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唐一朝,只有皇帝才穿暗红色的长袍。过去刘守光最畏惧的就是朱温,现在朱温都战败了,天底下已经没有他怕的人。作为割据一方的土皇帝,刘守光住的是雕梁画栋的王府,穿的是绫罗绸缎,吃的是四方珍馐,和真正的皇帝相比,也已经是不相上下。即使当了皇帝,也不过如此。他这样穿着,用意不言而喻。
刘守光称不称皇帝,实际上都是这么回事。但是天无二日,民无二君,刘守光如果称帝,已经称帝在前的朱温一定横加干涉。刘守光虽然已经拥有幽、沧两州,但是人民离心离德,家无余粮。两次打沧州,一被围攻两三个月就发生吃人惨剧。如果朱温对幽州动兵,悲剧很快就会重演。
孙鹤分析,摆在幽州面前的有三条路:一继续置身事外,二是继续和朱温结盟,三是参加联军。树欲静而风不止,继续置身事外只是权宜之策,最后是行不通的,梁、晋、燕、赵之间的这些糗事,就算你不想参与,最后还是会被搅进去。联合朱温,这就甭提了。这个猪瘟现在晦气重重,联合他会真发瘟的。再去参加联军,要做带头大哥已经是不可能的了,因为李存勖已经坐在这个位置上了。不过如果参加联军,虽然不能吃肉,跟着喝点汤还是可以的。
想到由于李小喜的掺和,结果坐失良机,孙鹤就一肚子火,劝刘守光亲君子,远小人。所谓良药苦口,忠言逆耳,有些人说话虽然难听一点,说的正是道理。相反,有些人喜欢曲意奉承,溜须拍马,听他的话很舒服,但是如果照他说的去做,必然后患无穷,矛头直指李小喜。
李小喜沉着应对孙鹤的挑衅:“那军师认为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总不能因为几个月前没有帮助王镕那个龟孙子,我们现在就走投无路了吧?”
孙鹤说:“以李存勖为首的联军还没有强大到现在就可以吞并朱温,如果幽州和联军联合,虽然不能进而兼并天下,退而独善其身是绰绰有余的。”
李小喜有些紧张,但却轻蔑一笑:“你这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朱温凭着出道早,在中原三分天下有其二,原来唯一有资格和我们作对的只有他。现在朱温已经是老朽之年,不足为虑。王镕、王处直守户之犬,李存勖欺负朱温年老,侥幸打几个胜仗,不足为患。现在我们已经可以傲视群雄,独步神州。本来已经可当牛首,军师竟然要我们附为鸡后,可笑,可笑。”
孙鹤大怒,说:“王镕、王处直两镇的兵力就超过二十万,士气装备人数都不比我们差。李存勖有步骑十多万,其中五万沙陀骑兵尤其精锐。我们和他们作对,半点胜算都没有。李小喜你这种为了溜须拍马竟然歪曲事实的无耻之徒可斩。”
刘守光残暴昏庸,但并非弱智,也意识到和联军相比,自己并不占优势,就问李小喜:“凭什么说我们就可以成为牛首?”
李小喜被刘守光这么一问,愣住了。拍马屁也是一项技能,喜欢拍的人不少,高手不多,不是谁都能拍得好的,弄不好就会拍到马蹄上。不但李小喜愣住,在旁边参加会议的冯道也愣住了。冯道并没有忘记当初他离乡别井,远走幽州的初衷,就是为了混个出人头地,封妻荫子。他在沧州是吃了一点苦,但毕竟换来了参军一职,到幽州之后,就不知道应该怎样向上爬了。因为李小喜日益得宠,现在冯道已经十分关注他。李小喜还没有开口,冯道就思索他会怎么回答了。
如果李小喜敢说,我这话也没什么根据,只是用来哄你开心的。刘守光不叫李小喜马上卷起席子走人,冯道他愿意把冯字倒过来写。
如果李小喜说,在节度使的领导之下,幽州军已经训练成招之即来、来之能战、战之则胜的文明之师、威武之师。我们拥有如此的实力,当然可以号令天下,莫敢不从。这话固然冠冕堂皇,但估计刘守光听过之后,一笑了之,从此也不会把李小喜当一回事了。这样的马屁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谁不会拍啊。刘守光不会因为这样的李小喜会拍这样的马屁,就给定现在这么高的行政级别,拿这么高的工资。
李小喜不假思索,战战兢兢地说:“李存勖、王镕、王处直能有今天,都靠祖上余荫。燕王筚路蓝缕,白手起家,发展到今天,已经比他们强大,后劲更不是他们可以相比的。他们对燕王当然敬畏。不信可以和他们联络,他们一定会把盟主的位子拱手以让。”
刘守光头脑一热,就按李小喜的意思,让众参军写信给李存勖。因为冯道文笔流畅,这光荣的任务还是落在他身上。冯道执笔,语气尽量有分寸:听说你们的联军打败了朱温,我这里也有精锐骑兵三万,想加入你们的队伍追击朱温。不知道我到你们那里去,可以担任什么职位呢?
