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里坤宁宫的石阶清凉如冷水,秋高天寒,一弯皎洁的月亮在薄雾一般的云层中若隐若现。偏殿的一个小房间里,令颜缓缓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是好友瑜亭哭红了的泪眼:“我的老天爷,你可算醒了,吓死我了!”
两日水米未进,又受了伤,令颜虚弱地舔舔发干的嘴唇:“瑜、瑜亭,这是哪?有水吗……”
“有的有的,来了。”瑜亭把茶壶的水给令颜到了一杯,扶着她的头喂了下去,“这是坤宁宫的偏殿,这次多亏了皇后娘娘救你,不然我们再去晚点,你可就没命了。”
令颜这才想起来自己在慎刑司受的委屈,只觉得屁股还是撕扯着火辣辣的疼:“皇后娘娘?”
瑜亭心疼地帮令颜翻了个身,好让她趴着舒服点:“可不是,我去求皇后娘娘救救你。皇后娘娘真是宽仁待下,派了余歌姐姐拿了令牌把你从慎刑司带了回来。如若不然,那狮子老虎似的惊奇嬷嬷怎么会放你走?他们的心也太狠了,竟把你打成这样……我一定求娘娘给你做主,重重地惩罚那些婢子!”
令颜拉着好友的手:“那也是因为你在皇后娘娘身边得力的缘故,这次多亏了你,我明天一早就去叩谢皇后娘娘恩典。”
“嗯嗯,没关系的,娘娘已经差了太医给你瞧过了,让你先在这偏殿的小间好好养伤,说是等你伤好了再去谢恩便可。”
“好,等我能下地了,你扶我去。”
“放心吧,太医说了,你这次看似伤的重,但是没有伤及筋骨,都是皮肉伤,几天就能好。”
与此同时,坤宁宫主殿暖阁内。
大宫女余歌进入房间,屏退了其他伺候的宫人:“你们都下去吧,我在这伺候娘娘用安胎药就好。”
“是。”
赫舍里皇后正倚在床边给未出世的孩子绣贴身穿的小衣服,余歌走到皇后身边,将安胎药放在床边的小几上,福了下身子:“娘娘,奴婢已经和几个惊奇嬷嬷还有御书房的人了解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了。”
“怎么样?”
“仿佛是宫女之间的争斗而已,说是这个乌雅氏前几天刚刚得了万岁爷的赏赐,与她同屋的那宫女故而嫉恨,跑到内务府的内官处举报私通之事。这是她的证据,一个金钗和一块男子的方巾。”余歌说着把“证物”递给赫舍里皇后。
“若是仅仅是小宫女之间的争斗,倒不至于非要置人于死地。再说御书房那个小宫女,应该没有这样的胆量,也想不了这么周全。”赫舍里皇后翻翻手里的方巾,看了看上面的字,“私通是重罪,我朝宫规森严,因为此事进了慎刑司的宫女必死无疑。这方巾虽然看上去是男子的东西,但是也没法根据一个小宫女的一面之词就轻易证明这就是乌雅氏的。一般情况下遇到如此事情都要再三审问,不会直接就惊动慎刑司。”
“是啊,进了慎刑司就是重刑相加,也许几天之内乌雅氏就会消无声息的死去,不会有人再过问这样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宫女,此事便可速速了结。”余歌若有所思,“娘娘的意思是……”
“正是,应该是有人耐不住性子了。”赫舍里皇后点点头,“想来也是,皇上的后宫许久没有充盈了。自皇上登基以来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灭鳌拜、平吴三桂这些政事上,很少挂心后宫。本宫与皇上成婚多年,皇上身边还是马佳氏、那拉氏这些老人,就连新入宫的贵妃也是看在佟国维的面子上才纳的。”
“是,奴婢听说,佟佳贵妃进宫以后,皇上一共就去过承乾宫两次,还有一次是因为佟家荫官的事情……”
“所以说,皇上夜访御书房的事情本就在宫里有所谣传,这时候又突然给了一个小宫女赏赐,在暗中观察的人自然是按捺不住了。”赫舍里皇后把手里的银针在头发上顺了顺,“这个人是想在羽翼未丰时把这个隐患不声不响地除掉,免得皇上要是真的动了心思,纳了宫嫔,给了封号,那会更加麻烦。”
余歌皱皱眉:“这……若是真的如此,这人也太心术不正了。娘娘以为,是延禧宫,还是钟粹宫所为?还是那刚进宫的佟佳贵妃?想来荣嫔随皇上去了秋狝,应该不会有机会动手才是,奴婢以为延禧宫首当其冲。”
