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炎炎下,有一支浩荡军队缓缓前行,此时正值正午,天空高悬烈日将军队里的每一个士兵的影子全部浓缩在他们脚底,除去大军前行发出声响,也就只有阵阵蝉鸣。
奇怪的是,这支大军安安静静,哪怕是满脸汗水,哪怕胸前衣襟可以拧出汗水,他们依旧安安静静,脸上没有一丝不耐烦的表情。
很多人在这种炎热的天气心情都是有些烦躁的,哪怕不与他们说话,都能从他们身上感觉出烦躁的气息。
可这支军队不同,这支军队里的每个人都能给人炎炎夏日中带来如同冰块放在身前的感觉,给人宁静的感觉。
嬴政端坐在立车中,在书案上翻阅竹简。随着东巡的进行,他心中焦虑日益增长,无论如何都消除不了内心忧愁。
虽然不愿意面对这个事实,但是他还是不得不承认,他的身体已经每况愈下了。
有些烦躁的将书简放到一边,嬴政掀起帷裳看了看外面风景,仅仅是掀开一角,射入的光线就特别刺眼,嬴政眯了眯眼睛,旋即又将帷裳放下。
挺热的。
“苏儿。”嬴政呼喊。
帘子拉开,扶苏的头探了进来,脸上布满了汗水,“儿臣在,父皇何事?”
“天气太热了,命令大军找处阴凉地方修整。”
“是,儿臣这就去。”
大军慢悠悠行驶到一片树林,战士们纷纷安营扎寨。
嬴政拿出地图查看他们当前的位置,手指略过一处又一处地名,最终停在了一个地方,“到琅琊郡了啊。”
嬴政还想说什么,突然感到喉间一甜,顿时觉得不妙,连忙将手中地图甩到一边,另一只手猛地推开书案上摆放的竹简,刚做完这些,一口鲜血从口中喷出。
“哇——咳咳咳……”嬴政剧烈的咳嗽,但是咳嗽几乎停不下来,每次咳嗽都有一口血吐出。
嬴政死死地攥着胸前衣襟,极力的遏制自己咳嗽,过了许久才平复下来。他缓慢的呼吸着,享受着平静的一刻,脸上因为之前咳嗽布满汗水。
屠龙的皇帝也走向了生命的尾声。
嬴政脸色苍白的靠在马车一边,嘴角挂上有些惨淡的笑容,“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啊。”
自己也想再活他个五十年,可是如今,再活一年都是奢望,不知道能不能回咸阳,再去咸阳宫看看,朕还想在王座上,再坐一次……
嬴政耳朵动了动,连忙抹去嘴角流淌的血丝,望着书案上的一摊血,索性将衣袍盖在上面往怀中抹去,最后轻轻一口气,将血腥气散去。
说是轻轻一口气,却吹得帘子翻飞。
扶苏打算掀开帘子,却传来嬴政的惊呼,“有事直说!”
扶苏只好放弃掀开帘子的想法,心中也是一阵纳闷,好端端父皇怎么了,“父皇,营帐已经搭建完毕,父皇可以移步帐中。”
“朕知道了,苏儿你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
扶苏嗅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气,不由得警惕,“哪来的血腥气……”
“滚!”嬴政暴喝。
电光火石之间扶苏已经明白很多,连忙一声儿臣告退离开了。
立车内,嬴政死死咬住牙冠的嘴终于松开,甚至牙龈都崩出血来,刚刚放松就是一口血吐出,嬴政已经觉得头晕目眩,呼吸也是颇为急促。
“朕,朕怕是看不到咸阳了……”
许久之后,嬴政从立车走出,他面容不见半点疲倦,帝王威严与往日一般无二,看上去这位祖龙依旧能够庇护大秦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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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福带领战船来到东瀛,神武天皇亲自接见了他。
“徐先生可是给朕帮了一件大忙啊,为朕的东瀛带来了正兴之本啊,三千武道血脉极佳的童男童女,朕的东瀛当兴啊,哈哈哈哈!”神武天皇喝着小酒,哈哈大笑。
徐福淡然一笑,“为天皇分忧,是臣子该做之事。”
似乎这一切都明了了,徐福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或者他连一个秦人最基本做的他都没做到,他骗取了秦皇的信任,骗走了三千血脉纯正的童男童女,只到这离家乡万里之外的东瀛称王,他不配秦皇对他的敬称“先生”一词。
徐福给日本带来的绝不只是血脉极佳的武道种子,还有中华老祖无数人经验总结出来的书籍,中华的文明瑰宝他一并赠予东瀛,只为在此换取王的称号!
