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雪指着泳池边一个高高的跳台对成真说:“你相不相信我敢从这上面往下跳。”说完便起身沿着跳台旁的铁梯一格一格爬上了高高的跳台,好像一只燕子般从高台上一跃而下,轻飘飘地落入泳池,泳池里一丝浪花也不见。她在泳池里对成真说:“你也来呀,太好玩了!”成真也学着她爬上高台,展开双臂,纵身向前一跃,奇怪的是,她身轻似燕,飘飘然地慢慢落入水中,她和李雪在泳池里嬉戏着,笑闹着,互相泼着水。
忽然,李雪脸上出现痛苦的表情,她叫道:“我的腿抽筋了!”
成真向她游过去,抓住她的手臂,回身想往泳池边游,可就在此时,泳池变成了一片汪洋大海,而且,一股大浪正从远处向她们这里排山倒海地涌来。成真想逃,可是被李雪拖得只往下沉;成真想呼救,可怎么也叫不出声来。这时,那个大浪已劈头盖脸地压在了头上,成真大叫一声醒了过来。
成真醒过来浑身都是汗,她睁开眼,马上听到她的电话铃在不停地响着,她赶紧起了床,抓起电话来,电话里传来的是李雪惊慌失措的声音:“成真,我打了好久电话,我还以为你不在家。我今天晚上回家的时候,发现房东把我的东西堆在门外走廊上,把门换了锁,我现在无处可去,我能到你那儿去吗?”
成真还没有从梦里回过神来,不知道这究竟是梦还是现实,站着没有出声。
“成真,你怎么不说话,你放心,我只在你那儿住一晚,明天我就过深圳去。”李雪在电话里急切地说。
成真这才如梦方醒地说:“李雪,你过来吧,我的地址是……”
放下电话,成真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不是滋味。她看看台上的闹钟,恰好是晚上10点半钟。
李雪到的时候已经是夜里11点多了,她拖着一个大箱子,背着一个大挎包,满头大汗地站在房门口,在走廊昏暗的灯光下,成真感觉到她的身体在瑟瑟发抖,她脸色蜡黄,嘴唇苍白,双眼肿得跟桃一样,已失去往日的风采,但仍然有一种楚楚可怜的风韵。
她进门坐下后,就开始絮絮叨叨跟成真讲事情的经过,说房东今早就打电话给她,限她今天无论如何要交租,否则将采取行动。这些话她早就听过,所以并没有在意,可没想到当她在外面吃完晚饭回家时,却发现房东已经找人换了锁,把她的东西乱七八糟地扔在门外地上。她打电话去找房东理论,房东在电话里反而大骂了她一顿,之后,就再也不接她的电话了。
“我告诉他我很快就会有一笔钱,很快就交租他也不信,其实我只有四个月没交租,扣去两个月的按金,不过是拖欠了两个月租金,又不是不给了,想不到他会这么绝情。”李雪又是满面泪痕。
“那现在你打算怎么办呢?”成真也有些惶恐地问。
“我真的很快会有一笔钱,我不骗你的。”李雪见成真面上露出不相信的神情,又接着说道:“我明天到深圳找一个朋友,她会给我一笔钱。所以你放心,我只在你这儿住一晚,明早我就去深圳,回来后我就另外租房子,只是我的行李要暂时放在你这儿。”
“那就放我这儿好了,有什么关系,就是你在我这儿住一段时间也没有关系。”成真说的是真心话,与此同时,她想到那个房东真是冷酷,逼得一个女孩子无家可归,又有些不寒而栗,她想是否香港的人情都是如此淡薄呢?
第二天一早,李雪就背着她那个大挎包去深圳了,将她那个大箱子留在了成真的住处。
6.祸福一念间
李雪走后,成真坐在房里,开始思考起来,她想不能像现在这样下去了,她必须想办法突破眼前的困境,否则李雪的今天就将是她的明天。
成真想,她已试过每天这样看报纸招聘栏找工作,可是都不成功,主要原因就是她刚到香港,环境不熟,语言也说不好,又不会计算机、英文等文职人员必备的技能,谁愿意出钱去培训一个新手呢?她想,要避开这些弱项,从自己的强项入手,说不定会有转机。
她见到报纸上有许多普通话培训班招学员,就打电话过去,问明培训中心的地址,然后一个一个地走上去,问培训中心的职员:“请问你们是否需要教授普通话的老师?”但得到的回答都是:“我们有足够的老师,我们招的是学员。”
成真想:“我必须见到负责人才行。”
她去到一家培训中心,对着接待处的小姐说:“请问你们的负责人在吗?我有重要的事找他。”
没想到这位小姐旁边的一位戴眼镜的男士抬起头来望着她说:“我就是这家培训中心的经理,我姓马,请问你找我有什么事?”