李存勖很快就有回音了,这利好消息不但出乎孙鹤、冯道的意料,而且出乎里刘守光的意料:李存勖联合王镕、王处直等人,联名推荐刘守光出任尚父。
商末周文王得到军师吕尚后,如鱼得水,言听计从,尊称为尚父,就是干爹的意思。皇帝的干爹,非同小可。后来的臣子,都认为这是最高的荣誉。只不过这个境界几乎没人能及,除了传说中的吕尚,历史上仅有几个不多的尚父,如王莽、董卓、朱温等,几乎都是威逼皇帝得到的。
现在,李存勖、王镕、王处直等虽然称是唐的臣子,但是大唐帝国的皇帝已经不存在。李存勖,王镕等的职位是唐皇帝还在的时候被授予的,从情理上也说得通。唯独他们推荐刘守光出任的这个尚父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
尽管这个尚父有些不伦不类,但无论怎样说,都是莫大的荣耀。朱温够牛吧?但是可以让李存勖、王镕、王处直等推举做尚父吗?刘守光的那份开心就不要提了,当初还以为头啖汤已经被李存勖喝了,自己能吃点渣也不错了,没想到好东西沉淀在后面。对于料事如神的李小喜,当然既有精神鼓励,又有物质奖励,而且都是大手笔。
受了刘守光重赏的李小喜,这些天来的苦瓜脸马上就变得春光灿烂了。这些年来,李小喜在刘守光的眼中日益重要。他经常和刘守光进进出出,几乎公不离婆,秤不离砣,俨然幽州的第二把手。冯道看在眼里,羡慕不已。撇开那份荣耀不要说,他拿到手的物质好处也让农民出身,现在还在拿一份微薄的死工资的冯道看了都眼红。好像李小喜除了在鸡苏胡诌几句,把契丹骑兵蒙退之外,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功劳。当年冯道在沧州胡诌几句,骗得朱温的几仓粮食,功劳也不比李小喜小,立功比他还早,怎么混得就远不如他呢?真的是人比人,气死人。
相比刘守光、李小喜喜形于色,孙鹤、冯道等毕竟是参谋人员,整天都在计算别人,分析起问题来就冷静多了。李存勖抛头洒血,苦心戮力打败了朱温,竟然会请刘守光做他的老大?天上是不会掉下馅饼来的,只会掉下石头来砸死你。人在家中坐,福从天上来,世上绝对不会有这样的好事。不用说,李存勖这样做,其中必有阴谋。
为了不打破实力平衡,李克用父子攻击幽州,朱温来救。朱温攻击沧州,李克用父子来救。刘守光夹在李存勖、朱温之间,不是两边受气,而是左右逢源。对于李存勖,刘守光成了一块难啃的骨头。他推荐刘守光为尚父,就是让刘守光激怒朱温,从而孤立他。蛇等动物,出击之前首先伏下头来。李存勖这样做也不外乎如此,用心实在险恶。
几个参军在下面碰头,很快就达成了共识,要婉拒尚父这个空头衔。不过,这不是他们几个人说了算的。意见大家可以提,决策只能一个人定,最后活儿要大伙一起干,他们只能向刘守光提建议,让他最后拍板。但是,现在谁敢对刘守光说“不要傻开心这劳什子的尚父了,那是李存勖这个一肚坏水的小子忽悠你的”?韩延徽、冯道、龙敏三人一个劲儿看着孙鹤,孙鹤也无奈地摇了头。
并不是只有孙鹤和几个参军看出李存勖推举刘守光为尚父是不怀好意的,元行钦手下几个小校,背后就对刘守光这个尚父的头衔嗤之以鼻:分明是李存勖为了挑拨朱温和燕王的关系,才推举燕王做尚父这一劳什子的。燕王竟然看不出,还像猴子捡到宝贝一样高兴。如果他戴了尚父的帽子,那才是沐猴而冠。
没想到,这事不知道怎样被李小喜知道了,李小喜亲自前来把这几个小校抓获,交给刘守光发落。刘守光知道这些小校背后说他的坏话,暴跳如雷,立即下令处死这些小校。
这几个小校有的被抓进一个大铁笼里,在旁边烧上一堆熊熊大火,活活被烈火焙死。侥幸不用进铁笼的小校死得更难受,身上脸上的肉被行刑的刽子手用一个铁爪一块一块地抓下来,鲜血淋淋,白骨森森,最后当然也是一命呜呼。从此,幽州军民都路人以目,噤若寒蝉,谁敢再在背后对刘守光嚼舌?
刘守光上台之后,除了刘守文投靠朱温其间刘守光和朱温间接作对之外,其他时间都向朱温俯首称臣。实力决定一切,这也是无奈的选择。现在腰杆硬了,就让冯道写信去向朱温炫耀一下:现在,李存勖、王镕、王处直等人联名推举我为尚父,皇上意下如何呢?
朱温知道粗人刘守光只是被人当枪使。李存勖想让刘守光激怒他,他偏不生气,让李存勖不能如愿。结果,李存勖推荐刘守光做尚父,最后却由他的死对头朱温册封刘守光为尚父。
刘守光可是要做朱温的干爹啊,朱温却笑嘻嘻地接受了,当然这样做也是别有用心的。
消息传到幽州,不用说,刘守光、李小喜再次欢腾。李小喜把幽州的官吏组织起来,庆祝这一次胜利。
不日,朱温的使者抵达幽州,正是上次孙鹤、冯道在镇州见到的王瞳。王瞳此行的目的,就是正式任命刘守光为尚父。
经过几次操盘,朱温、李存勖也被刘守光玩得团团转,他觉得自己以前畏惧的两人也不过如此,信心膨胀到无以复加。李存勖被他玩得团团转,朱温更是李存勖的手下败将。放眼世界,天下英雄谁敌手?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