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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裸体艺术(1)

现在已是午夜时分,我知道,假如现在不将整个故事写下来的话,我将再没有提笔的勇气了。整个晚上,我呆坐在这里拼命回忆,但越是回忆,越让我感到恐惧、羞愧和压力重重。

原以为我的头脑很灵光,可现在却变得乱糟糟。我只能靠着忏悔竭力去寻找原因——我为什么如此粗暴地对待珍尼特·德·贝拉佳。事实上,我多么希望有一位富有想象力、有同情心的听众耐心听我的倾诉。这位听众应该是温柔而善解人意的。我要向他倾诉我不幸生活的每一个细节,但愿我不会因为过于激动而泣不成声。

坦率地说,我不得不承认,最困惑我的并不是自己的羞愧感,而是对可怜的珍尼特造成的伤害。我不仅愚弄了自己,也愚弄了所有的朋友——如果他们还把我当做朋友的话。他们多么友善啊,过去经常来我的别墅聚会。现在他们一定都把我看做一个混蛋了。唉!我的确对珍尼特造成了严重的伤害。你愿意听我的倾诉吗?首先我花点儿时间介绍一下自己吧。

说实在的,在生活中,我属于那种比较少有的、优秀的一类人。我收入丰厚、工作轻松、有修养、正值中年,富有魅力、慷慨大方,在朋友圈内的口碑很好。我是从事艺术品鉴赏工作的,所以欣赏品位自然与众不同。我们这个圈子里的人,虽然整日被女人们围绕,但我们很多人都是单身贵族。因为我们不愿意与紧紧包围自己的女人产生任何瓜葛。我们这群人生活中的大部分时间都是春风得意,虽然也会有一些小小的挫折、不满和遗憾,但那只是偶尔出现。

通过上面的介绍,相信你已经对我有一个大致的了解。接下来我要讲一讲我的故事,如果听完这个故事,你也许会对我产生一些同情,也许会觉得,其实那个叫做格拉迪·柏森贝的女人才是最该受到谴责的。的确,她才是始作俑者。

假如那天晚上我没有送她回家,假如她没有提到那个人和那件事,我想,事情的结果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了。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那件事应该发生在去年的二月份。

那天,我邀请一群朋友来我的位于埃森顿的别墅聚会。这座别墅周边环境十分优美,甚至可以看到锦丝公园的一角。许多朋友都应邀出席了聚会。

在聚会的自始至终,格拉迪·柏森贝都一直陪伴着我。因此,当聚会散场之后,我主动提出要送她回家。她愉快地接受了我的提议。可我哪里知道,我的不幸就由此开始了。

我将她送到家门口,她一再邀请我进屋去坐一坐。尽管我不太情愿,可她说:“让我们为归途一路顺风干一杯。”我不好拂了她的面子,于是便让司机在车里等我,我则跟着她进屋了。格拉迪·柏森贝的个子非常矮,甚至不到一米五。我和她站在一起简直太滑稽了,好像我站在椅子上一样居高临下。格拉迪·柏森贝寡居多年,她的面部不仅皮肤松弛,毫无弹性,而且肤色晦暗,缺少光泽。她的脸盘并不算大,可上面却堆满了肥肉,似乎要将鼻子、嘴和下巴挤得错了位。好在她的脸上还有一张能发出声音的嘴,否则,恐怕人们会把她当作一条丑陋的鳗鱼。

坐在她家的客厅里,她为我倒了一杯白兰地,自己也端起一杯,邀我和她共饮。我注意到她的手有点儿抖。我们又闲聊了一阵当晚的聚会和几个朋友的趣事之后,我就站起身来,准备告辞。

“坐下,雷欧奈,”她说,“再陪我喝一杯。”

“不能再喝了,我真的该走了。”

“坐啊,坐啊,我还要再喝一杯呢,你走之前必须再陪我再干一杯。”她的言语之间已经带了几分醉意。

我看着她晃晃悠悠地拿着空酒杯,走向酒柜。她那又矮又宽的身材甚至让我产生了错觉——难道她的膝盖以上胖得连腿都看不见了?我不禁偷偷地笑了。

“雷欧奈,你在笑什么呢?”她似乎瞥到了我的表情,微微侧过身来问,几滴白兰地不小心洒到了杯子外。

“没什么,没什么。”我急忙掩饰着。

“对了,让你欣赏一下我最近的一幅画像吧。”

说完,她抬手指了指一幅挂在壁炉上的大肖像画。

其实,一进屋我就注意到那幅画了。但我一直假装没看见它。凭借我多年鉴赏艺术品的经验,不用问,那肯定是由颇具盛名的画家约翰·约伊顿所作。这幅画是一幅全身像,约翰·约伊顿使用了许多艺术技法,使画中的柏森贝太太看起来显得高个苗条,极富魅力。

“迷人极了!”我口是心非地说,“不是吗?”

“我很高兴你也喜欢它。”

“这幅画真是迷人!”

