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蓝的海上。
“红狮子”雷德站立在小艇上,双手环抱于胸前,眺望着远方。
海面此起彼伏,小艇上下摇曳,坐在上面的萨姆也不得不跟着海浪的节奏摇摆,以免失去平衡。
倒是雷德,由于【水手】被动的存在,如同一座大山般,站在船头巍然不动。
“主人,”萨姆看向雷德,“浪渐渐大起来了,我们不能在这儿久留。”
雷德微不可查地点点头,表情再次狰狞起来:
“等收拾了那个该死的蛮子,我们就折回‘克拉克’。
“我已经联系好了,到时候,就把那些奴隶连同船一起买给岛上的商人。呵呵,至少也能赚个三万镑!”
说话间,一排“救生木筏”随着海浪流经他们搭乘的小艇身边,雷德不由看了过去。
上面空无一人。
这时,萨姆有些惊讶地问道:
“卖掉?!为什么要卖掉?那么大的船,把它改造成咱们的战船,不是很好么?”
雷德转过头,看向萨姆,道:“你以为那么大一艘船,改造起来很容易?你知道要花多少钱么?!至少要两万镑!”
“本来老子能赚他个三万镑,现在还要倒亏两万镑,这一来一去,老子就亏了……一二三四五六……整整五万镑!你知不知道?!”雷德大声怒吼。
“可是……”萨姆怯生生地道:“不是还有‘阿尔戈’……”
话说到这儿,萨姆忽然闭上了嘴巴——他注意到雷德的表情不是很好。
“阿尔戈?”雷德阴郁地看向萨姆,“也难怪,你这种不入流的货色,也只知道成天‘阿尔戈大人’、‘阿尔戈大人’地叫,你知道‘阿尔戈’是干什么的吗?”
“干什么的?”萨姆摆出一副疑惑的神情,“我只知道他被大家称为‘狮王子’阿尔戈,好像还是传说中的‘狮王’洛特的后裔。拥有整个‘猫人族’最为尊贵的血统。听说,他的血甚至是蓝色的!”
小艇距离木筏越来越远,从天空向下俯视,仿佛两片树叶被同一片海浪推离,朝着相反的方向,一去不复返。
“洛特?”雷德的表情更加不屑,紧盯着萨姆道:
“老子也是洛特的后裔,这有什么了不起的?”
他抽出匕首,一把割伤自己的手掌,展示到萨姆面前:
“蓝血,哪来的蓝血?!
“你知道洛特有多少个儿子吗?整整一百七十个!现在过了两百年,试问哪头狮子敢说自己没有点‘狮王’血统?也只有那个‘狗儿子’,逢人就说自己是‘狮王’洛特之后!”
萨姆:“……”
“还有——”雷德弯下腰,贴近萨姆的脸,“你知道阿尔戈平时在那些贵族面前都是什么表现吗?我告诉你,他只是那些鹰人养的一条狗。仅此而已。”
“这……”萨姆屏住呼吸,喉结蠕动一下。
雷德深呼吸一口气,语调跟着变得平缓:
“萨姆,我以前也和你一样,十分仰慕阿尔戈,认为他就是那个能引领我们族群前进的伟人。
“但现实就是现实。
“自从我跟他去了一次内城之后,我就对他再也不抱希望了。”
“为什么?”萨姆耐着性子问。误打误撞间,他似乎触及到了雷德的往事。
雷德抬起头,望着天空的云卷云舒,缓缓开口:
“那天,是他第一次带我进内城,目的是为了给我购买制作魔药的材料。
“我第一次进城,城里的一切都让我眼花缭乱——女人、食物、珍宝……无所不有。
“我跟着阿尔戈,打算穿过一条小巷,到巷子后面的魔药店铺。但就在这个时候,我们的身后‘飞’来了一辆马车。”
“马车?”萨姆看着雷德,“它撞到你们了?”
雷德看了他一眼,点点头道:
“那马车就像是无人驾驶一般,径直地冲到了我们跟前,把我们的一名同伴撞飞了出去,血流不止。
“我见到这一幕,立刻打算上前理论,但阿尔戈却拦住了我,只是因为从马车上走下来了一名鹰人贵族。”
“鹰人?”萨姆心下了然,“然后呢?”
“那个鹰人贵族一脸阴翳地走到我们跟前,出声质问我们为什么敢挡住他的路。我听到这话当然不服,立刻反问他,凭什么撞我们的同伴。”
“我以为阿尔戈肯定和我是一样的想法,但就在这时,他给了我一巴掌。”
“啊?怎么会这样……”萨姆“惊奇”地瞪大眼睛,心底却说了句“找打”。
“不仅如此,”雷德胸口剧烈起伏,“他竟然还跪在了那个该死的鹰人面前——拉着我一起,祈求那个鹰人的原谅。”
“而那个鹰人竟然只是笑呵呵地俯视着我们俩,还说要把阿尔戈的‘大不敬’行为上报给所谓的‘贵族议会’!”
“我想要一刀杀了那个鹰人,但阿尔戈又阻止了我,问他,怎么才能了结此事。
“那个鹰人叫来一帮路人,笑着让阿尔戈从他的裤裆里钻过去。
“怎么可能?!”萨姆这回彻底陷入震惊,“他怎么敢?他怎么敢让‘阿尔戈’做这种事?”
“事实就是如此!”雷德喘着粗气,双目血红,“更可恨的是,阿尔戈竟然……照做了!”
