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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林语堂:“落根”有为有不为

乡音无改鬓毛衰

1958年10月,旅居大洋彼岸多年的林语堂受学生马星野之邀,到台湾进行了为期半个月的私人访问。马星野20年代末在厦门大学曾受林语堂亲炙,这位学生日后逐步受到蒋介石的赏识,来台先后担任中央日报社社长,国民党“中央党部”第四组主管宣传方面负责人。

马星野对林语堂这位学贯中西的老师一直非常敬崇,因自己师出名门颇感骄傲,时常跟人回忆起初见老师时的样子:那时任厦门大学教授的林语堂只有三十岁上下,经常穿着长袍黑马褂,梳得亮亮的头发,不但光彩照人,而且英气逼人。如今学生看到老师在异国他乡生活多年,花甲之年却屡遭不顺心的挫折,先是为发明打字机而倾家荡产,接着又跟多年老朋友赛珍珠反目成仇,到新加坡南洋大学任校长,结果也闹得不欢而散。

任南洋大学校长的那场风波多少有点让林语堂不堪回首,他是1954年秋受聘为新加坡南洋大学校长。南洋大学是1953年新加坡华侨领袖陈六使号召创办,针对英殖民政府在新马地区奉行“英文至上”、排斥华文教育的政策,新加坡华侨发动各地华人慷慨解囊创办自己的母语大学。旅居海外的各地华人,无论是银行家还是市井小贩,“有钱出钱,有力出力”,甚至纷纷发起了“义卖”、“义演”的公益活动,筹集基金创办自己的大学。

南洋大学筹办之初原想敦请胡适或梅贻琦出山,大学筹备组因机缘巧合与在纽约赋闲的林语堂接触几次,林氏主动请缨成了南洋大学的第一任校长。林语堂初来乍到就扬言要把南洋大学办成哈佛、牛津那样的世界一流大学,办一流大学这就需要一流的校舍,一流的教职员以及一流的薪水。如此高的期待和要求,与民间捐资办学的实际能力形成巨大的缝隙。在学校领导岗位设置上林语堂“举贤不避亲”,让女婿黎明担任相当于副校长的校长室行政秘书,次女林太乙为校长秘书,侄儿林国荣做会计长。南洋大学当时彷佛就是个“林家铺子”,作为“掌柜子”的林语堂确似有任人唯亲的把柄。

单就大学校长的人选而言,林语堂不是一个合适的人选。他诸多关于南洋大学的议论,不说哗众取宠,起码也是华而不实,他好高骛远的办学思路确实有问题。办大学不是写文章,需要理想、需要才学,更需要实干与牺牲精神;而这些并非林氏所专长。由于林语堂好大喜功地苛求一流大学水平,与学校执行委员会闹僵,他怀着极其不愉快的心情宣布辞职。辞职后关于任职善后费用问题,林语堂差点和校方对簿公堂,最后按合同规定,他领取了二年半的薪水,拿着巨额遣散费后返回美国。

新加坡报刊将这次事件称之为“林语堂事件”,《星洲日报》、《联合日报》等华文报刊都撰文批判林语堂过分的物质主义。林语堂则发了篇《共匪是怎样毁了南洋大学》为自己辩白,文中写出他离开南洋大学是由于“共党恐怖”、“诱骗侨生”,把原因归结为这些子虚乌有的原因。南洋大学这一番折腾不但让林语堂毁誉渗半,而且让他趋老的心境感到疲劳。所以学生马星野发出邀请去台湾,回到阔别已久的祖国的土地上散散心,林语堂顺理成章地答应了,由此开始了生平第一次的台湾之行。

这位二三十年代就享誉海内外的大师到达台湾后,受到了极其热烈的欢迎,党政要员、社会名流、文化界人士等都争相拜访,蒋介石夫妇还在士林官邸设私宴款待林语堂,他们亲切地笑谈了关于《红楼梦》译述问题。

从小就希望开一个“辩论商店”的林语堂以口齿伶俐著称,他来到台湾自然要像明星一样开展巡回讲演。林语堂称之开“辩论商店”其实是漳州当地的一种方言说法,就是能有把白的说成黑功夫的专业“说客”,他的雄辩口才由此可想而知。林语堂在台南成功大学演讲《清朝的汉学是否科学》,听众为一睹这位幽默大师云集而至。稍微作休整后,他又往台北台湾大学开讲《红楼梦》,在演讲中他坚持曹雪芹写足120回,并非由高鹗续成。他在台湾师范大学开讲《老庄考据方法的错误》,学养深厚的他列举了个人认为康有为、梁启超、顾颉刚、冯友兰与钱穆等国学大家在考据方法上的谬误。在演讲结束后,狂热的粉丝们不停地要求与他握手合影,他被如潮的赞颂和称誉所包围。

在鲜花和掌声中,林语堂不时想起成功途中的泪水。他跟采访的记者回忆起,多年前从厦门浔源书院毕业,要去上海圣约翰大学深造,但昂贵的差旅学费让这个贫穷的乡村牧师家庭陷入困顿,后来父亲的学生雪中送炭资助了他。二姐在出嫁前一天早晨,从新娘子袄里掏出全部的私房钱——四毛钱,含着热泪微笑着叮嘱弟弟,“和乐(林语堂原名),你要去上大学了。不要糟蹋了这个好机会。要做个好人,做个有用的人,做个有名气的人。这是姐姐对你的愿望。”二姐那几句话简单而充满了力量,重重地烙在他心上。只可惜等日后林语堂声名雀起,二姐却再也没法看到了,因为她由于瘟疫而过早亡故。林语堂说到动情之处,不禁老泪纵横。

这次回台湾最让林语堂开心得莫过于听到久违的乡音,因为岛上方言是以闽南话为主。台湾的闽南侨胞对这位享誉世界的老乡格外热情,来探望的闽南籍老乡如海如潮,险些踏破了门槛。林语堂操起了生疏已久的家乡话,“乡音不改鬓毛衰”,在闽南话中“衰”就念“cui”,平平仄仄的,读起来别有一番韵味,乡音难得,难得乡音啊!他喃喃自语道:“回到台湾,就像回到了闽南漳州的老家!”