“约伊顿简直是个天才!你不认为他是个天才吗?”

“噢,岂止是个天才……”

“不过,雷欧奈,你知道约翰·约伊顿的画酬是多少吗?凭他走红的程度,少了一千元他根本不给画。”

“真的?”

“当然,即使这么贵,排着队求他作画的人还有好多呢!”

“太有趣了。”

“现在你承认他是个天才了吧?”

“当然,确实算个天才。”

“约伊顿当然是天才,他的身价就是最好的证明。”

说完,格拉迪·柏森贝沉默了一阵,轻呷了口白兰地。玻璃杯在她的肥厚的嘴唇上压出了一道浅浅的痕迹。她注意到我正在看她,透过眼角瞟了我一眼。我轻轻地将头扭开了,什么话也没说。

她将酒杯放在右手边的酒盘上,转过身来,仿佛要对我说点儿什么。我也在等着她开口,结果她却一阵沉默。我们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因为谁都无话可说,有些冷场。我只好假装随意地摆弄一支雪茄,研究烟灰和喷到天花板上的烟雾。

就这样沉默了大约半分钟,她率先打破了僵局。格拉迪·柏森贝羞涩地一笑,垂下了眼睑,开了口。她的那张好似鳗鱼般的嘴嗫嚅着成了个怪异的夹角。

“雷欧奈,我想告诉你个秘密。”

“是吗,不过,我现在得走了。”

“别紧张嘛,雷欧奈,不会让你为难的,你干吗这么紧张?”

“一般的秘密可引不起我的兴趣。”

“在美术作品方面你是个行家,你一定会对这个秘密感兴趣。”她安静地坐着,手指却一直在抖,并且不安地拧来拧去,就像一条条小蛇在蜿蜒扭动。

“你不想听这个秘密吗,雷欧奈?”

“我还是不要知道为妙,也许你以后会非常尴尬也说不定。”

“也许会,你知道,在伦敦这个地方最好少谈论一些八卦新闻,特别是涉及一个女人的隐私,可能这个秘密还会牵连到四五十个淑女。不过,这个秘密与男人们无关,除了约翰·约伊顿。”

我对她的秘密丝毫没有兴趣,因此,我没有接她的话茬儿,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

可是她却似乎没有看出我的心思,仍然兴致勃勃地说:“我要告诉你这个秘密了,当然,最好你得保证不泄露这个秘密。”

“噢,当然不会。”我只好说。

“你发个誓!”

“发誓?好,好,我发誓。”出于礼貌起见,我只好很不情愿地发了个誓。

“好吧,那我说了啊,”她又端了一杯白兰地,凑到我的跟前,“我想你一定知道,约翰·约伊顿只给女人作画。”

“是的,他的确这样。”

“而且他只给人画全身像,既有站势的,也有坐势的,比如我的那一幅。来,雷欧奈,靠近一些,再看看这幅画,你觉得那套晚礼服怎么样?很漂亮,对吧?”

“当然……它很不错。”

“别那么漫不经心嘛,走近些,再仔细看看吧。”

我拗不过,只好勉强靠近一些看了看。

让我感到惊讶的是,画礼服所用的颜料明显可以看出,上面比其他部分更浓重,似乎是经过专门处理过的。

“雷欧奈,你是行家,看出点儿什么来了吧?你一定感到奇怪,为什么礼服的颜料上得重,对吗?”

“是,有点。”

“哈,再没比这更有趣的了,让我从头给你解释吧。”

唉,这女人真啰唆,我怎样才能逃掉呢?

格拉迪·柏森贝没有注意到我的厌烦之情,她仍旧兴致勃勃地说着:“那大约是一年前吧。我第一次来到约翰·约伊顿的画室,说实话,当时我的心情非常激动。那天我特意穿着刚从诺曼·哈耐尔商场买的晚礼服,戴了一顶剪裁别致的红帽。约伊顿先生在门口迎接我。当然,他浑身上下弥漫着一股艺术气息,他的蓝眼睛非常销魂,身穿黑色天鹅绒夹克。约伊顿先生的画室可真大,客厅里是红色的天鹅绒沙发,连椅子罩都是天鹅绒的。天鹅绒是他的最爱——天鹅绒的窗帘,天鹅绒的地毯……”

“噢,真的吗?”

“是的,约伊顿先生请我坐下来,首先向我介绍他作画的独特方式,他告诉我,他有一种能把女人身材画得近乎完美的方法。这种方法说来你会大吃一惊。”

我说:“你说吧,我不会介意的。”

“当时,约伊顿为我展示了一些其他画家的作品,他对我说:‘你看这些劣质之作,不管是谁画的,尽管他们把人物的服饰画得极其完美,但仍有一种虚假造作的感觉,整幅画毫无生气可言。’”

听了格拉迪·柏森贝的转述,我好奇地问:“那这是为什么呢?”