“我在内地是名牌大学中文系的学生,我会讲一口流利的普通话,对汉语拼音也是滚瓜烂熟,我想应聘你们的普通话老师。”喜出望外的成真一口气用普通话自我介绍道。
马经理打量了一下成真,说道:“你跟我来。”
成真随他走进一间会议室,马经理拿出一张打着字的纸,递给成真说:“你能把这段话注上拼音吗?”
成真接过来,说了一声:“行。”就如行云流水般刷刷刷在那段话上面注上了每个字的拼音,注完后,她交还给马经理。
马经理低头看了看那张纸,点了点头,脸上露出欣赏的表情。他抬起头,对成真说:“你被录取了,明天晚上就有一个新班开课,由你来教,每堂课两个小时,逢一、三、五晚开课,每个班三个月时间,你若教得好还可多派些班给你,你的薪水是每小时80元,你可以到门口那位小姐那儿领一本教材。”
成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就这样得到了来香港后第一份真正的工作。
成真从来也没想过自己还有做老师的天赋,她班上的学员都很爱听她讲课,下了课还围着她问这问那。
马经理见她的课受学员欢迎,又安排了两个新班给她,一个是逢二、四、六晚上,还有一个班是逢一、三、五的下午,并且将她的薪水也从每小时80元上调到每小时120元。成真将她学广东话的时间改在了上午,还报名参加了一个英语培训班,因此她每天都过得十分紧张充实,又十分惬意。
只是李雪从那天走了之后,便不见回来,也无半点消息。成真好生奇怪,刚开始她想可能是李雪在她深圳的朋友那儿多住几天,可是后来,竟然一晃一个月过去了,仍然没有一点音讯。
一个星期日上午,成真正看着李雪的那个大箱子发愣,不知道该拿它怎么办?忽然她接到了一个电话,电话里是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请问,你是江成真小姐吗?”
成真说道:“是的。”
那男人接着道:“你认识李雪吗?”
成真说:“是的,认识,我正想找她呢。你知道她在哪里吗?”
“她在深圳×监狱,她说她想见你。”
“监狱?你说什么?”成真怀疑自己听错了。
“是的,深圳×监狱,你知道怎么来这个地方吗?”那男人清晰地说。
“你是谁?”成真这才想起来问。
“我是深圳×监狱的教导主任,我姓姚。”
“她怎么会在监狱呢?她犯了什么罪?”成真疑惑地问。
姚主任答:“她犯了走私毒品罪,已经被判了无期徒刑,准备开始服刑了,可是她说你是她的朋友,想见见你,你愿意来见见她吗?”
成真心如乱麻,说道:“好的,她还有一只箱子放在我这儿,我是不是要带过来给她呢?”
“箱子,什么箱子?里面有什么你知道吗?”姚主任带着震慑的口吻,警惕地问。
成真吓得直冒冷汗说:“不知道,我没开过她的箱子。”
“那你打开来看看里面有没有毒品,倘若你带着有毒品的箱子过关,你也会因为走私毒品罪被逮捕的。”
成真吓得电话都差点摔在地上,她赶忙说:“你别挂电话,我这就开箱来看。”
她用一只手打开了李雪的箱子,箱子里乱糟糟的都是些衣服,成真翻了一会儿并未发现可疑之物,就对着电话说:“我翻过了,没有。”
“那你就把箱子带过来吧。”姚主任说。
成真到达深圳×监狱时,已经是下午两点钟了,在一间会面室,她坐着等李雪出来,对眼前发生的一切仍然难以置信,待到李雪在她的对面坐下,她才有恍如隔世的感觉。李雪一身囚衣,形容憔悴,但依然有一种凄婉的美。
“你相不相信,我真的是第一次。”李雪先开口说道,大大的眼睛溢满了泪水。
“第一次什么?”成真问。
“那家Disco舞厅卖解忧丸的人让我帮他带一包药过深圳,承诺带到深圳会有人给我两万元钱。本来我也知道这样做不好,可是我真不知道那是毒品,况且,我又那么急需要钱。”李雪边流泪边说。
“那你有没有将这些讲给那些执法的人听,也许他们会觉得情有可原。”成真说。
“讲了,可是没用,走私毒品是死罪,现在判无期,已经是格外开恩了。只是我不甘心,为什么我的命这么苦,以后我就要在监狱里度过我的余生了,我的一生就这样完了。”李雪泣不成声,成真也觉得非常难过,垂下泪来。
成真忽然想起什么,说道:“李雪,我把你的箱子给带来了。”
“那里面都是些衣服,成真,我在监狱里面是用不着这些衣服的,你要是不嫌弃就送给你吧,你同我的身材差不多,要知道,那可都是些好衣服,我以前不懂得珍惜钱,几千元一件的衣服买来眼都不眨一下。”李雪说道。
成真摇摇头说道:“你还是留着吧,说不定将来有用呢。”
李雪若有所思地说:“对了,你怎么会要我这么个倒霉人的东西呢,我也不应该把这份晦气带给你的。”
成真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
李雪说道:“成真,你不用解释的,我知道你不会嫌弃我,我还要谢谢你在那天晚上我无家可归的时候收留我呢。”她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别提了,当时你说要到一个深圳朋友那里借钱,我要是能阻止你就好了,我没有能够帮到你,我的心里真的很难过。”成真追悔莫及地说。
“我没有父母,没有兄弟姐妹,只有你这样一个朋友,你能常来看看我吗?”李雪眼睛里充满了哀求。成真点点头,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成真,实在不行就离开香港吧,搞到像我进退两难、无家可归的时候就晚了。”成真想李雪真可爱,到了现在这种时候还在为她考虑。
成真说:“我已经找到工作了,在一家培训中心当普通话老师。”
李雪含着眼泪笑了:“那太好了,恭喜你,还是多读些书的好,你读了两年大学究竟不一样,我当初要多读点书也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了。”
正说着,门口看守说:“时间到了。”
李雪登时泪若雨下,她哭道:“成真,你真的还会来看我吗?”
