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船之后,魏余与徐公子携百二十驳骑,只带干粮装备,沿途关隘大开,纵马飞奔,一路无事,平安到了三梁山前。
“吁~”
徐公子停住胯下驳马,做了个手势,队伍随着而停。他扫视了一番周围地形,叹一声:“好一座三梁大山。”
魏余一直紧随徐公子之后,停在了入山路口之前。入眼的,是三山横断相压之格局。
先是一座小梁山侧压,再是一座大梁山压在小梁山上,中间挤出一条狭道。再往后,一座中梁山横亘在两座大山之间,在狭道尽头,围出一片空地,其后是与大梁山卡出的一条小道蜿蜒。而两侧峭壁,皆是高数百丈,平如刀切,不生杂草,人力难以登顶。
倘若在此处修一道雄关,备齐弓矢圆木,只要五百死士,便可守住此地,不让一人越雷池半步。
“黎兄,我看此地险要,需得小心贼人埋伏啊。”魏余自小跟着周烈熟读兵法,也知地形紧要。
这一路畅通无阻,到了三梁山前,眼见要出了临漳地界,他心中总觉得不踏实。一路奔驰,人马俱疲劳,只怕徐公子一时心急离开,在此吃个闷亏。
“公子,时间紧急,迟则生变,赶路要紧呀。”阿大心中不满,在他眼里,魏余不过是靠着父辈的余荫,一个外行人,哪有资格在行伍行军时瞎指画。
徐公子略作思量,又转头问道:“阿大,现在是何时了?”
阿大轻夹胯下驳马,往前一步,递上水囊,应声说:“公子,先前过驿站时,刚到申时,这会约莫有两刻钟了。”
“魏兄弟说的也不无道理,除开此处,可还有其他道路?”徐公子往日虽然在军中待过,但也是头回带兵。
三梁山峡谷险要,两侧峭壁扎得他眼睛生疼,虽然是先前敲定好的路线,到了面前,也有些犹豫起来。
“公子,除开此地,东西各有两条大路,都得绕开三梁周围,路程多了十倍不止,走两边的话,今日肯定到不了申山。”阿大耐着性子说完,这些话来之前他已经和徐公子说过了,徐公子这么问,是让他给姓魏的解释。
“魏弟,你也不必太担心,有一舆驳骑,便是遇上些许盗匪,顺手就剿了。这样,一路奔驰,我看将士们也都累了。先在此歇息片刻,也好派人去前方查探一番,如何?”
徐公子看似在询问,实际没有给人反驳的机会。魏余也心知自己人微言轻,派人查探一番也算是稳妥之见,当下也无异言。
阿大会意,发号道:“公子有令,下马修整。”言罢,其人又招呼了一伍斥候入狭道中去了。
魏余下马见状,忍不住开口提醒:“黎兄,倘若有人暗伏于两侧峭壁,趁我等过道之时,箭雨落石聚下,我等岂不是都要葬身于此。是否该派些人上去查探一二?”
“哎,魏大子多虑了。”阿大哈哈一笑,心想着厮果然是个纸上谈兵的货色。“此处山壁陡峭,高有百仞,就是气血外放的通达高手,借气攀岩,爬上去也要累死半条命。这等高手若是有二十个,只须拦路阻杀便可,哪用得着埋伏。”
魏余确实是只有理论经验,不过这不代表他没有思考过。他闻言立马反驳说:“若有高手先至其上,悬绳挂梯,引兵上壁埋伏,也不无可能啊?”