若是秦皇看到如此一幕,会是何等暴怒,何等的悲凉!
“徐先生放心,”神武天皇开口,“给先生的承诺一样都不会少,不过朕想拜托先生再做一件事。
“画出从东瀛到大秦的航班线路。”
徐福心中一动,“天皇陛下是想……”
神武天皇面带笑容,“早就听闻大秦祖龙之名,他嬴政活着朕不敢对大秦有什么想法,可是他一死,大秦乱成一锅粥,朕早已准备好的五十万精锐直接登上大秦国土,弘扬我东瀛国威岂不妙哉?”
“天皇陛下此言差矣,”徐福抿一口酒,“陛下何时怕过那秦国嬴政?不过陛下最烦英雄迟暮,美人白头,不愿那嬴政晚节不保罢了。
“臣立刻做出航海路线,以便日后大军出行!”
“哈哈哈哈,知朕者,徐先生是也啊,来陪朕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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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原津。
大军营帐中,此刻嬴政的面色已经遮掩不住,脸色苍白,连精气神都看着颇为萎靡。
他手捂嘴轻声咳嗽,随即张开手心一看,手上全是血。
嬴政凄然一笑,“不成了啊。”
近些时间,他已经屏蔽左右,平日里汇报情况的将领全部赶走,现在能见他的也就只有几位臣子。
扶苏,胡亥,李斯,赵高。
嬴政知道自己已经不行了,也想好了将自己得尸骨放在哪里。
他一旦死亡,再次醒来之日必定是死侍,而且是最强的死侍!
死侍一旦有了属于它们的皇帝会做些什么?
它们会群体南下,打过长城,一直吞没大秦所有国土,所到之处生灵涂炭。
每座城池都会成为死城。
嬴政还仅剩的能够抵御死侍军团的信心有三个。
一是这长城。
二是他对中华民族的自信。
三是只要自己不会回到死侍军团,那么一切都有可能,中国就还是中国。
所以他也早早的规划了自己的葬身之地,秦始皇陵。
秦始皇陵从来不是嬴政亡魂的归宿,而是如同十八层地狱将嬴政镇压在这,外围再环绕上百吨水银,目的就是将自己死死地钉在这里,只要自己在这,哪怕日后死侍大军南下也不会是抱着同归于尽的想法,那么这天下百姓也就还有着喘息的机会。
日后死侍大军大规模南下,并且是那种孤注一掷,同归于尽的想法,那也就只有两个可能。
它们找到了能够打破秦始皇陵的封禁救出它们的皇。
或者就算是秦始皇陵都镇压都压不住那个以后尸变的自己,自己回到死侍大军带领它们挥军南下。
只要是这两件事不发生,死侍大军也就不会丧心病狂,中华大地也就有希望。
嬴政想着想着不由得轻笑,“东南有天子气。”
他扶案站起,身体轻微摇晃,“下一代人皇吗?”
“不知是谁,能有如此本领,灭我大秦啊。”
嬴政踱步,“希望这中国,在你的手中变得更好吧,朕是指望不上了。”
“可是朕还是不想被称作暴君啊。”
夕阳的光辉透过营帐窗口洒在帐中,嬴政身上金光一片,背影略显孤寂,他的意志支撑着自己前行,此刻或许就到了这位祖龙的终点,再强大的意志终究敌不过判官的毛笔。
判定死亡的毛笔已经落下,与之倒下的还有祖龙的身躯,这位大秦的皇还是倒下了。
千古一帝的秦皇走向生命的终点,难怪常言英雄迟暮最是悲情。
嬴政在昏迷之前隐约看到了扶苏模糊的脸,他焦急的喊着,“爹?爹!”
扶苏大喊,“太医,太医!”
嬴政醒来之时,已经是一天之后。有意识的那一刻,嬴政就感觉自己,确实不行了。
从来都没有感受过头晕目眩,从来都没有感受过四肢乏力,从来没有感受过浑身寒冷,冷到需要裹着冬日厚被。
“爹!”扶苏看到嬴政醒来,激动得握住嬴政手掌,“爹,你醒啦。”
“爹没事,”嬴政沙哑的声音响起,他安慰扶苏,“别伤心。”
扶苏已经声泪俱下,“爹莫要骗儿子,儿,儿子还是懂一些的,爹,你的身体太医都说了……”
最后由于太过悲伤,扶苏已经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嬴政没有反驳扶苏,他自己的身体他也知道,嬴政强忍不适坐起身,“趁爹还清醒,没有糊涂的时候,爹交代苏儿几件事。”
扶苏跪在嬴政床边,“爹,你说。”
嬴政看向扶苏,目光尽是柔和,“从现在开始,甚至爹走了以后,苏儿,你不许哭!”