“约伊顿后来告诉我,因为一般的画家根本不了解衣服下的秘密啊!”格拉迪·柏森贝停了下来,喝了口白兰地:“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雷欧奈。”她对我说,“这没什么,你别那么惊讶,然后,约伊顿先生告诉我说,这就是他坚持要求只画裸体画的原因。”

“天啊!”我吃惊地叫了起来。

“‘如果你一时无法接受,我这里有一个折中的办法,柏森贝夫人,’约伊顿先生说,‘我可以先画你的裸体画,几个月后等颜料干了,你再来,我在画面上再画你身穿内衣的样子,以后再画上外套,瞧,就这么简单!而且这样画出来的画绝对能够体现你完美的身材。’”

“这家伙是个色情狂。”我吃惊地说。

“不,雷欧奈,我认为约伊顿先生是无比诚恳的,他不带有任何邪念。不过,我和他说,让我画那种画,我的丈夫会第一个反对。”格拉迪·柏森贝说,“可约伊顿先生接着说,不要让你的丈夫知道,除了他画过的女人,还没人知道这个秘密。这和道德无关,真正的画家不会干出那些不道德的事来。约伊顿先生让我把这次作画当作看病一样,就如同在医生面前脱衣服一样。”

“那你是怎么回答约伊顿先生的呢?”我问。

“我告诉他,如果只是看眼病,当然拒绝脱衣服。他大笑起来,不得不承认,他的话很有说服力,最后,我答应了他。

瞧,雷欧奈,我把我的秘密告诉了你。”她站了起来,又给自己倒了杯白兰地。

“这是真的?”

“当然。”

“你是说,他的那些肖像画都是这样画出来的?”

“对,不过好在丈夫们永远不会知道,他们最后只是看到穿戴整齐的女人的画像。当然,赤裸着身体让画家画张像也没什么,艺术家们不是都这样做吗?可是我们愚蠢的丈夫都想不开,觉得约伊顿先生的脑子有毛病,我反倒认为他是个天才!”

“不过,我还有一个疑问,你在去找约伊顿画像之前,你是不是……是不是已经听说过他独一无二的绘画技巧?”我问。

她倒白兰地的手抖了一下,扭过头来看着我,我注意到她的脸有些红了:“该死,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这下我彻底明白了约翰·约伊顿的手法,他非常了解这个城市里上流社会女人们的心理。他掌握了这帮既有钱又有闲的女人的底细,他经常和这帮女人混在一起打桥牌、逛商场、排忧解闷,从早上一直玩到晚上酒会开始。他也在将自己的想法逐渐灌输给这些女人,于是,他的绘画技法也像天花一样在她们那个圈子里传播起来。

“你不会和其他人说吧,你发过誓的。”

“不会,当然不会,不过,时间不早了,我该走了。”

“别这么死心眼儿,才开始让你高兴起来,陪我喝完这杯吧。”

我只好乖乖地坐下来,看着她端起那杯白兰地,轻呷起来。这时,我注意到她那双小眼睛一直在围着我转,散发出狡黠的目光,那股目光中似乎还充满了熊熊的欲火,就像条小青蛇一样,恨不得将我一口吞噬。

突然,格拉迪·柏森贝开口说了一句话,这句话差点儿让我从沙发上跳起来。她说:“雷欧奈,我听到了一点风言风语,嗯,是关于你和珍尼特·德·贝拉佳的事。”

“格拉迪,请不要……”

“得了吧,你的脸都红了。”她把手放在我的腿上,示意我不要太紧张。

“我们之间现在没有秘密,不是吗?”

“珍尼特是个好女孩。”

“她恐怕不能称之为女孩了,”格拉迪停了下来,若有所思地端详着手中的杯子,“当然,我同意你对她的看法,她的确很优秀,除了……”这时,她显得欲言又止,但又继续说下去:“除了偶尔谈些出乎意料的话题以外。”

“都谈了些什么?”我急忙问。

“只是谈起了一些人,其中也包括你。”

“谈到我什么了?”

“没什么,你不会想知道的。”

“到底说我什么?”

“哎,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只是她对你的评价令我非常好奇!”

“格拉迪,她到底说过我什么?”格拉迪越是卖关子,我心情越是急迫,我的汗已从脊背上滚落下来。

“让我想想,其实也未必是当真啦,她只是说了些关于和你一起吃晚饭的事。”

“她感到厌烦了?”

“是啊,她是这么说的。”格拉迪一口喝干了一大杯白兰地,“正巧,今天下午我和珍尼特一起打牌。我问她明天是否有空一起吃饭,可她沮丧地对我说:‘没办法,我得和那烦人的雷欧奈在一起。’”

“珍尼特是这样说的?”我急了。

“当然!”

“还说什么了?”

“够了,有些东西你还是少知道些为妙。”

“快说,快说,请继续吧。”

“噢,雷欧奈,你不要太激动。是在你一再要求之下,我才和你讲这些的,否则我才不散播这些东西呢!我们现在已是真正的朋友了,对吧?”

“对!对!快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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