成真使劲地点了点头,透过模糊的泪眼,看着李雪恋恋不舍地被看守带出门去。这时,她忽然想嚎啕大哭,可终究还是忍住了,只好怀着悲痛的心情离开了监狱。
又过了几天,成真忽然对她目前的生活开始颇感不满,她已对重复地教授那些最简单的汉语拼音和语法感到厌倦,又想到做这样的普通话老师终究是兼职,有一单没一单的,收入也不能稳定,还是应该找一份固定的职业,方为长久之计。
刚巧,一天上午,她在报纸上看到了一则《中港人》月刊聘请记者的广告,就决定试一试。
她的广东话已经能将接听电话的人员蒙混过去了,她顺利地得到了见工的机会。
《中港人》月刊的编辑主任接待了她,那个编辑主任姓汪,汪主任和她聊了一会儿天,成真的广东话就不够用了。
成真只好解释道:“我现在已完全能听懂广东话,只是说得还不流利,但请您放心,我会在最短的时间讲好广东话的。”
成真没有撒谎,因为知道迟早要来香港,成真事先买了许多广东话磁带和粤语歌曲磁带反复地听。加上这两个多月来又每天上课,所以,她确实基本都能听懂,只是讲得还不够流利而已。
汪主任说:“这暂时倒不是大问题,我们目前恰巧需要一个采访内地大案要案、奇闻轶事的记者,要熟悉内地情况,能说一口流利普通话。但是,作为香港记者,流利广东话还是不可或缺的,你如果想在这一行立足,就得尽快讲会广东话。还有,就是这份工作要经常跑内地,不知你愿不愿意?”
成真点点头:“完全没有问题。”
汪主任说:“那好吧,这里有一篇3000多字的文章,请你在最短时间里将其改写成一篇800字的短文,主题和中心意思不能变,但要写得好看、有吸引力。”
成真接过一看,是内地某报纸登载的一篇文章,大致意思是:有一位南下的打工妹不幸遭色魔奸污、怀孕,生下孩子后,准备将孩子送入一间收养孤儿的儿童村,然后就投江雪耻。后来,这个打工妹被这家儿童村村长所救,这位村长让这个打工妹在儿童村做义务妈妈,还为她在报刊上登了征婚启事,结果应征信从全国各地如雪片般飞来,这件事惊动了传媒。最后,这位打工妹喜结良缘,还有商家出资为一对新人在大酒店里举行了隆重的婚礼。
成真看完之后,稍加思索,就为这篇文章重新取了个题目,叫做《未婚妈妈的婚礼》,然后,她抛开原稿,按自己的思路,用很简约的语言,写了一篇800字的短文,前后用了大约半个多小时的时间。
汪主任拿过改写的文章一看,满意地点点头,说了一句:“写得不错,不知你对薪水有没有要求?”
成真本想说6500元,但又怕说得太高失去机会,就说:“还是由你们定吧。”
想不到汪主任说:“我们这里是有最低工资的,新入职记者每月是8500元,三个月试用期满升为9000元。”
成真心里一阵欢喜。
汪主任接着道:“你几时能来上工?”
成真答道:“随时都行。”
汪主任说:“那就明天来吧。”
成真欣喜若狂地离开了杂志社。
那天下午,成真仍去培训中心教授普通话课,她满怀歉意地告诉马经理,她找到了一份全职工作,不能再带下午班,但是不想马经理十分理解,当即表示将她的下午班交给其他老师代课。不过马经理希望她能继续晚上教课,成真也点头表示同意。
那天晚上,成真教完课回到家中,喜极而泣,她认为香港终于为她敞开了大门,她完全可以凭借自己的力量在香港生存下来,她的脑海里又开始浮现出她那五彩缤纷的理想来。
只是她想不到的是,前方还会有多少艰难险阻在等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