林语堂的故乡在福建漳州平和县,和台湾相隔一衣带水。这位近代史上颇具影响的学者、作家,就是在远山绵亘的闽南小镇坂仔山地里孕育、出生和成长。林语堂有首《四十自叙》曰:“我本龙溪村家子,环山接天号东湖,十尖石起时入梦,为学养性全在兹。”诗中“东湖”便是坂仔的雅称,十尖、石起都是坂仔的高山,这绵绵不尽的群山让林语堂从小感到神奇和敬畏,林语堂说:“如果我有一些健全的观念和简朴的思想,那完全是得之于闽南坂仔之秀美的山陵。”在他逝世前一年还再次强调:“我能成为今天的我,就是这个原因。我把一切归功于山景。”

一个脚踏中西文化两条船的文魁,把他一生的光荣和梦想,全都归之于故乡的山景,温婉的话语里流露的是无限的乡情。这个从故乡山地走出的少年,走到了厦门,又走向了繁华如梦的上海。自从1916年他当乡村牧师父亲林至诚完成使命回到天宝时,刚刚从上海圣约瀚大学毕业的林语堂正前往北京清华大学任教,此后他再也没有回到故乡。随着他的步履从北京又到美国、德国、新加坡,随着他的声誉在全世界日渐隆起,远离的故乡在他的心中却是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深入到他的灵魂里。

林语堂说,故乡、父亲和家庭,给他的印象极深,对他童年影响最大。林语堂接见台湾记者时深情地说:“大约有半个世纪了,我一直没有回到故乡,但家乡一草一木,低首缅想,历历如在目前。有时在梦中神游故里,依然看见门前那清亮的溪流,映出自己儿时的形影。我的故乡是天下最好的地方,那里高山峻岭,毓秀钟灵,使人胸襟宽广。我总感觉到:走遍天下,没有一条柏油马路比我家乡的坎坷山道过瘾,也没有一栋高楼比家乡的高山巍峨。纽约摩天楼再高,但与我家对门的丛山一比,何异小巫见大巫,这是‘尺寸’不同呀!”

1962年,67岁的林语堂被女儿林太乙接到香港游玩。女儿对父亲说,香港有山有水,风景秀丽得与欧洲瑞士一样。林语堂认真地说,不够好,这些山不如我坂仔的山,那才是秀美的山。他接着又怅然地说道,此生没有机会再看到那些山陵了。

知父莫如女,女儿心领神会地带他到新界的落马洲。许多背井离乡的游子就站在这座山峰上,远远地眺望海峡那边,或许根本见不到故乡的踪迹。年迈的林语堂也吃力地踮着脚,目光飞过迷朦的烟水,苍茫的群山,停在海天之外,那里静水流深的花山溪和山峦叠嶂的坂仔是否依然?是否还在等着浪迹天涯的游子归来?

1965年7月,林语堂夫妇在纽约开始过他们70双寿,出生于1895年的林语堂比廖翠凤大一岁,按照周岁算法正好是70岁,而妻子按正好是虚岁70岁,所以家人聚在一起大摆筵席庆贺他们夫妇70大寿。

这次70双寿,三个女儿都很重视,在香港工作的二女儿林太乙与丈夫特意飞赴来祝寿。古稀之年的老俩口看到一家人和和美美,儿孙绕膝,十分安慰和满足。绝少喝酒的林语堂也兴致勃勃地陪着客人饮了一大盅,他诗兴大发,现场泼墨挥毫,填了一首《满江红》自寿:

七十古稀,只算得旧时佳话。须记取,岳军曾说发轫初驾,冷眼数完中外帐,细心评定文明价。有什么了不得留人,难分舍。

林语堂旅美二三十年,没有加入美国国籍,连房产也不肯置办,他并不遗憾地说:“许多人劝我们入美国籍,我说这儿不是落根的地方;因此我们宁愿年年月月付房租,不肯买下一幢房子。”所以他写下那句:有什么了不得留人,难分舍。对美国没有丝毫的留恋,而对故乡情感跃然上纸。他还依原韵《临江仙》,和台湾中央社同仁的贺寿词以致谢:

三十年来如一梦,鸡鸣而起营营,催人岁月去无声,倦云游子意,万里忆江城。

自是文章千古事,斩除鄙吝还兴,乱云卷尽纹平,当空月明在,吟咏寄余生。

“良园虽好,却非久居之地!”当空的明月虽在,还是故乡的圆呀!何人不起故园情,故乡的面貌在林语堂来却是一种模糊的怅惘,仿佛雾里的挥手别离。

来台后二十四快事

1966年1月26日,林语堂携夫人在台湾松山机场降落,一些欢迎的人群很早就在机场等候。这是林语堂第二次访问台湾,与八年前相比,受到的礼遇更高更隆重。学生马星野早就料到这种情况,还安排了人做林语堂访问期间的随行秘书,以减轻他的负担。

林语堂下榻在台北统一饭店,短短四天的时间里,拜访者络绎不绝,收到的书籍和名片堆至山高。得知这位大师回来后,台北“自由之家”为他举行了隆重的欢迎酒会,岛上政要名流几乎都悉数到会捧场。“故宫博物院”蒋复璁院长在台北“故宫”宴请了他们。在马星野的陪同下,林语堂夫妇还在高雄澄湖官邸会见了蒋介石夫妇。

林语堂专程安排时间参观了台湾中央研究院。遥想当年中研院刚成立时,林语堂受院长蔡元培之邀,出任国际出版物交换处处长,斗转星移,沧海桑田,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林语堂鬓也萧萧了,而当年的同事早就所剩无几。林语堂的好友胡适来台后一度出任院长,此时斯人已逝,断章零落。林语堂特意去胡适纪念馆看看,纪念馆是胡适在台湾的寓所。站在胡适墓前,林语堂满怀深情地回忆了一段鲜为人知的往事。

1919年,家境困难的林语堂带着新婚的妻子到美国哈佛大学留学。林语堂是半公费生,偏偏在哈佛大学求学时,他的奖学金又突然被停了。在走投无路时,他想起了一位并不太熟悉的朋友——胡适。

胡适当时是北大教授,林语堂曾经和胡适约定,等他毕业回国后到北大任教。林语堂在万般无奈中给胡适拍电报,请他代向北大校方申请预支1000美元。过了不久,钱竟然寄来了。后来林语堂得到哈佛大学硕士学位后,转入德国莱比锡大学攻读博士学位,研究中国音韵学,又向胡适手里借了1000美元。林语堂靠这笔生活费,在来年以《古代中国语音学》顺利获博士学位。

林语堂学成回国后,如约来到北大任教。此时胡适正在杭州养病,林语堂直接去向校长蒋梦麟归还借款,并郑重其事的答谢。蒋梦麟莫名其妙不知原委,直到林语堂说出事情的来龙去脉,蒋梦麟才如实告诉林语堂说:“那是胡适个人的钱。”原来胡适爱才惜才心切,在收到林语堂的求救电报后,没有惊动北大校方,而是没有任何声张的自己私下掏腰包。林语堂恍然大悟后,深为胡适为朋友仗义疏财所感动。