“阿尔戈就那么一步一步地钻进了那个鹰人的裤裆里,所有路人都在大声哄笑。那个贵族笑着从怀里掏出一枚金币,就像是施舍那些外城的乞丐一样,轻蔑地抛到了阿尔戈的脸上。然后,马车动了起来,轮子底下,还留着我们同伴的血。”
雷德死死攥着还在流血的手掌,眼眶竟都有些湿润,“从那天起,我就知道,阿尔戈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阿尔戈,他不可能带领我们走向荣耀!我也暗自立誓,以后即便是死,也不会让任何人有机会羞辱我!”
“呼——”萨姆长舒了一口气,不知是气氛过于紧张,还是雷德的口臭熏染,一时让他有些呼吸困难。
不让任何人羞辱,这何尝不是他也日思夜想的事呢?
但说出这句话的人,自己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视人命为草芥,随意践踏他人的尊严,不可笑吗?
“你知道吗,萨姆?”雷德坐了下来。“自从我登上了奴隶船,心底就一直有种不祥的预感——我可能随时会死。”
“这……这怎么可能……”萨姆看着雷德,强行挤出了一个笑容。
“呵。”雷德也笑了一声,“没什么是不可能的,因为世界足够广阔。”
“这是一定的!”他无声补了一句,就像他有朝一日,也一定能带领族群复兴一样。
“那您为什么还要追杀那个蛮子?”
萨姆忽然觉得有些看不透雷德,看不透这个靠着关系才上位的、无比愚蠢的家伙。
“因为他是布雷人!”雷德握紧手掌,“无论如何,我都不能让那个曾经统治过我们的布雷人看不起!不管是为了族群,还是‘德尔拉’,不管是生还是死,我都要争一口气!”
“萨姆,”雷德接着道:“如果,我是说如果,我被那个布雷人杀死了,你一定要抢在他之前,接触我的尸体,用刀子挖出我的心脏,别犹豫,一口吞下去,用其中蕴藏的超凡力量,替我报仇!在我心中,整艘船上只有你才有这个资格。”
“雷德。”萨姆看向他,顷刻间,竟然想要将藏在心底的话说出口。
好在脑海中无数个日日夜夜饱受煎熬的回忆,及时阻止了他。
他心想:或许有一天,阿尔戈能够掀翻鹰人的统治,让他过上梦寐以求的好日子——但这不是今天;或许有一天,兽人族会因为他的作所作为,毁于一旦——但这也不是今天。
当下,他既不是族群中的受益者,也没有做出有愧于族群之事。
他没有归属感,也没有憎恶。
他只是知道:
比起日复一日烧杀抢夺的海盗,他更愿意做一个受人爱戴、正义凌然的好人。
…………
小艇停靠在“黑将军”号旁。
雷德一拉绳索,跃上甲板,萨姆紧随其后。
甲板上一片寂静,二人相视一眼,静步走到船楼门边。
他们尚未开门,一股血腥气便从门内飘出。
“嗤啦。”
雷德将门一把推开,眼神陡然凝固。
船楼的走廊上,满目疮痍,尽是他从未见过的黑色液体,液体内浸泡着的一根根骸骨,无疑都是他的同伴!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他的动作,怎么可能这么快?!”
雷德难以置信地看向萨姆,萨姆同样陷入了震惊之中。
雷德努力平稳住逐渐急促的呼吸,开始仔细观察地上的残骸,想要从中推测出埃里克的踪迹。
但这一次,他才刚开始思考,心脏便飞快跳动,大脑中仿佛有无数只蛆虫在不停蠕动,蚕食着他的神经,吞噬着他的理智。
“噔,噔,噔。”
心脏的跳动声清晰入耳,雷德只觉天旋地转,脑海中无数呓语回荡。
“杀人者…恶魔…巨人…少女……
“不老泉…欢呼…海啸……”
呓语含混不清,时而是布雷语,时而是兽人语,时而又变成一种他从未听过的神秘语言。
脑海中的画面也随着语言的交替而变化无穷:
这似乎是一群海盗在大海上高歌;仿佛是少女在宴会上曼妙起舞;又恍如有一道深海的潜影,在幽暗中回应着未知的祈祷……
时间推移,声音变得更加尖锐,脑海中画面的交替也愈发频繁,雷德的面色由红转白,整个人无力地瘫软下来,神情犹如法老墓般死寂。
萨姆看着再次陷入“发狂状态”的雷德,咽了口口水,快步消失在了甲板上。
“停下!”
“停下!”
“停下!”
雷德挣扎着发出低吼,奋力撕扯着颈间的毛发,抱着脑袋满地打滚。
周围,一众“兽人”迅速散开,习以为常地环绕在船边,避免他掉入海中。
这时,雷德忽然站起身,转过头,望向身后,仓惶地大叫出声,神情更如暮色般昏暝。
“‘他’来了!‘他’来了!”
雷德手指着周遭的一众“兽人”,“他就在这里,他就在这里!他在你们的影子里!”
无人回应。
“我说,他在你们的影子里!”雷德气得大吼。
依旧寂静无声……
“哦,对了!哪里还有活人呢?”
雷德忽然一拍脑袋,裂开嘴角露出了凄惨的笑,接着便再次颓然地坐倒在地,但这回,却真如雕像般一动也不动了……
…………
不知过了多久,呓语声终于消逝。
雷德气喘吁吁地躺在甲板的桅杆上,毛发上的汗珠厚重得像是一层尚未完全褪下的皮。
经此一遭,他那想千刀万剐了“道格.派克”的心情愈加迫切。
他起身望向远海,眼神森然,杀意沸腾:
该死的蛮子,该死的道格.派克,等着我,等着我!
我一定要亲手把你逮住!
剁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