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然记起来,早上小聂就已经启程回了神鬼林,如今恐怕早已经在林子里了。
可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如果小聂因为什么事情,半路折回,可他怎么也算是个有着两百年修为的地精,为何会被苏止一个普通人杀死?
再者,一把普通的匕首为何会要了小聂的命?
还有,如果小聂死了,他不就会化出原型了么?
小聂本是狼狗,若是灵力都消散了,为何还能保持着人身?
……
所有的一切都不合逻辑,眼前的所有,漏洞百出……
她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再次睁开眼睛。
什么都没有改变,还是那个幽暗的走廊,楼下似乎聚集了更多的人,他们正在一点一点地靠近。
九禾再次闭上眼睛,她通过其他的感官感知着这一切。
她的背后还是那面冰凉的走廊的墙壁,不远处的回声告诉她,那里就是连接着客栈上下楼的楼梯。
这一切都不是自己的幻觉,她真的正瘫坐在这个客栈的二楼,看着底下的一切。
换句话说,这不是普通的幻术。
九禾的心瞬间凉了半截。
这,莫非是白狐族大名鼎鼎的“织梦术”?
世人皆知,白狐族有三大不传秘术,分别是摄心,傀儡,和织梦。
这三门法术的原理大致相同,都是通过控制思想,来控制被施术者。不过这三门法术一门比一门高深,一门比一门难以修炼。
摄心,便是最最常见的,控制一个人的心和思想,让他看到幻境中的事情,迷惑他的心智,让他一言一行都按照自己的预期发生。凡白狐族人,天生便有这种能力。
傀儡术,顾名思义,就是控制死物,如泥塑,木人等,使其有自己的思想,可以帮施术者办事。
更有甚者,傀儡可以幻化出一个真实存在的人的形象,法术高明的施术者可以做到,让这人的近亲都分别不出哪个是真人,哪个是傀儡。
白嬉曾经用“傀儡术”戏弄过九禾。
彼时,九禾刚刚将白嬉带回神鬼林,她那时还是个不折不扣的大美女。
九禾将白嬉带回来之后,全林的人都争先恐后地来找九禾,只为了见一见白嬉,他们说,他们从没见过这么美的人儿。
九禾觉得很头疼。
她太懒,太喜欢清静了。于是等白嬉好得差不多了,她就将白嬉遣去青林书院读书,这样总算又回到了从前的清静。
可是好日子没过两天,麻烦又找上门来了。书院的先生说,白嬉将书院砸了一个遍,还差点把先生给打了,叫九禾去把白嬉领回去。
九禾抚着额,气冲冲地去了书院,质问白嬉为什么要这样做。
白嬉却理直气壮地说,这里教的东西简直是在戕害自己。
九禾不信,问她为何这样说。
于是她将一本《女则》扔到九禾脚下,说:“这里教女子以父为尊,以夫为纲,我来问你,若是如此,与奴隶何异?”
九禾从未读过女则,因她从来不喜欢这些条条框框的书本,她只喜欢天下风物,小说话本。可先生教什么她并不想管,只想让白嬉有些事情可做,别来扰她。
于是敷衍道:“那不过是表示尊重罢了,你怎么说得这样难听。”
白嬉冷笑:“表示尊敬?若是仅仅表示尊重倒也罢了,可是你想过没有,在小女孩尚未成年之时,就给她们灌输这样的思想。”
“那当她们长大以后,一样会按照这样的模式去思维。她们会按照男子的喜好去承欢献媚,她们不认为自己重要,甚至不认为其他的女子重要。当出现冲突的时候,她们不会言明她们的不悦,她们不会拒绝;当冲突进步一加深,成为拳脚相加时,她们会无底线地忍让忍受,不会去反抗。”
“而越忍耐忍受,男人们就会觉得这是女子应该做的,这是她们该承受的。从此女子不再有话语权,丧失自我,丧失被尊重的权利,她们做什么都是应该的,说什么都是不重要的!”