“那也不一定,马佳氏前去陪王伴驾,不代表她亲熟的宫人也都去了,你下去打听打听,看那个御书房举报乌雅氏私通的小宫女的出身,是否和其他宫人有密切来往。”
“是,娘娘,奴婢明日就去办。”余歌将安胎药呈给皇后,“娘娘为了这档子事也颇费了些心神,快将安胎药喝了,早些安歇吧。娘娘断断不能为了此事烦忧,要以肚子里的小阿哥为重啊。”
“嗯,本宫会注意的。本宫也不想插手后宫的这些明争暗斗,只是本宫乃是后宫之主,宫里的风气不能坏。本宫不能为皇上在政事上排忧解难,至少也要帮他打理好后宫,免除皇上的后顾之忧才是。”
“娘娘说的是。”
几日以后,令颜的伤好得差不多了,便和瑜亭一起去主殿向皇后娘娘谢恩。腿根处还有几处淤青,令颜神情凝重,一瘸一拐地进了暖阁。
进了暖阁,令颜先让瑜亭扶她跪下,给赫舍里皇后磕了三个响头:“奴婢乌雅氏令颜,给皇后娘娘请安,谢娘娘救奴婢性命。今后奴婢愿为娘娘效犬马之劳,万死不辞。”
“好了,你身上还有伤,快起来吧。瑜亭,你先下去,本宫有话和令颜讲。”赫舍里皇后今日气色不错,穿了一袭湖水蓝色的皇后旗装,圆领和大襟上都绣着精致的凤穿牡丹,乌黑的长发在脑后挽起,举手投足无不显出大家闺秀的风姿。见令颜身子不是很方便,便立刻让她起身说话。
瑜亭闻言退出了暖阁,在外面等候。
令颜本就身子偏瘦,这些天又郁郁寡欢吃的很少,更显得单薄。单薄的身子配上朦胧泪眼,到还有了些楚楚动人之感:“娘娘,奴婢入宫以来一向克己守礼,从未有过私通男子之事,还请娘娘明鉴。”
皇后娘娘走到令颜身前,帮她轻轻擦掉眼泪:“本宫相信你是清白的,小选那日本宫就觉得你这孩子眉目清澈,机灵懂事,以你的人品定不会做出这种事来。此番遭了恶人的奸计,也是给你提个醒。日后你要多加注意自己在宫中的处境,有所防备才是。”
“奴婢以为自己人微言轻,又不喜招惹是非,怎会料到如此。”
赫舍里皇后看向令颜:“本宫且问你,在病榻上几日,你可想清楚了这次的祸事如何招致?”
令颜坦白到:“奴婢想通了。起初奴婢认为都是同屋宫女诗霁嫉恨奴婢无意得皇上赏赐,但是这几日奴婢想明白了……曾有一位出宫的老嬷嬷与奴婢说过,想长期在宫中与世无争,就不该往乾清宫和万岁爷的身边凑,如今倒是完全灵验了。”
余歌在赫舍里皇后身边接到:“你难道不想知道到底是何人在幕后害你吗?”
“奴婢不想。”令颜摇摇头,“奴婢打定了主意只勤勤恳恳地做宫女,谨小慎微地做人,不想卷入皇上的后宫争斗中。”
“你错了,宫里女人的明争暗斗,不是你不争不抢,就能规避得了的。”赫舍里皇后长叹一口气,踱步到床边,整理着窗下修剪精致的蝴蝶兰,“在宫里伺候的人,那个不是靠着万岁爷的喜怒哀乐过活。有了万岁爷的雨露或恩赐,才有了希望,有了出人头地的机会。更不要说父母兄弟,亲族门楣,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可是,有了这些恩典和荣宠,麻烦和争斗也自然会接踵而至,避不开、也逃不掉。”
令颜沉默不语。
赫舍里皇后停了半晌,走回来一只手摸着令颜的肩膀:“你是个机灵的丫头,本宫不想勉强你,如今案子没查清,这御书房中又有你的死敌,你也不宜再回去。皇上的后宫本就人少,如今对你青眼,本宫不妨顺水推舟,把你放到后宫去,也好照顾着皇上。你意下如何?”
令颜听完吓得一机灵,手忙脚乱地跪在地上:“皇后娘娘,万万不可!奴婢以性命担保,皇上只是让奴婢办差,奴婢并没有对皇上过任何非分之想,皇上也断然没有此意。娘娘宽仁待下,对奴婢恩重如山,奴婢愿意一直伺候娘娘、尊敬娘娘,奴婢此生绝无可能进入后宫的!”
“你这丫头,说着说着怎么又跪下了。你伤还没好,不可如此,快起来。”
“娘娘不准的话,奴婢就跪在此处不起来了。请娘娘准许奴婢回御书房吧,或者为奴婢安排新的去处。”
赫舍里皇后不解:“你当真不愿侍奉皇上?”
令颜一脸真诚回答到:“回娘娘,奴婢知道娘娘牵挂皇上。您是奴婢的救命恩人,恩人的夫君,奴婢不可,也不能肖想。”
赫舍里皇后点点头:“好,本宫允你。本宫会安排人查清此事,还你一个清白,也好让你名正言顺地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