本来这应该是文坛佳话,两人却不知道为何都长期缄口不提。站在胡适墓前,林语堂向世人吐露出这段不为人知的往事,泪流满面地讲述他和胡适不平凡的友谊,在场的人无一不为之动容。

四天时间真是太短暂,余兴未了的林语堂做出一个重大决定:赴台定居,落叶归根。

1966年6月,林语堂定居的消息在台湾一时传开了,旅美30余年的大师归根台湾无疑是一个重磅的文化新闻,崇拜者和新闻媒体都慕名而来。当时正值台湾“出国热”如火如荼,不少台湾人都以拿到外国绿卡、留学欧美为荣,而林语堂却逆潮流而动。林语堂郑重告诫那些盲目的崇洋媚外者说,外国有句谚语“隔壁的草地特别绿”,在饭馆里看到别人点的菜总比自己的好吃,其实也不尽然。对着一哄而上的“出国热”,他适时地泼了盆冷水。

有人问林语堂回来后的打算,他洒脱地说:“从此是,无牵挂,不逾矩,文章泻。是还乡年纪应还乡啊!”至于传得沸沸扬扬的做官论,林语堂幽默地说,要是让他去当市长,“今天上台,必定也在今天下台。我不能忍受小政客的那副尊容,在一个机构里,这种人,我是无法与他们斗下去!我一定先开溜。”

赫赫有名的林语堂回来,台湾当局当然非常重视,蒋介石要给他一个考试院副院长的职位,但林语堂却坚辞不就,并发表声明说:“我不依门户,我不结群结党,我照我的想法做去。”事实证明他回台湾后没有介入政治圈子,而是专心致志地写他文章和编写《当代汉英辞典》。

蒋氏父子表示要为他建筑一栋房子,林语堂考虑再三接受了。林语堂在阳明山的半山永福里选址造房,新居建造由他亲自设计。房屋建筑在一个斜坡上,山势上升的一侧是平房,到下坡的一面就变成楼上了。新居是白墙蓝瓦两层楼的建筑,用几根西方螺旋圆柱顶着一弯回廊,绕着的却是一个东方式的天井。蓝色的琉璃瓦搭配白色的粉墙,嵌着深紫色的圆角窗棂,意境典雅的融合中国与欧洲特色的建筑。

年迈的林语堂在新居里,可以悠闲地坐在阳台上,耳边传来鸟儿的啁啾,远眺台北城市的风貌;另一侧是阳明山的草场,在阳光下闪烁着水滴般的反光。庭内由竹、石、苍蕨、藤箩等植物营造出了一个小鱼池。“宅中有园,园中有屋,屋中有院,院中有树,树上见天,天中有月,不亦快哉!”在如此闹中取静的地方,林语堂和夫人度过了人生最后十年,日日对着山光云影,好不惬意。

林语堂的新居书房名曰:有不为斋。他受儒家“有为”的思想影响,也欣赏道家的“无为”。他的生活态度是以“有为”为中心,但也往往有“不为”的事。林语堂曾为自己做了一副对联:“两脚踏东西文化,一心评宇宙文章。”他目睹过旧政府的腐败,投入过抗日的民族斗争;既接受中国的传统文化,又拥有西方的开明思想,只有他才有资本说出如此话语。

老冉冉其将至的林语堂,恐修名之不立,不顾老迈之年仍旧勤于笔耕,有时甚至连续写上10多个小时。然而书房朝东的三扇明窗下是两组黑色沙发,书桌却被置于角落。原来林语堂通常是在沙发或床上写作,他认为要写出好文字,首先姿势要舒服。而在这张书桌前他的招牌动作则是,脚踏着半开的抽屉,一手拿书,一手持烟斗,嚼着牛肉干、花生,品着热咖啡,身与心都沉浸在无尽的乐趣中。

“黄昏时候,工作完,饭罢,既吃西瓜,一人坐在阳台上独自乘凉,口衔烟斗,若吃烟,若不吃烟。看前,山慢慢沉入夜色的朦胧里,下面天母灯光闪烁,清风徐来,若有所思,若无所思,不亦快哉!”

林语堂此时在台湾是家喻户晓,他在《中央日报》撰写的“无所不谈”专栏,在台湾大众中风靡已久。自1965年开始,林语堂重返中文写作,为报纸开设这个脍炙人口的“无所不谈”。台湾开始掀起了一股小品文热。林语堂文章一出来,很多报纸都争先转载。文星书店还把他的这组专栏文章集成小册子,书名就叫《无所不谈》,《无所不谈》一共出了两集,《无所不谈》一集和二集。林语堂在“无所不谈”中,真是上至天文地理,下至草木虫鱼,忆旧怀人无所不谈,采撷的主题非常宽泛。如果没有广博的学识做基础,是很难做到“无所不谈”。

一种语言工具30年不用本来易于生疏,但林语堂重新使用已作过精深研究的母语文字,“回归”写作依然轻松自如,而且较早期文笔更精练,半文半白的“语录体”已少见,“娓语式”笔调仍保留。林语堂“无所不谈”表面平淡冲和却深沉有味,感情绝不轻浅,只是笔法上求清淡,他英文写作30年“回归”中文写作而较少欧化痕迹,可见其深厚老到的语言文字功力。

回到台湾的林语堂再也不感到寂寞,走到街上处处可以听见乡音,人们都在用闽南话相互揶揄。“初回祖国,赁居山上,听见隔壁妇人以不干净的闽南语骂小孩,北方人不懂,我却懂,不亦快哉!”