“这。”阿大一时答不上来,但是他心里还是不认为山壁上会有埋伏。
徐公子见局面尴尬,从中出言说:“父亲常教导我,行兵需慎,谋断当决,斥候撒出去,还需要点时间才有结果,这样,阿大,你亲自上去看看。”
“属下领命。”阿大心中一番怨恨,一边觉得姓魏的没事找事,一边又觉得公子好生偏心,心下妒火中烧。
其实倒不是徐公子有意要使唤他。这一舆驳骑算是西军中顶尖的精锐了,士卒也才刚刚入练血境,军官伍司马、行司马最高的不过内满。一百二十五号人里,只有阿大是通达高手。总不至于他徐公子自己亲自去吧。
阿大走后,魏余朝徐公子抱拳拜谢,不好意思的说道:“蒙兄长照顾了,在下拙见,让黎兄见笑了。”
“哎,贤弟言重了,谨慎一点没错。不过行军打仗,确实与兵书不同,不可一概而论。”徐公子打了个哈哈,敷衍了两句。
“愚晚受教了。”魏余也知道理是这么个理,今日徐公子已然对自己很客气了,不可再得寸进尺。
趁着这会休息,魏余又把装有雪茶的水囊拿了出来。连番奔波,他也渴了,把塞大饮两口,顿觉疲劳全消。运转体内血气,流畅无阻,连天门关都松动了些。似乎有内满而通达,血气外发而出的迹象。
原来这雪茶采自天山之定,乃是极寒之境中孕出的一道生机,又大补之效果。先前品茶时只是浅浅一口,故而未能显此良效。
当即立断,他又喝下两口,体内血气暴涌,似要冲关而出。
又过了片刻,血气渐渐平复,未能破关而出。终究还是根基薄弱,少了些积累。
到此时,他才明白,昨夜周伯伯言语中的意味。果然,只要资源够多,堆也能堆出个夺寿境高手。
也就在这时,派出去的一伍斥候都回来了,皆言狭道通常,可以行军,出口往外五里内,未见伏兵踪影。
也就差不多同一时间,阿大也回来了。
“禀公子,我上去查探过了,这山势陡峭,两侧山壁后面都是深山老林,鸟叫之声不绝,没有发现任何埋伏痕迹。”阿大说完还得意地看了魏余一眼。
魏余也不跟他计较,客客气气地说:“辛苦徐司马了(阿大全名徐大,乃是徐公家养子,官职是舆司马)。”
“哼。”阿大丝毫不给魏余面子,话也不接。
“好了,这会儿也歇息的差不多了,全军上马,速速通过此地。”当下徐公子也不犹豫,一声令下,百二十人齐齐上马,奔狭道而过。
魏余跟在徐公子半个身位后。一路到峡谷中间的小空地时,他忽然听见一阵鸟叫。胯下驳马本来一日狂奔,已有疲态,这时候却反常地躁动起来,一下窜到徐公子前面去。
他正打算压腿夹住马身,两侧山壁之上,忽有急促鸣声大作,抬头一看,只见山壁上人影重重,两块四五丈宽的巨石从山壁上滚落而下,堵住道路两端。
事发突然,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骑兵阵型一阵混乱。倒是没有几个人受伤,只不过人挨着人,马挤着马,左右难行。
魏余心道一声不好,哪来的埋伏,阿大不是已经上去查探过了吗?
好不容易努力稳住了胯下坐骑,不待他一息缓和,头顶上便有箭矢如雨,倾盆洒下。人马为困,狭道中百二精锐之士,此时全成了靶子,不多时便有大半人中箭倒下。
魏余亦是大惊,他不过是个茶楼老板,何曾见过这等场面。由于徐公子在船上的那一番话,他本能的以为这是鄂侯世子的手笔。心想鄂侯世子,真是个狠人,愣头青。这架势,分明是要取徐公子的性命。难道他不怕徐公报复吗?
