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回到自家屋子里,九禾果然看到一脸愁容的梅姨。
不过和设想中不同,梅姨并没有像自己从前惹恼她时那样不愿见她,而是静静地坐在正厅等着她。
小聂垂着头坐在她旁边,似乎有些束手无措。
九禾深深吸了口气,故作轻松地道:“你们都在这里啊,怎么不去休息啊?”
梅姨的目光倏地锁住她,立刻站起来,一把抓住九禾的胳膊,急道:“你万万不能自己出林去,何况清河郡这么远的地方,万一……”
梅姨哽咽了起来,就好像她已经遭遇了什么危险。
九禾笑开,将梅姨扶回椅子上,双手圈着她的胳膊,语气轻快道:“梅姨不用着急,我一来一回不过区区月余,又有清河王保护,不会出什么事情的,我很快就会回来。”
“梅姨若是不放心,我就带着小聂保护我,反正小聂这小鬼一直想出去看看。”
旁边小聂连忙道:“是啊梅姨,我会誓死保护九禾姐姐周全的,梅姨不用担心。”
梅姨瞪了一眼小聂,道:“你才两百岁,出了这林子连人形都化不出来,何谈保护九禾?”
小聂面上一红,低头不再说话。
梅姨握住九禾的手,恳切道:“九禾,我们还是等医圣回来再说,好不好?医圣把你交给我来照顾,若是你有什么闪失,我要如何与医圣交代啊…”
“梅姨,”九禾叹道,“若是师傅这么快就能回来,我又怎么会愿意出去。只是师傅外出云游,从来踪迹飘忽不定,一去十数年是常有的事......“
“若是我们等了几年师傅还是不回来,俞锦夫人和小公子怎么办?夜归公子和绣球怎么办?夜狐族长怎么办?若是到那时人族和白狐族就打起来了又怎么办?”
九禾定定地望着梅姨,又道:“师傅他以半生法力划地为林,就是为了在这乱世中保一方百姓平安。眼见现在局势平稳各族都安居乐业,若是因为这点小事又引发了三界动荡,使得天下民不聊生,师傅又怎么会安心,我又怎么能安心呢?”
“可是…”梅姨哽咽,良久才道,“那我和你一起去…”
九禾摇头苦笑:“梅姨,你可不能离开神鬼林。若是梅姨走了,谁来看家呢?”
“九禾…”梅姨声音中带着哀求,“九禾,你给我几天时间,我去找医圣,我一定把医圣找回来…”
九禾颦眉,长叹了一口气,无奈道:“我们两日后便会出发,梅姨若想试着找师傅,就只有两日的时间,可若是两日后师傅还没回来…”
“才两天…”梅姨犹豫半晌。
但她却深深知道九禾的性子,若是她决定的事情无论如何她都一定会做到。
梅姨心想现在也就只有医圣能够扭转局面了,于是沉声道:“好,你等我…”
话音未落,九禾只觉眼前一道红光,梅姨已不见了踪影。
九禾望着梅姨消失的方向,长长叹了口气。
一旁的小聂问她:“九禾姐姐,既然大家都不赞成,你为何一定要去?”
九禾看向小聂,狡黠一笑:“你不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么?”
九禾已经在这神鬼林生活了一百年了。
一百年间,她行医,采药,治病,救人。
她的生活很充实。
但她的生活也很单调。
因为她所有的记忆都是关于神鬼林的,睁眼是阴晴山高耸入云的山峰,闭眼是青云书院朗朗的读书声。
她知道自己能活很久。
可日复一日,眼前的永远都是这些熟悉的景色。
她感觉自己渐渐变得烦躁,莫名其妙的烦躁,只有在医治好的病人冲她愉悦的笑容里得到些纾解。
她知道,自己会离开这里的。
自己终究要离开这里。
*
两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这两天承逸每天清晨都会陪小聂去采药,自己顺便在林子中转转。回来之后喝两杯九禾泡的茶,听听九禾给小聂讲的医理和各族风物。
闲时自己翻翻医圣留下的书籍,或者和九禾手谈两局,切磋棋艺,日子过得也十分惬意。
只是他再没见过梅夫人。
也再没见过白嬉。
原来他是白嬉。
但九禾说这是意料之中的。
*
这天天刚蒙蒙亮,承逸起身出门,却见九禾和小聂已经坐在前厅饮茶。
承逸走过去,问道:“梅夫人可有什么消息?”
九禾摇摇头:“并没有。”
小聂撇撇嘴:“医圣伯伯怎么可能是这么好找的,他老人家出去云游最怕被人打扰,除非他自己想回来,否则根本没人找得着。”
承逸问道:“那现在怎么办,我们等梅夫人回来再走?”
承逸顿了顿,又道:“可是不知道梅夫人什么时候能回来…”
小聂瞥了他一眼。
九禾不置可否地笑笑,她右手一挥,像是向虚空中抓了一把什么。
下一刻,一道红影闪过,梅夫人竟然立时就出现在了三人面前。
承逸被突然出现的梅夫人吓了一跳,然后立刻在心里暗暗鄙视自己,心道自己修炼了一千五百年,什么样的法术没听说过没见过,神鬼林能够扬名天下,自然有一套能拿得出手的高强法术。
梅夫人发现自己竟然被拽回了神鬼林,转身看到一脸笑意盈盈的九禾,忙走过去道:“九禾,你再给我两天时间,我肯定能找到医圣的。”
九禾无奈道:“梅姨,你别白费力气了,我们都知道除非是师傅他自己想回来,否则谁都找不到他的…”
梅姨近似央求道:“九禾,我知道你担忧夜狐族长他们的安危,可是你也要为自己的安危考虑一下…林外的世界尔虞我诈,十分危险,你没有出去过,根本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样子的…”
九禾叹道:“梅姨,我知道了,我自己会很小心的。再说了,我也不可能永远呆在林子中一辈子不出去啊。”
梅姨心下其实也早知九禾已经打定主意,这次非要出去不可。
她十分担忧九禾的安危,却不知道要怎么劝说九禾,只喃喃道:“九禾,你就听我这一次…”
九禾撒娇道:“好啦梅姨,我们去去就回,不会在外面久留的。”
说着,九禾右手缓缓举起,掐兰花手印,朗声道:“在我离开神鬼林期间,梅夫人留在林中不得外出,林内大小事务皆由梅夫人相机抉择。”
承逸只觉得一道阳光的反光射过来有些刺眼。
他闭了下眼睛,再睁开时,一切都没什么变化,只有一脸笑意盈盈的九禾和一脸哀怨的梅夫人相对而立。
梅姨似乎是被定住了一般,既没法动也不能发声。
九禾拍拍手,笑道:“好啦,清河王爷,小聂,我们走吧。”
随后她便向着门口走去。
走了两步她又忽然停下,只见她转过身去,小跑两步一下子抱住了一动不动的梅姨,在她耳边说:“好梅姨,你就相信我这一次,我们很快就回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