到永和吃猪脚,老板热情地招呼:“户林博士等哈久,真歹细,织盖请你吃烟呷吃茶。”到街边五金店买东西,小老板一口地道的龙溪话,让他感到分外亲切。他们兴奋地聊起故乡的荔枝、芒果,儿时的欢乐一齐涌上心头。林语堂坚持要买了一堆没有用的铜铁器物,他振振有词地解释自己近乎怪异的行为:“谁无故乡情,怎么可以不买点东西空手走出去?于是我们和和气气做了一段小交易,拿了一大捆东西回家。”

归来林语堂自然成了台湾社交名流圈中的不可或少的一分子。在大批老朋友之外,他又交了许多朋友。他一贯认为朋友能作文的人,少可与谈;可与谈的人,作起文章又是一副道学面孔,排八字脚说话。倘遇可与谈者,写起文章,也如与密友相逢,促膝谈心,如行云流水道来,不亦快哉!罗家伦、吴大猷、查良钊、张大千、钱思亮、黎东方、叶公超等都是林语堂经常往来的朋友。他们夫妻林氏、廖氏两大家族的大批亲眷也在台湾,让他再也没有在国外的孤寂感。蒋经国多次到林语堂家拜访。平时台湾各界常邀请他去演讲,文学艺术界人士还在台北专为他举行过“幽默之夜”晚会。

由于林语堂与钱穆在台湾住得较近,他们两人相聚的机会更多了,每次相聚林语堂多是与钱穆谈论自己的读书和工作。钱夫人胡美琦称林语堂与钱穆真正是君子之交。通过交往,钱穆夫妇也对林语堂夫妇有了明朗而真实的认识,胡美琦说:“相熟以后,我从没感到他们带有洋味,交往愈久,反而觉得他们也是地道的中国味。如果硬要分辨他们与一般人有什么不同,从我的感受上,或许可说他们夫妇性情较开朗,普通一般人在情感上较为保守,不轻易对人表露自己的喜怒哀乐之情,而语堂先生夫妇却并不特意要隐藏自己的情感,这或许就是西化对他们的影响。”

回到台湾对林语堂而言,几乎早年所想所愿已得偿了十之七八,似乎倍感幸福和快乐。在“无所不谈”专栏中,林语堂仿金圣叹三十三个“不亦快哉”写了一篇极具幽默性灵的《来台后二十四快事》。这篇妙趣横生的文章,读后让人不禁在莞尔之余,分明感受到他对此间生活的优游自得。

“落根”有为有不为

林语堂曾用季节形容他人生的三个阶段——“春天是那么好,可惜太年轻了;夏天是那么好,只是太骄傲了;只有秋天的确好,它是多彩多姿的。”林语堂的晚年是他人生的秋天,这一时期他完成的很多睿智之作,正是多姿多彩的收获季节。

1967年林语堂被香港中文大学聘为研究教授,主持《当代汉英辞典》的编纂工作。编撰一部上好的汉英字典一直是林语堂多年的愿望,早在1929年开明书店就出版了林语堂主编的一套畅销全国的《开明英文读本》教材,之后又出版了《开明英文文法》、《英文文学读本》、《开明英语讲义》等。现在退隐台湾的闲静生活,让林语堂有机会完成了多年夙愿——编撰一部如牛津简明字典一样的汉英词典。

林语堂想效法英国的约翰生,约翰生编了一部以正统英文去定位的英文字典,正是这全球第一本字典出来以后,英文才变得光芒万丈。而在汉英字典中一直没有特别好的,之前比较通用的汉英辞典有两种,一是1892年由翟理斯编的《汉英辞典》,一是1932年由麦氏编的《麦氏汉英大辞典》,几十年后它们都已显得过时而不足以应付需要。

学贯中西的林语堂精通中英文,他1935年用英文创作的《吾国吾民》在美国出版后盛销畅行,在这一年的美国畅销书名单上居然始终独占鳌头。他用英文创作的长篇小说《京华烟云》1939年在美国出版,被推荐为诺贝尔文学奖的预选作品,他的《中国印度的智慧》被列为美国大学用书,由此可见其英文水平的炉火纯青。晚年林语堂认为自己写作真正巅峰期就要来到了,有必要为后世留下一本传世的案头必备工具书。

编写一部新的汉英辞典,工程浩大,需大量人力财力,林语堂却以70多岁的高龄,以一己之力担负此重担。那时候没有计算机,所有的资料材料全靠手写笔抄。林语堂一贯做事极其认真,编撰辞典词条的手稿字迹端正整齐,比如辞典里光“紫”字一字,组词就有30多条,他一笔笔地仔细誊写,可见工作量之大。

林语堂废寝忘食,日夜兼程地赶工。原定三年完成,但因工作量太大,耗尽了五年时间才告收尾。在编辑到最后几页时,他突然感到眼睛模糊,看不清书卷文字,面色泛红成朱紫,嘴巴也有点歪斜。在辞典即将编成之际,他不幸得了轻微脑中风。

这情形吓坏了夫人廖翠凤,夫人赶紧送他去医院。幸好症状发现得及时,病情未能进一步恶化。林语堂住院治疗几天后,仍放心不下自己未尽的事业,很快未等完全康复就草草地出院,又投入到辞典紧张的编纂工作之中。经过两个月的废寝忘食地奋战,《当代汉英辞典》终于大功告成,发秃齿危的林语堂喜极而泣,终于在有生之年完成了最后的心愿。为了表示庆贺,他计划携妻到欧洲旅游,好好休息一下的时候,正在这时大女儿林如斯却出事了,给晚年林语堂带来沉重的打击。

1972年10月,耗费了五年工夫的《当代汉英辞典》由香港中文大学出版,这部厚达1800页的巨卷,是晚年林语堂心血的结晶,他自认为是他写作生涯的巅峰之作。可惜毕竟是老迈之年一人所为,里面出现一些瑕疵,比如同一个成语两次在不同的辞目出现的时候,在同一本书里面翻译不一样。瑕不掩瑜,《当代汉英辞典》得到学术界一致肯定,香港中文大学李卓敏校长在序里写:“没有一部词典敢夸称是十全十美的。这一部自不能例外,但人们深信它将是迄今为止最完善的汉英词典。”

1975年,国际笔会第四十一届大会在维也纳召开,林语堂被推举为该会副会长。国际笔会成立于1921年,是当今世界最大的全球性作家组织。这个世界性的组织由英国女作家道森·司各特发起。国际笔会在世界文坛有着崇高的地位,在他的会员名单中,有英国的托马斯·哈代、爱尔兰的叶芝、丹麦的尼克索、法国的罗曼·罗兰、印度的泰戈尔、苏联的高尔基等等。

1930年中华民国笔会在上海成立,由蔡元培出任会长。林语堂在1935年担任过中国笔会理事一职,在抗战时期他曾代表中国笔会谴责纳粹的侵略战争。后来由于中国战争频繁、社会动荡不安,中国笔会的会务不得不停顿。直到1950年,国民党败退台湾,中国笔会才在台北恢复,推张道藩为会长组织展开活动,后由五四旗手罗家伦接任。1969年罗家伦病逝后,林语堂继任“台北笔会中心”会长。

1970年6月,亚洲作家第三次大会在台北召开,18个国家和地区的130多位作家出席大会。林语堂致开幕词说:“这是一个考验人类灵魂的时代,但也不必忧愁。如果怀疑自己的文化,就绝不能继续存在”。他认为,作家必须“分辩永恒的真理与短暂的时尚,存古创新,坚定地站在人性的基础上,抵抗各种邪说的狂风。”

