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逼仄太平间里,空气里弥漫着呛人的药水味,气氛沉闷又绝望。
女人面容苍白,静静地躺在病床上,原本乌黑亮丽的头发被血浆粘成块状,冰冷的上肢僵硬无力的下垂。这已然是一具尸体了。
小女孩踉跄着往前走了两步,跌坐在地板上,泪水已经模糊了眼睛,她伸手去抓住女人垂下的右手,却只抓住一片冰凉。
有人走过去抱住她,哽咽着说着安慰的话。女孩什么也没听清,脑子嗡嗡作响,一片空白,呼吸紧促,额头冒着冷汗。在晕倒前最后一眼,是女人苍白没有一丝血色的面容。
飞机落地的失重感,将江涟从睡梦中惊醒。
又是这个梦。
她揉了揉眉心,心悸未定。
飞机稳稳落地,江涟解开安全带,困意慢慢散去,头脑也渐渐清醒了不少。
她终究还是回来了。
滨城此时也下了雪,和维也纳、巴黎的雪相比,却更轻柔,像蒲公英一样飘着,不紧不慢地落下。
江涟走下飞机,双脚实实在在地才在这片地时,突然有种释然。
兜兜转转,她还是回到了这里。她终于要直面那些只敢出现在梦里折磨她的回忆,这一次是该断个干净了。
秦风延双手插兜靠在车门上,看着那纤瘦的身影从机场走出来,他呼出一口热气,挥了挥手,心道:又瘦了。
江涟看到了他,推着行李箱朝他走过去。
秦风延上前几步,接过她的箱子,问:“累不累?冷不冷?饿不饿?”
秦总批文件听报告惯了,凡事都喜欢一次性问清楚。
虽是关心话,这么听起来却不怎么感人。
江涟睨了他一眼,统一又干脆利落地回答:“不。”
滨城虽然也是深冬,却比巴黎要温暖些,江涟卸下了围巾,露出一张令人见之难忘的脸来。
露易丝亲自到“朱华”递橄榄枝、第一次见到她时,就惊叹道:“你是上帝的造物。”
赞叹的不仅是她的外貌,还有出尘的气质。
许若澜给她取的“涟”字出自《爱莲说》的“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一句。她的气质就很好的体现了这一点,“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你就算不回来他们也不能拿你怎么样。”秦风延开着车,突然道。
秦风延只比江涟大一岁,从小同江涟一块长大,胜似亲哥。江家的那些糟心事,他也从小看到大,越是清楚越是心疼他这个表妹。
江涟坐在副驾驶上,懒懒地往后靠着,车里暖气开得很足,她在飞机上没有睡好,此时有些昏昏欲睡。
她半睁着眼,语气平淡:“回来了他们就能拿我怎么样吗?”
秦风延愣了一瞬,爽朗一笑,“是我瞎操心了。”
他换了个话题:“陈妈知道你今天要回来,早上特意去买了玉米和排骨,给你炖你最爱喝的玉米排骨汤。”
江涟十五岁时江远霖又娶了个女人进门,那个漂亮女人嚣张跋扈,把家里搞得鸡飞狗跳。
江思雨不放心侄女住在那样的江家,将江涟接到秦家去。江涟在秦家一住就住了五年,秦家人待她极好,陈妈就是秦家做饭的阿姨。陈妈每次都心疼她太瘦,变着花样给她做好吃的。
念及此,心头涌起丝丝暖意。
“……陈妈身体还好吧?”
“好着呢,每次晚上做完饭就跑去广场跟人跳舞,我都比不上她。”
江涟不由得笑出声。
………
陈妈在门口盼了好一会,脖子都快伸僵了,才终于把人盼回来。
江涟走下车,秦风延拎着行李箱跟在她身后。
陈妈走上前去抓住她的手,难掩激动,“小涟……瘦了,也长高了不少。”她喜极而泣,抹了一把眼泪,仔仔细细瞧着江涟,欣慰的笑了:“长得越发标致了!可惜先生和夫人现在都在国外,他们要是知道你回来了得多开心啊。”
“姨,我回来了。”江涟也笑,扶着陈妈的手,“外头冷,咱们进屋说。”
“好,好……小涟还没吃饭呢吧?姨这就去给你盛你最爱喝的玉米排骨汤。”
江涟褪去外衣,与秦风延相对坐在餐厅里。
陈姨端上一锅热气腾腾的汤,勺了两碗出来,一碗递给江涟,一碗递给秦风延。
浓汤入口,还那个熟悉的味道,江涟鼻尖一酸,一口一口慢慢地喝着汤。
秦风延已经一碗下肚,意犹未尽:“好喝!陈妈,再来一碗!”
陈妈接过他的碗,笑道:“就你胃口大。”
喝完汤,秦风延早早的上了楼,公司事务繁忙,他还有多个会议要开。
江涟也回房去收拾行李,她从抽屉里翻出了许久之前的照片,突然有些怀念,于是坐在地板上,一张一张地看。
秦风延出来时江涟还没有看完,他好奇地瞧了一眼,随口道:“这张不是我们初中那会跆拳道比赛获奖的时候拍的吗。”
江涟八岁没了母亲,小学时有许多亲子活动,江远霖忙着公司事务,也不待见江涟,更别说去学校陪她参加活动了。从那时起,江涟经常被童言无忌的孩子嘲笑,秦风延一个一个帮她打回去,可有时候人多,他也打不过。
有一天秦风延脸上挂着彩回家,一脸认真地跟江思雨说:“妈,我要学跆拳道。”
江思雨正在厨房做糕点,回头诧异的看了他一眼,笑了:“怎么?咱们风延打架输了气不过,要打回去?”
九岁的秦风延颇有小大人的范,他抹了脸上的灰,碰到了伤口也不喊疼,格外坚定的说:“我要学跆拳道,我要保护妹妹。”
之后秦风延开始学跆拳道,江涟知道后也想学,秦风延吓唬她:“很疼的,会受伤可能还会流血!”
八岁的小江涟长得白白嫩嫩像个瓷娃娃,谁见了都怕一不小心碰碎了这个娃娃。
但江涟不怕,她从小就是个倔性子,“哥哥学什么我也要学,你不怕疼我也不怕!”
江思雨给两个孩子都报了班,她只觉得俩孩子估计是为了一时好玩,更没想过他们能拿奖。
小江涟比哥哥学得还勤奋,不怕疼不怕磕,学了一两个月后就能自己把嘲笑她的小混蛋们打回去了。
这两兄妹自此成了小学校园里的大魔王。
秦风延看着这张照片,也有些怀念他的光辉事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