扶苏有些迷茫的看着嬴政。
“爹走之后,你就是大秦二世皇帝,”嬴政说着说着,看到扶苏眼泪依旧不止,不由严厉说道,“你当了皇帝就不能把自己懦弱的一面展示出来,你要有你的帝王威严,你要镇的住百官,你是要,带着长城军团走向死侍大军的人,你不能哭!”
扶苏用力抹去眼泪,“儿臣知道。”
“爹走之后,尸体由你弟弟和赵高运回去,你带着李斯和长城军团前往北方,”嬴政停了停,拍了拍扶苏肩膀,“日后就自己一个人了,不要怕……”
“爹,儿臣不怕,”扶苏红着眼眶,“反正将长城军团带至北方儿臣也就化成死侍,儿臣不怕。”
嬴政苦涩的笑了笑,“爹,对不起你。”
扶苏摇头,“没有的事。”
“最后一件事,”嬴政缓缓说道,“无论如何,镇守在边境的军团不得回来,让他们就在边境生根发芽,烂,也要烂死在他们那块地上!”
嬴政说道最后,眼神凶狠,如同捕食的猛虎,充满着暴戾与血腥之气。
“儿臣,领旨。”
嬴政吐出一口气,目光重新变得柔和,“今天咱爷俩,说说话,好歹留个念想,以后再想见到爹,就是奢望了。”
扶苏紧咬嘴唇,极力的克制自己眼泪不流下来,过了半晌,他张开嘴,露出一个极难看的笑脸,“好的,爹。”
两人进行着平淡的聊天,时不时传来些许笑声,夕阳过去,群星环绕。
嬴政忽的感觉有些发晕,最后身体侧倒在床上,昏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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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瀛。
徐福看着天上群星,不由得笑着看向神武天皇,“陛下,可以准备了,嬴政没有多少时日了。”
正在一旁喝酒的神武天皇听到,放下手中酒杯,“呵呵,这一天终于来了。”
“你说的,嬴政死后秦国必将大乱,朕的军队可以长驱直入,一举拿下秦国?”
“臣确实如此说。”
神武天皇站起身,目光炯炯,“那朕就御驾亲征!影一!”
一道人影从黑暗中浮现,“在。”
“传朕命令,军队集合!”
公元前210年,神武天皇召集七十万军队前往大秦,数月后于山东黄县登陆。七十万军队只余五十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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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政从昏迷中醒过来,连日的高烧已经让他神志不清,他费力的睁开眼睛,看到身边的扶苏,“苏儿?”
“爹。”扶苏连忙俯下身,握住嬴政的手,“感觉好点了吗?”
嬴政摇摇头,声音极为虚弱,如同寒风中的一点烛光,“到哪了?”
“爹,到沙丘了。”
嬴政隐隐约约看到两个人影,只是看不真切,又因为自己重病,所以他手指那边问道,“苏儿,那边有人吗?”
扶苏摇头,“爹,这在营帐里,哪来的人?”
“呵呵,”嬴政笑了笑,“兴许是爹看错了。”
嬴政呼吸越来越微弱,如今已是面如金纸的惨淡光景,怎能想象得到数月前还是力拔山兮的存在?
嬴政透过帐帘缝隙看向外面,一直望到远处天与地面相交一线,一生的经历在眼前走马观花,一一浮现。
用一句话兴许就是:
虽然有很多遗憾,但这一生皆是大风流。
“爹,走了。苏儿再帮爹看看这,大好河山。”
公元前210年,秦始皇于沙丘驾崩。
一代祖龙就此陨落,他的离去似乎也给那战火纷飞,流血千里的春秋战国画上了句号。
嬴政看着自己的尸体,再有些疑惑的看着自己这虚实的身体,猛地一扭头,看到了站在自己面前的两个身影。
一黑一白,黑衣服面容凶悍,身宽体胖,个小面黑,官帽上写有“天下太平”四字,白衣服身材高瘦,面色惨白,口吐长舌,其头上官帽写有“一见生财”四字。
“二位是?”嬴政疑惑。
白衣人面无表情,嘴巴也没有张开就将声音发了出来,“我俩名为黑白无常,带领你前往黄泉投胎转世。你可以叫我七爷,他叫八爷。”
说到最后,白无常笑了起来,嘴角一直裂到耳朵,看上去颇为瘆人。
嬴政便跟着他们走,不知道走了多久,他们身边出现两列铺满的彼岸花,一直通向黄泉,连接地府。
白无常在一旁说道,“走到地府,有牛头马面接待,他们把你送到奈何桥上,喝过孟婆汤之后,就可以投胎转世了。”
“七爷,孟婆汤是为何物?”