世界笔会第36届年会在法国蒙敦举行。轮到林语堂发言,他向主席要求讲15分钟,但主席生硬地拒绝了,说别人发言都是5分钟,不可破例。林语堂较真地说,5分钟我不讲。这可急坏了同去的马星野,马星野去找大会秘书长商量,秘书长答应说先安排10分钟,如果林语堂讲满10分钟尚未结束发言,则仍可讲下去。林语堂接受了这个安排。

林语堂登台后,会场鸦雀无声。他讲得也很投入,不知不觉短暂的10分钟过去了,主席提示时间已到请结束发言。林语堂被无端打断,于是愤而径直走下台,与会者正听得入神,对主席的粗暴处置极不满,于是热烈鼓掌希望林语堂讲下去。主席也显得很尴尬,只得默认了与会者的欢迎。但林语堂却说什么也不肯讲下去了,永远地留下了这次半截子的精彩演讲。

同年7月末,国际笔会第三十七届大会在汉城召开,林语堂以贵宾身分被邀出席这次笔会,大会的主题是幽默。林氏演讲《论东西文化的幽默》,将幽默比拟心灵开的花朵、温润细雨、潺潺溪流或绿茵上的阳光。作为世界公认的幽默大师,这个会议主题似乎是专为他而设的,使他成为大会最受注意的人物,不少国家的作家以能在大会上见到林语堂而深感荣幸。

众望所归,林语堂终于在80岁高龄被选举为国际笔会副会长,这是除印度的光诗南、日本的川端康成之外,亚洲作家中荣任此职位的第三人。林语堂的《京华烟云》在这次大会上被提名为诺贝尔文学奖候选人。

洋博士成了国学大师

在中国近现代文化史上,如果说严复、林纾是将西方思潮与文学引进中国贡献最大的两人。那么以流畅的英文写作,将中国文化传播至世界各个角落,让海外人士对于中国长久传承下来的生活艺术倾倒不已的,则非林语堂莫属。

早在在“对中国人讲外国文化”年代,林语堂已开始“对外国人讲中国文化”,而且比较系统地从事这项工作,用英文写作《吾国与吾民》、《生活的艺术》两书,都是以外国读者为对象,介绍中国社会和中国文化,但基本内容和文化基调又略有区别。

前者着重介绍中国社会和中国民族性格,后者则主要介绍中国人的生活哲学。两书执笔时间约相距两年,林语堂的文化心态已经有所变化。如果说前书是他批判中国文化的尾声的话,后书成为他弘扬中国文化的开始曲。因为前书过分强调中国文化和民族性格的消极性,后书则主要宣扬中国人别有情趣的生活的哲学,引人入胜的文学艺术,批评资本主义文化形态下许多怪诞现象。书中文化领域的“回归”中国文化现象已清晰可见。

随着岁月流逝,林语堂越到晚年越钟情于中国传统文化,从洋博士走进了国学大师之列。等林语堂晚年回台湾定居之后,“对外国人讲中国文化”时代自然结束,而“对中国人讲外国文化”,他文化心态起了变化之后自然感到没有必要,也没有兴致,因而他晚年在台湾主要对中国人讲中国文化。

林语堂曾说他的头脑是西方式的,但心是中国的。“心是中国的”就意味着在他的情感世界浸润在东方情调里,他在《生活的艺术》中展示的那种幽雅、闲适、恬淡的生活方式不仅打动了西方读者,连现代中国人看了也会生出怀旧之情,同时不免有些疑惑:我们的同胞真是这样生活的?显然不是。

林语堂对中国传统文化的“萃取”是大有深意的。他把传统文化放置在普世价值体系中来审视,并不取全盘否定的态度,而是发掘传统经典的现代意义,以这种方式维护传统文化发展的连续性,并为它在价值观念已发生根本转变的现代社会寻找存在的合理性。他的这一工作与胡适从学理层面“整理国故”有异曲同工之处。他认为国学是中华民族精神的集中体现,如儒家崇德贵民的政治文化、孝悌和亲的伦理文化等。另一方面他同样看到了中国传统文化思想的弊害。他本人深受道家思想潜移默化地影响,时时把天地作为做人处事的参照,完成了真人性,实现了自由自在的“真我”。

1967年“五四”,林语堂以发现曹雪芹手本手笔为题的演讲,轰动了台湾学术界。他一直推崇《红楼梦》,认为“《红楼梦》是中国文学史上第一本有结构有想象力的奇书”,“从各方面讲,《红楼梦》都可以说代表了中国小说艺术的顶峰。”他向来认为民间流行的120回刻本《红楼梦》,是曹雪芹的原著。这回又进一步提出曹雪芹120回手订本。这时他推出新作《平心论高鹊》,这是一本研究《红楼梦》的专著。

林语堂一贯主张“做人要幽默,做学问要严肃”,而他这一“新发现”,学术界不少人提出林语堂的新论欠严肃。如林语堂把他发现的“乾隆抄本百二十回红楼梦稿”为“商务影印”,其实是中华书局影印。他称此稿本为“堇堇订本”,并断定“堇堇”是曹雪芹的另一别号。其实他说的“堇堇”是“莲公”二字,可见林语堂的考证功夫不到位,做学问还欠扎实。

1968年,林语堂在国际大学校长协会,于韩国汉城举行第二届会议,林语堂在会上作《趋向于全人类的共同遗产》的讲演,指出“道”比西洋哲学“真理”广泛;如果东方民族培养对科学真理和政治民主的敏锐观察与反应,西方哲学跃离学究式理论圈子而重返社会生活范畴,则裨益人类建立和平、合理生活方式的社会。

晚年林语堂对传统越发恭维,因为有着海外生活体验的他对西方文明的弊端也是“旁观者清”,于是他自然而然地主张以东方文明补救西方文明之弊,以西方文明补救东方文明之弊,各取其长,互补其短。比如在《中国文化之精神》的结尾,林语堂这样说道:“我深信中国人若能从英人学点制度的信仰与组织的能力,而英人若从华人学点及时行乐的决心和赏玩山水的雅趣,两方都可获益不浅。”

在这点上,林语堂与被称为“文化怪杰”的保守主义者老乡辜鸿铭是何其相似。辜、林二人都是先系统学习了西方文化、再来学习传统文化的,二人的人生道路有相似之处。只是这位老乡把对传统的“自恋”发展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以致关于裹脚、留辫、纳妾等中国人陋习的辩护常常被引为笑谈。

