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三十过后,屠府又变安静了,徐落走出房门,下意识搓了搓手,呼出一口热气,向演武场走去。
训练这种事,一天也不能停的,哪怕大年,徐落也是训练完了才玩的。
只不过他今天没能去训练。因为他在半路碰到了师兄。
颜玉成在远处就在给他打招呼,徐落跑上前去向师兄问好。
“在学院还习惯吗?”颜玉成问。
徐落小心回答,“可以的。”
颜玉成微笑,“不用这么拘束的,你是我师弟。”
“没有。”
“那就好,”颜玉成看着他,“其实过的不怎么样,对吧。”
徐落想说什么,但是不知道怎么说,师姐知道,屠苏也知道。至于师兄……说谎有意义么?
“不好吧。”颜玉成替徐落做出了回答。
徐落索性点头,破罐子破摔嘛,看看师兄想说什么。
颜玉成继续轻松说着,“你骗不了大家的,师父活了三十六年,他有什么不知道?我,微君,阿苏,哪个没有当过插班生?都知道的。只不过源于你的自尊,大家不好开口罢了。”
说到这里,颜玉成已经很严肃,“既然大家不好开口,那么我这个当师兄的就说了,为什么不跟我们说?还是你觉得要自己解决这件事?”
徐落这才觉得自己的天真,原来大家都清楚,只不过都在配合他演这出戏。心底里涌出一股极其不安的感觉,一种秘密全部被别人洞察后的极度不安全感。
“师兄问你话呢。”
徐落艰难开口,“我想自己解决这件事。”
“哦?”颜玉成眉毛轻佻,“自己解决?可是是你解决的么?是师父帮你解决了吧。”
徐落的手已经开始颤抖,只不过他还是竭力掩饰内心的恐慌。
颜玉成自顾自的说着,“你利用学院没人知道屠苏身份这一点,成功干掉了你的敌人。对你来说,很好。但是对屠苏来说,这不好。你,”颜玉成指着徐落,“凭什么利用别人?”
徐落无话可说,他也不知道他的理由师兄信不信,好像说不说都无所谓了。跟师兄说,我被欺负的受不了了,才这样做么?师兄会信?
颜玉成就这样看着他,等徐落回答。
徐落慢慢说着,“师兄我不知道你相不相信我说的……我是因为被欺负的受不了了,才这样的。”
颜玉成问,“那么为什么不找师父帮忙?”
“我怕,”徐落小声说到,“我怕师父,姐姐对我失望。”
颜玉成点了点头,“能够理解,但是我们是一家人,师弟你记住了,一家人是绝对不会对一个成员失望的。否则,那就不是亲人了。”
“师兄我知道了。”
颜玉成看着徐落,“今天师兄教你一个道理,你一定记住了。”
徐落点头,“师兄你说。”
“无论什么时候,哪怕再落魄,都不要利用自己的亲人。”
徐落点头。
“因为他们都是最爱你的人啊,他们可以把心都掏出来给你,你向他们提出来的问题他们都会尽力解决,你又怎么能……利用他们呢?”
“所以,以后要是遇到困难,扛得住,就自己抗,扛不住了,就跟我们说,会解决的。而不是利用。”
“师兄我知道了。”
颜玉成摆摆手,“道理讲完了,我也不知道你听进去没,听进去了,是个好事,听不进去,心里对我有怨言我也无所谓。无非就是不把你当做自己师弟而已。你听不进去,我就不是你师兄了。”
徐落说话,“师兄,我在听。”
“嗯,”颜玉成继续说,“既然如此,道理给你讲了,你也知道自己做的不对,那么就要接受惩罚了。做了错事都是要付出代价的。你利用了屠苏,就去跟屠苏道歉吧。”
徐落愣了愣,然后点头,“师兄那我就先去跟屠苏道歉了。”
“先别去。”
徐落看着颜玉成,有些不解。
颜玉成坐直身体,身上淡然的气质也收起来,整个人显得庄重严肃,“师兄现在给你两句话,你要记住了。”
徐落深鞠一躬,“师兄请讲。”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这是读书人都用来勉励自己的话,自强不息,厚德载物。现在,颜玉成将这两句告诉他的师弟。
徐落有些尴尬的挠头,“师兄我听不懂。”
颜玉成突然想起徐落才六岁。他沉思一下之后,站起身走到徐落面前,“这句话的意思是宇宙不停运转,人应效法天地,永远不断前进。君子处事,应像天一样,力求自我进步。也应增厚美德,以身作则。简单的来说,就是你要记住自己一直要努力。里面的道理,以后会懂的。”
“谢谢师兄。”
颜玉成点点头,“去找屠苏吧。”
徐落深鞠躬,“谢谢师兄,师弟去找屠苏道歉了。”
于是徐落转身离开。颜玉成站在原地轻声低语,“老师问过我,读书人该怎么做才能无愧于心,做什么才能无愧呢?”颜玉成陷入深思。
读书人大多都是这样,钻研一个问题就会沉浸其中精神世界而无法自拔,在别人看来是书呆子。悟出来的是天才,悟不出来的是疯子。这个问题在文院中没有到合适的年龄基本是禁止提出的,因为太容易陷进去。读书人最怕的是给自己构建出自己的世界从而深陷其中,以为世界就是自己所构思的那样。而在看到现实时候不敢相信又或者走不出来而直接疯掉的大有人在。
夫子向颜玉成提了这个问题,如今颜玉成已经陷入这个问题了。
陷入对问题的思考,在一直找到答案之前是很艰难的,你会一直寻找答案,但是却一直没有头绪,你尝试用各种方法但都失败。精气神都不断的陷入问题中去寻找,久而久之,烦躁的情绪会越来越大,精气神也会越陷越深。
修身养性也就是如此。让你烦躁的想发泄却找不到发泄的地方,一切只能自己受着。提出这个问题的根本目的就是修身养性。答案却反倒是次要了。
夫子问了,说明颜玉成可以。一切刁钻的问题都只是修行,不断的突破自我内心的极限,直达天人合一。这就是读书人。
所以屠泽讨厌读书人,因为他们看着太死气了。精气神都陷入其中,外人看到的就只有空壳。
但屠泽也敬佩,因为最后走出来的人有着比武者还要坚韧的精神,有着比大海还广的胸怀。
他们都有着治国大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