白嬉说:“九禾,一个人的软弱是被欺辱的一切源头,而性格或许是软弱的一个因素,可更重要的,是她所受的教育,和她耳濡目染的东西。”
“不懂得反抗,自己将自己限制在这些条条框框之中,就注定了被欺负,被侮辱!”
白嬉字字铿锵。
而九禾性子懒,不想跟她吵架,便道:“既然你不喜欢,不读不就好了?”
白嬉生气地说:“你怎么没有听懂我的话?不仅我不要读女则,那些还没有任何辨别能力的小女孩也不准读!
她说:“换句话说,我要书院取消这女德课!”
九禾长长地叹了口气。
她办这个书院,本来就是为了让小孩子们有地方去,别天天满林子到处跑着闹腾而已。
什么女则,什么女德课,她根本就不在乎。
于是对白嬉的话只是一笑置之,跟先生说:“白嬉扰乱书院的秩序,随便你怎么罚。”
于是白嬉被罚了抄女则二十遍。
随后很多天,九禾都没再见过白嬉了。她想,白嬉的伤好得差不多了,自己为什么要管她去了哪里?
自己又不欠她什么。
没想到,没过几天,医圣回来了。
谁知道医圣甫一回来,就劈头盖脸地质问九禾,为何从林子外面偷了个教书先生回来,他说:“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生老病死,本是人间的规则,你不能打破这个规则。若是每个快要老死病死的人都让你救回来,那你干脆做整个八荒六合的天帝好了,控制世间万物的生与死!”
医圣从未跟她讲过这样重的话,九禾十分伤心。
更让九禾伤心的是,医圣竟然让她抄一百遍《女则》。
九禾生气,不愿意抄,却是无奈。
医圣是自己的师傅,也是整个神鬼林唯一能管住她的人。无奈之下,她只得将自己闷在房中整整五日,总算是将那繁琐无趣的《女则》抄了一百遍。
抄完之后,九禾第一件事,就是去青林书院将那教女德课的夫子遣出了林子,从哪里来,滚回哪里去。
抄了一百遍,让她终于有机会好好读了里面的内容。
她想,女则果真是戕害女孩子们,此时她太痛恨这书了,竟是对白嬉的那一番话深以为然。
随后她去找医圣,毕竟医圣给她布置的任务,她总要交差的。
可找了一圈,却哪里都没有找到医圣的半根头发丝。
她想,按理说不应该啊,医圣虽然不经常回林子,但回来就至少会住个十天半个月的,怎么这次会这么快就离去?
她又去问梅姨。
梅姨却说,你何时见过医圣,他就从未回来过。
九禾这才反应过来。
她早知道白狐族有傀儡术,却从不知道白嬉的傀儡术竟然施展地如此精妙!让她,都完全看不出任何的破绽。
九禾被整惨了,于是有很长一段时间不再理白嬉。可白嬉倒是乐得清闲,还按照自己的想法好好整顿了书院,将书院的很多课分门别类,她的举动竟然获得了林中居民的一致支持,家长们都赞她因材施教。
九禾却打心底里不服。
但是,独独对这傀儡术,九禾却是五体投地。
后来两人关系缓和了以后,九禾曾经问白嬉,白狐族的这些秘术如此精妙,若再加上施术者法力高深,便使得这些幻境迷法愈发惟妙惟肖。
可掌林中诸事的自己尚且难以区分,若是普通人,他们没有半分修为,又要怎么破除?
白嬉说:“简单,只用三个字。”
九禾不解。
白嬉笑了笑,说,这是一个顶顶简单,却也顶顶困难的方法。
想破幻境,你只要问自己,“为什么”……
为什么会发生这个,为什么他要这样做,为什么自己要这样做,有哪里不符合常理……
这是一个最简单的问题,却也是最难的问题。
因为普通人,从不会问“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