如何对待民族文化与外来文化,林语堂既非盲目全部接受,也不是一概肯定:“上识之士,以现代文化为全世界共享共有之文化,本国文化,亦不熔铸为世界文化之一部,故能以己之长,补人之短。……中识之士,眼光所及仅限本国,不足以言补救世界文化,但亦可采人之长,补己之短。下识之士,仅知有我,不知他人;人家大好科学排在目前,尚不知袭来而为己用,若不孝子孙,不知发扬光大祖业,惟日数家珍以示人。”

半个世纪的金玉缘

1969年林语堂和廖翠凤已经携手走过半个世纪,老夫老妻俩本想悄然迎接第50个“蜜月”到来。在8月9日这天是他们“金婚”五十周年纪念日,女儿女婿、马星野夫妇等亲朋好友却都不请自来,为他们举办了盛大的金婚纪念晚会。

《红楼梦》写宝玉、宝钗的金玉姻缘;一生爱读《红楼梦》、呕心沥血写了与之匹配的长篇《京华烟云》的林语堂,为了纪念相濡以沫的50年,特意把金婚纪念日命名为“金玉缘”。他还精心准备了一枚金质胸针献给廖翠凤,上面刻了瑞莱(James Whitcomb Ri1ey)的那首著名的《老情人》:

同心相牵挂 一缕情依依

岁月如梭逝 银丝鬓已稀

幽冥倘异路 仙府应凄凄

若欲开口笑 除非相见时

一个出身于山村牧师家庭的穷小子,一个出身鼓浪屿富商之家的千金,携子之手,与子偕老。林语堂当初追厦门巨富陈天恩大小姐陈锦端而不得,在极度痛苦的失恋中,经别人凑合之下才接收了这位廖家二小姐。廖翠凤的哥哥与林语堂是圣约翰大学的同学,她老早就听说这位出类拔萃的优等生,知道他曾经一次典礼上四次上台领奖,开创了本校一次得奖最多的记录。当这位风度翩翩的青年才俊出现在她面前时,她没有嫌弃他是乡村穷牧师的儿子,只看中出众的才华,一眼便相中了他。

两人在1915年订下终身,随后林语堂忙于筹备出国,直到1919年,他们在一座英国圣公会的教堂里举行西洋式婚礼。婚后林语堂对妻子说:“把婚书烧掉吧,因为婚书总是离婚时才用得着。”在他看来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的表面形式。他们彼此为了表示对爱情的忠诚,一致同意把婚书付之一炬。林语堂的确有先前之明,婚书只有对离婚才有用,对他们这样相扶到老忠贞夫妻确实毫无用处。

结婚后,廖翠凤这个富家女跟着林语堂四处漂泊,吃苦耐劳地一心一意支持自己的丈夫。在德国求学期间,他们经济非常拮据,有时不得不靠廖翠凤变卖首饰度日,可以说林语堂能完成学业,妻子的“毁家兴学”决心起了相当大的作用。由于是母亲的赠物,廖翠凤在每次变卖首饰时都心痛不已,但她都义无反顾,自己省吃省用也要把林语堂照顾好。

他们夫妇是两类不同的人,但又是如此互补。廖翠凤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家庭妇女。她并不懂得什么亚里士多德、柏拉图或老庄、孔孟,也不懂林语堂为什么要研究古代人什么思想生活。当林语堂在知识的海洋里自由遨游之后,拖着疲乏的身子来到她的面前,或者在面对黑暗现实激扬文字之后,心有余悸地回到现实生活,妻子的世界却还是那么真实而又简单。

有次夫妇俩去游览雅典山上的卫城,林语堂被那些古建筑感动得兴奋不已,而廖翠凤却说:“啊唷!我才不要住在这种地方!买一块肥皂都要下山,多不方便!”他们的女儿说母亲觉得林氏家族的容易伤感,做梦写诗,爱讲故事的特征,觉得都是多余的。除了父亲之外,她对艺术家抱着钱庄老板的女儿的怀疑。什么长发的画家呀,关在阁楼写作的诗人呀,她都认为他们是不切实际的人。

林语堂自己也说:“我像个轻气球,要不是凤拉住,我不知道要飘到哪里去!”一个充满理想、喜欢做梦的人如果没有一个只谈现实的人时时提醒,其后果肯定是灾难性的,林语堂这样的人所需要的正是一个实际的夫人。林语堂成名后,廖翠凤担心他也会喜新厌旧。林语堂安慰她:“凤啊,你放心,我才不要什么才女为妻,我要的是贤妻良母,你就是。

要不是有了这样的妻子,林语堂至少生活不会像那样舒适。廖翠凤常常会盯着林语堂看,林语堂不等她开口就心领神会地替她说:“堂呀,你有眼屎,你的鼻孔毛要剪了,你的牙齿给香烟熏黑了,要多用牙膏刷刷,你今天下午要去理发了……”说着便哈哈大笑起来。她不仅不恼,反而得意地说:“我有什么不对?面子是要顾的嘛。”她用自己的标准去要求林语堂,这不仅没有让他感到束缚,反而觉得是一种乐趣,甚至是一种需要。

林语堂年轻时是像匹不羁的野马,顽皮、乐观、不耐烦、不肯受拘束,对人生采取游戏的态度,甚至到现在还是没有一刻安静,讨厌领带、腰带、鞋带;而廖翠凤恰恰相反,爱热闹、爱应酬、爱请人吃饭。耳环、戒指、手表、胸针,一个端庄而有教养的太太所应该拥有的东西,她都要一丝不苟地去实现。每次都是正正经经、规规矩矩的,衣服穿戴整整齐齐的。

他们俩真是天造一对,廖翠凤就像水,水能包容万物,惠及人群;而林语堂就像金,喜欢冲刺磨砺。不知道是因为林语堂自己的个性中就存在着那么一种现实精神,还是由于有了廖翠凤的熏陶、影响,林语堂在成为一名斗士的同时,也形成了自己独特的生活之道。家庭生活的乐趣,已经成为他生命的一个重要部分。

廖翠凤肯为林语堂付出许多牺牲,在家里把他当成一个孩子来看。连大女儿林如斯也说,廖翠凤把丈夫当成他的大儿子看待,她常把牛奶悄悄地倒在丈夫杯子里,要丈夫不注意时喝下去。在家里林语堂经常和三个女儿打打闹闹,像个调皮的大孩子,廖翠凤则一直细心照料他们一家人的起居生活。