尽管心中慌乱,他手中的甲辰宝剑却舞得毫无破绽,不让一支箭矢进来。
平复好最初的慌乱之后,他开始思虑现在的处境。
魏余也从师周伯伯,读过一些兵书。书上有言,遇伏,首先要稳定军心。话是这么说,实际怎么该怎么办,书上也没写。
“两侧骑兵,靠紧山壁,中军下马,躲到坐骑身下。”徐公子不愧是将门之后,一边挥舞宝剑,弹开箭矢,一边立马发号施令。
徐公只有黎民一个儿子,随意派遣的这一舆驳骑,都是精锐中的精锐。渡过了最开始的慌乱后,众人也反应过来了,或是藏身马下,或是紧靠山壁。约莫又过了有盏茶的功夫,山壁上不在有箭矢落下。
徐公子和魏余都躲在一块突出的山岩之下。趁着这个机会,魏余查看了一下,原来一人双骑,满编一舆的驳骑兵,此时就剩下四十来人了,代步的驳兽也没剩下几匹,人马皆带伤,且马匹受惊,短时间内不能骑乘。
魏余转头看见徐公子面颊阴沉,额头青筋暴起,在队伍里梭视寻人。
原来阿大先前并没有登上山壁顶端,山壁后面层林相叠,并不好爬,他刚爬到山腰,就听见斥候回来的马蹄声。再加上他听见山林里鸟鸣不绝,自以为不可能有伏兵,便提前回来,慌说已经查探过了。
先前巨石滚落,阿大就知自己难逃此罪。等到箭如雨下,不少将士死于其中,他心想干脆自己也死了算了。一时疏忽,酿成大错,自己也没脸去见徐公子。然而真到了生死一刻,他又不自觉的躲藏到了马下。
先前没死成,阿大此时就更没有那个胆气了,只望徐公子看在多年忠心的份上,绕他一命。
“公子饶命,公子,我,我真的没发现有人埋伏啊。小人对公子忠心耿耿公子,公子饶命啊。”
“饶命!饶了你的命,死了的弟兄谁饶他们命!”徐公子狠狠地剐视着阿大,要不是这厮,哪会有如此遭遇。
“徐公子,敌军还在上面虎视眈眈,先留着他戴罪立功,日后再清算也不迟。”
魏余虽然没领过兵,但是街面上帮派火并的场面,他可见的多了。凡是事发时先论罪追责的,大多都没有好下场,这样只会逼得犯错者倒向对头。
道理都是相同的,这时候不适合论罪。
徐公子看了魏余一眼,道理他都懂,就是心中一口火气,想要撒出来,试问他公子黎民,何时吃过这等亏呀。
不过周伯伯没有看错人,徐公子确实是能干大事之人。虽然他眼中怒火欲喷,但他还是强住情绪,开口说道:“日后再与你算账。”
“看着箭矢的频率和数量,敌军至少有五十人。其余还有没有更多的藏在后面,就不知道了。”徐公子扫视战场思量一番,对魏余说道。
其实此时,他也不知下一步该作何打算,想着一人智短,众人智长,看看魏余有没有什么想法。
略一停顿,他又接着把自己的思考说了出来:“我昨日才决定出发,行军路线今日才敲定,这些人能事先埋伏,绝不简单,不像是鄂侯世子能办得到的。”
“难不成是鄂侯亲自动手?”魏余试探性地问了一下。
“没道理啊。鄂侯最爱声名,我不过路过此地,不至于如此。”
“这些人能够爬上山壁,还能够掌握我们的动向。”魏余也冷静下来了,沉着分析道:“先前我听见有一阵鸣叫响起,这附近应该是有飞禽鸟兽。难不成,敌军是靠禽鸟相载,飞上去的?”
“如果是这样,那就解释的通了。有飞禽在空中侦察,不难提前埋伏。而且借飞禽之力,想要上去确实不难,先前阿大也说听到有鸟叫。”徐公子联系前后一分析,更觉得确实如此。
先前他之所以没想到,实在是驯服飞禽,太过于匪夷所思。过往不是没有人动过这类心思,但最后都没有结果。
一来,捕捉飞禽困难;二来,难以驯服控制;三来,飞禽养殖也不易。各地诸侯,也就养一些灵巧的小型鸟兽,做个侦察传信之用,并不能载人。
空气一时凝滞,这个消息太过于惊人。如果有人真的能驯服了某种大型飞禽,能够载人于空,其重要性,当不亚于当世任何一位诸侯。
其实魏余心里还有更深一层没有说出来。飞禽驯养不易,不论是用作侦察,还是突袭,都是刀尖上的好钢。在这里用上了,未免大材小用,一旦消息走漏,飞禽的价值就会大大降低。
这么想来,对方是不打算留活口了。
徐公子其实也没有把话说全,刚刚他仔细查看了箭矢,上面有云燕纹,正是燕侯姬舒亲卫弓兵的专用箭矢。
说出来真是个笑话,自己此行是为燕侯之子而来,他有什么理由要杀自己。
这明显是赤裸裸的嫁祸。
陈朝二公四侯十二伯中,以徐公兵力最强,而北地三侯素来相善,合三家之力,亦不弱于徐公。
难道是这些年父亲权势太重,引人猜疑了?
魏余和徐公子对视一眼,眼中都有深意,互相都觉对方已然会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