看见,似乎就在眼前,呼之欲出;正面辽阔的平原,可以一直望到天际,一棵树的动静,一头牛的行走,都可清晰地辨别。在这样的时候,不仅能够从视觉上感到无限的豪迈,甚至能够在精神上一下子就把整个天下尽收眼底了。其次是俯瞰北京古城的色彩。紫禁城的红墙、金色的琉璃瓦、深红的廊柱、墨绿的古柏、汉白玉的雕栏……这些色彩都异常分明,被这些大色彩装点和勾勒出的紫禁城,就充满着霸气,显示着浩荡而威严的皇家风范。
昭隆站在这样的高度,望着这样的风景,既感到伟岸,又感到渺小。自己虽然贵为天子,却为了三皇子朱经盛的事情,被朝中那班大臣堵得心慌。
昭隆的大皇子叫梅经泰,是昭隆临幸一名王姓宫女时所得,今年十八岁,性格木讷,一点都不讨人喜欢。三儿子梅经盛,是昭隆最宠爱的郑贵妃所生,今年十四岁,聪明伶俐。昭隆有心立他为太子,可是朝中那班大臣都是死脑筋,一个一个上书坚持“立长不立幼”,要求立长子朱经泰为太子。昭隆好说歹说,大臣们全都不买帐,把他惹恼了,干脆不上朝,这甩手掌柜一玩就是好多年。而上个月首辅赵志皋病死,沈一惯乃当今唯一接任首辅的人选,本想着此人心思机敏,善于揣摩上意,原本指望通过他把三皇子立为太子的事情办了,谁曾想昨夜沈一惯深夜进宫来报,自己的大舅子郑民安居然卖官敛财。昭隆不信,连夜召集王之真、陈钜面驾,方才得知:郑贵妃的兄长,也就是自己的大舅子郑民安,牵扯到了辰溪知县买官的案子。郑民安为了销毁证据撇清干系,居然派堂兄郑民光带人去了辰州,接连做下几件杀人大案,惊动了地方。最可恼的是郑贵妃居然打着皇帝的名号,找了王之真动用锦衣卫办事。
此刻,昭隆皇帝望着身边的女人,在心里暗暗骂道:“这个女人真蠢!”。不怕神一样的敌人,就怕猪一样的队友。现在别说立朱经盛为太子,照朝中那班大臣的性子,恐怕会揪着郑贵妃的父亲卖官这事大做文章。搞不好还会牵连到自己身边这位心爱的妃子。
他抬头看了看蓝天,阳光刺眼。他想起今天早晨去给母后请安,太后问他为什么还不把大儿子梅经泰立为太子,自己回答说嫡庶有别,梅经泰乃宫女所生,不能立为太子。没想到被母后指着鼻子骂了,虽然只有一句话,却也让自己背上全是冷汗,一下子清醒了。那句话就是“你母亲我当年怀你的时候也是宫女!”如果按照自己的逻辑,大儿子梅经泰是宫女所生就不能立为太子,那自己也是宫女所生,以前也照样当了太子,现在还坐了皇帝,那岂不是也有问题了?唉,自己真糊涂,不过,现在还不晚,该自己做出决断了!昭隆转头对郑贵妃轻声说道:“今天风大,我们还是早点回宫吧。”
一行人回到紫禁城,昭隆脸上满是关切与怜爱,温和地对郑贵妃说:“爱妃,才爬了煤山,辛苦了,你先去休息吧。”说完自己则带着陈钜进了御书房。
不知陈钜对昭隆面前说了什么,反正皇帝是愁眉舒展,还高兴地派人去请沈一惯、王之真进宫商议,后来吩咐陈钜连拟几道圣旨。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