林语堂的人生经历过爱情失败,后来和廖翠凤从一个老式婚姻中创造出美好的爱情。他小说中也不乏这样的人生,像《京华烟云》中的姚木兰、《红牡丹》中的梁牡丹都是如此:尽管她们不能与自己的最爱结成终身伴侣,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心中有责任,有温存,有爱,有创造,有感恩,无爱的婚姻同样可以生长出爱情。

晚年林语堂谈及的婚姻说,“我和我太太的婚姻是旧式的,是由父母认真挑选的。这种婚姻的特点,是爱情由结婚才开始,是以婚姻为基础而发展的。我们年龄越大,越知道珍惜值得珍惜的东西。由男女之差异而互相补足,所生的快乐幸福,只有任凭自然了。在年轻时同共艰苦患难,会一直留在心中,一生不忘。她多次牺牲自己,做断然之决定,都是为了我们那个家的利益。”

林语堂常批评现代文人“文章非常庄重,而行为非常幽默。”他认为应反其道而行——“做人应该规矩一点,而行文不妨放逸些”。他以前在清华大学任教期间,许多教授周末逛妓院,但林语堂却一直守身如玉,结婚前还是个童男呢!结婚后林语堂家里的每一把椅子背上都刻着一个篆体的“凤”字,代表他的妻子廖翠凤,在“凤”字的旁边,有一个小得可怜的“林”字,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来。“凤”字是林家的家徽,顽皮的他就是这样表达着对妻子的深情。

在同甘共苦的金玉缘纪念日上,来客争着问他们白头偕老的秘诀,夫妇争着说两个字:“给”与“受”。在这么多年走过的日子,两人都尽量的“给”,而不在乎于“受”。

就在一家人相亲相爱的享受天伦之乐时,大女儿林如斯却让美满的家庭蒙上了阴霾。林如斯作为林语堂的长女,自幼就遗传了父亲的文学天分,能写的一手漂亮的文章。可惜自古才女多薄命,她从22岁跟一个美国小伙子私奔开始,命运就埋下悲剧的因子。她对爱情的追求是纯洁而且理想化的,但由于涉世不深,错嫁中山郎。20世纪50年代,这对异国的死命鸳鸯终于走向分手,但如斯的生活大厦也随之倒塌。

林语堂夫妇回到台湾定居后,如斯也跟随父母到台湾“故宫博物院”工作。遭遇婚姻打击的她怕影响父母心情,不肯跟随父母住进阳明山麓,独居在单位的宿舍里。她患了功能性的脑损伤,焦虑恐惧时刻伴随,好像与现实没法相容,整日沉溺在个人幻想的世界里,情况越来越坏。大女儿成了林语堂夫妇的一块心病,像梦噩一样缠绕着这对恩爱的老夫妻。

如斯始终振作不起来,终于她选择了一个很极端的方式,1971年的一天,她在宿舍窗帘杆上上吊自杀了,清洁工人发现时,茶杯还是温的。遗书上断续得写着:“对不起,我实在活不下去了,我的心力耗尽了。我非常爱你们。”

那时林语堂因为编汉英词典操劳过度,有“中风的初期症状”,刚在医院躺了两个月出来。他的大女儿如斯在台北故宫自杀身亡,这噩耗给林语堂和他的全家带来沉重打击。开始林语堂声嘶力竭地大哭,哭到没有力气了,眼泪仍在往下掉,他强作坚强往香港打电话给二女儿太乙说:“你姐姐今天早上自杀了。你不要担心,我会照顾你妈妈。”

这么巨大的悲痛之下,林语堂几乎要崩溃了。小女儿把他们二老送进医院时,他们相互搀扶着,哭哭啼啼地对彼此说:“我们不要再哭了,我们不哭了。”可怜白发人送黑发人,一夜之间老俩口仿佛老了好几岁。

亲戚们帮忙料理了如斯的后事,太乙姐妹俩接父母到香港小住散心。可是廖翠凤因伤悲太过,在飞抵香港时,突然晕倒在机场,吓得一家魂飞魄散。她醒来之后就成了少言寡语、冷心厌世的样子,她经常睁大了眼睛,时时刻刻盯着丈夫和女儿,生怕灾祸再次降临。她不肯再说英语和国语,只会说厦门话,似乎只有躲在厦门廖家的世界里才觉得安全。她失眠、恐惧,一直担心家里来了小偷,即使是送信的邮差也不让进门。林语堂和两个女儿只好尽力安抚她,以期平复她那遭到重创的痛苦心灵。

林语堂虽然坚强些,但也一下子老衰了下去,平时连茶杯也拿不稳,茶滴得满胸,见了朋友好像不相识那样,因为他的心已经被掏空了。后来林语堂又因大吐血住院,医生说是身心过度疲劳引起的。这次住院之后,林语堂恢复过来,他写了一首《念如斯》:

东方西子 饮尽欧风美雨 不忘故乡情独思归去

关心桑梓 莫说痴儿语 改装易服效力疆场三寒暑

尘缘误 惜花变作摧花人 乱红抛落飞泥絮

离人泪 犹可拭 心头事 忘不得

往事堪哀强欢笑 彩笔新题断肠句

一捆矛盾的八十自叙

1975年10月10日,香港的一批朋友为庆祝林语堂80大寿,在利园酒店为他祝寿。几日后台北各界团体,在大陆餐厅举行盛大茶会祝寿。

林语堂在这年以英文撰写出版了《八十自叙》一书,叙述总结了他80年的生平思想。耄耋之年,追怀往事,林语堂坦言:“我只是一团矛盾而已,但是我以自我矛盾为乐。”这绝不是浮夸之辞,他一生确实处在各种矛盾之中,而且终其一生都在寻求内心矛盾的平衡,寻求心灵的归宿和精神的皈依。

1945年末,在其正当红的时候,林语堂突然放下写作的笔,开始了中文打字机的发明研究。由于写了一连串的畅销书,1946年,林语堂已积累了10多万美元的财产,他以为用其中一部分来研究发明中文打字机是没有问题的。他如醉如痴地投入了打字机研究发明工作之中。

发明中文打字机,是林语堂怀藏几十年的梦想。其实他大学毕业后,由英文教育天地转学国文母语时,最着魔、最见成就的就是汉字研究。要制造出一部人人不学而能的中文打字机,关键在于键盘。林语堂在此遇到的真正挑战,是汉字分类。或以形、或以声、或以形而兼义。古代有关汉字偏旁部首及音韵书籍极其杂乱,且缺陷明显,如《说文》、《康熙字典》、《正字通》、《广韵》、《集韵》等等。