“忘却今生今世,斩断因果的汤。”
嬴政突然停下脚步,扭头看向自己身后,两列彼岸花分布在自己左右两侧,一直连接人间,踏上由彼岸花铺的路也就说明从此跟人间是两个世界了。
彼岸花彼岸花,寓意便是彼岸。
自己已经到另一岸了。
“怎么,舍不得?”一直沉默的黑无常开口。
白无常笑着说,“无妨,让他在看看吧,毕竟投胎之后的人间也就不是这样了。”
“确实舍不得。”嬴政笑了起来,从这里看向人间万千灯火,会觉得原来人间如此美好,“为何要转世投胎?世间有嬴政一人便是大风流,嬴政来世间一趟便足矣,何须再次转世投胎?”
“死了便死了,还能有什么放不下的,投胎转世也不过是另一个嬴政的翻本罢了,甚是无趣,既然朕这一辈子有些事没能做到,那么就说明这些事是朕无论投胎一次两次,甚至十次都做不到的。”
“心有余而力不足,跟朕无缘罢了。既然如此,朕愿意等那个能够做这件事的人出现,然后倾力辅佐。朕可死,大秦可亡,华夏决不能灭!这是朕的誓言,当日高台朕立过誓,无论今后是死是活,都要保佑中国不衰!”
黑无常终于忍不住,“你如今已死,如何保佑?”
“请二位将朕封禁在皇陵,让朕镇压那未来死侍皇帝!”
“嘴上说着挺洒脱,什么都放得下,结果还是什么都放不下。”白无常打趣,“将你囚禁在你那皇陵之中,可能上百年,可能几千年都会终日面临无尽黑暗,等后世有人能跟有能力解决皇陵中的怪物,你还尽心尽力帮着那个人消灭自己,最后弄个魂飞魄散不得好死,这样真的值得吗?”
说完之后,白无常盯着嬴政,那双眼睛毒辣的能够粉碎一切谎言。
嬴政坦然笑道,“能消灭的话,如此甚好。”
白无常看了嬴政许久,最终收回目光,“那便带你去你那皇陵。”
人死之后的七情六欲是藏不住的,灵魂状态下就是寻常鬼怪也能看到,更何况自己这能看穿灵魂,直视深处的眼睛?
可是白无常看了许久后发现,眼前之人,确实不愧祖龙之名。
不愧是连死了都不愿进入轮回的人,嬴政一生,坦坦荡荡。
白无常手臂挥动,景象流转,他以神通拘魂,再拿出一张符箓,符纸燃烧却又如同流水一般滴在地面,而此刻地面竟像水一般带出一圈圈涟漪。
瞬息之间便以至秦始皇陵。
嬴政看着熟悉景色,面容淡然,“谢过七爷。”
“若是还想看,再看看也不要紧,毕竟这一封禁,就是几百上千年了。”
嬴政放声大笑,笑声里传出属于帝王的豪迈气概,“人间景色看多了,朕也早乏了,二位前来帮忙便已经是嬴政劳驾二位,死了还要拖拖沓沓的,实在是不豪迈啊,二位请吧。”
一道道黑气缠绕的锁链已经在黑无常手中出现,白无常示意等下,最后笑着问道,“最后一面了,不想着再说些什么告别之言?”
嬴政看着已经逼近的锁链,想起自己这一生。
十三岁登上王位,平定嫪毐叛乱,除去权臣吕不韦,二十一岁亲政,在李斯等人的辅佐下用了近十年时间灭掉六国,统一天下。三十九岁便已是人间极致。
“朕为始皇帝,后世以计数,二世三世至于万世,传之无穷……”
“功臣不能全身而退,嬴政何颜立于天下!”
筑长城,北击匈奴七百里,修建兵马俑,免去妃嫔殉葬,坑杀方士,收集民间图书,全部放入阿房宫珍藏,以便文字统一。
统一文字,统一度量衡,灭六国而不杀王公贵族,哪怕燕国派遣荆轲刺杀,最后那些贵族都苟活下来,派遣岭南军团驻扎南疆,自己东巡天下……
……
此皆是大风流,人间能有几人尔?
看着锁链已经将周围封禁,就连黑白无常的身影也越来越远,嬴政终于笑了,他看着黑白无常,指尖轻点心口:
“此心光明,亦复何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