经长期苦苦摸索,林语堂提出了上下形检字法。这架打字机采取了用窗格显示有同首末笔的办法,这是电脑问世之前非常了不起的发明。因为工序复杂,全部零件均需以人工制造,费用开支比林语堂当初想像的大得多,十几万美元用完之后还不够,他向银行贷款,最终才得以完成样机制造。

1947年5月22日上午,林语堂终于从工厂里抱回那台打字机。这中文打字机的字根拼组方法,有类似英文打字机的便捷,初学者看了简单说明书就能操作打字,虽然它使林语堂用尽积蓄并背上一身债务,但总算是发明成功了,而且还是非常不简单的发明。林语堂举行记者招待会,宣传自己的专利发明,因为他是当红大作家,各大报以大篇幅刊登林语堂发明中文打字机的消息。在纽约的中国留学生、华侨、华人也纷纷向语堂表示祝贺。

但是“明快打字机”的推广非常艰难,一波三折。五十年代人们对于“明快打字机”这种极具自动化科学意味的东西,还充满怀疑排斥心理,那时在美国中文也没有地位,所以美国厂商不愿生产这打字机。尽管好评如潮,无论是中国国内和美国,就是无人愿意制造这打字机。

林语堂的发明未能推广应用,对他的打击不小。林语堂曾全力以赴研究中文打字机,结果将自己的全部积蓄40多万美元都花在上面,最后不得不想到向朋友借钱。

此时林语堂当然首先想到多年合作的老朋友也是很富裕的赛珍珠。20年前,是赛珍珠发现了林语堂,并帮助他走向了国际文坛。林语堂对这份人情常怀感恩,拒绝了其他出版商的高薪诱惑,把历年来的著作一本不落地交给庄台公司出版,成了公司的台柱子。但令林语堂吃惊的是他吃了闭门羹,赛珍珠没有借钱给他。这大大刺痛了林语堂的自尊心。直接导致林、赛关系破裂的是,林语堂后来知道在与赛氏夫妇多年的合作中他在经济上吃了大亏。本来在美国一般出版社拿10%的版税,而赛珍珠夫妇出版林语堂的书却拿50%,并且版权还不属于林语堂,而是仍属公司所有。

这时,林语堂才恍然大悟,原来,赛珍珠开出版社也是为了赚钱的,而且他多年来吃的亏太大了。对此,林语堂委托律师向赛珍珠要回所有著作的版权,并且态度非常坚决,一点也没有回旋的余地。接到这个消息,赛珍珠感到突然和吃惊,她打电话给林语堂的女儿林太乙,追问她的爸爸林语堂是不是疯了?

后来,林语堂要到南洋大学任校长,为此他打电报跟赛珍珠告别,结果林语堂没有收到回复,为此,林语堂感到非常恼火,他痛心地说:“我看穿了一个美国人。”从此以后,两个有着近20年合作关系和深厚友谊的作家就这样义断情绝了。具有深长意味的是,当赛珍珠去世后,几个养子为了争夺她留下的700万美元遗产打得不可开交,他们打了7年的官司才把问题解决。这可能是赛珍珠做梦也没有想到的事情。

苏东坡的侍妾朝云说他一肚子不合时宜,而写过《苏东坡传》的林语堂说自己是一捆矛盾。林语堂在诠释苏东坡的同时,也诠释着自己。林语堂是一个永葆童心的天才,对世界充满好奇,从不把自己限制在任何地方,任何学科里:他写了和红楼梦较劲的《京华烟云》,他翻译了《浮生六记》,他和妻子周游列国,顺便在德国写了音韵学的博士论文,他还发明了中文打字机……人们常说有两种天才,一种是可以学的,另一种是不能学的,如杜甫之可学与李白之不可学,又如陈寅恪之可学与钱钟书之不可学。林语堂,正是属于后者。

幽默大师的落寞

1975年的圣诞节前夕,年迈的林语堂客居香港的小女儿家。二女儿林太乙一次带他到永安公司购物。临近节日商店里挤满采购礼品的顾客,街上到处充裕着节日的喜庆。林语堂看着琳琅满目的商品,耳闻着大人呼小孩叫的热闹,感觉这世界真是太美好了,而他自己却在一天天的衰老。热爱生命的他被浓郁的节日气氛所感染,突然抓起商店柜台上一串假珍珠链子泣不成声。

年轻的店员莫明其妙地打量着像孩子般哭泣的老翁,误以为他神经不正常,不耐烦地嘟哝了几句。女儿林太乙被店员的无礼所激怒,她真想大声对无知的人宣布:饶了他吧,小姐,你要读过他的书,便会知道他多么热爱生命,才会知道他为什么掉眼泪。

晚年林语堂最喜欢莫过于含饴弄孙,两个女儿的孩子,他一律把当“孙子”来看。为了享受天伦之乐,他常往返与港台之间。林语堂说:“我和孙儿没有玩什么游戏,也不玩什么玩具。我喜欢和他们一块倒在床上,又说又笑,有时一兴奋就来个两脚朝天。”林语堂越来越喜欢孩子,也越来越像孩子。逛街的时候他看见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孩子在看店,非得凑上去攀谈。小孩子说错了话,脸红到耳朵根儿,林语堂觉得一定要买点东西,因为脸红是作不得假的。

这年年底,美国著名图书馆学家安德森编纂的《林语堂精摘》出版,林语堂为此书作序说:“我喜欢中国以前一位作家说过的话:‘古人没有被迫说话,但他们心血来潮时,要说什么就说什么;有时谈论重大的事件,有时抒发自己的感想。说完话,就走。’我也是这样。我的笔写出我胸中的话。我的话说完了,我就要告辞。”

林语堂握了一辈子的笔把他想说的都说完了,他真的觉得自己要告辞了。他的体力愈加衰弱,已经无法用自己的双脚行动,不得不坐上轮椅。后来连睡袍上的腰带也不会打结了。女儿们就教他怎么打结,而他像孩子一样耐心地学习。即使在轮椅上,有时也坐不住,为了防止他从轮椅上跌下来,家人不得不用绳子把他捆缚在轮椅上,像个囚犯似的。这时他对女儿说:“我真羡慕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因为他自己已经失去了行动的自由。

有时半夜,他从床上掉到地下,衰弱得爬不起来,就静静地躺在地上,等到天亮。小女儿看见老父亲在地上睡了一夜,心痛地说:“爸,你怎么不喊我?”林语堂安祥地回答:“你白天要工作,我不想吵醒你。”女儿听了把眼泪咽进肚子里。

林语堂的身体在不可抗拒的自然法则的支配下,几乎丧失了活动的能力,但他的心却仍然是年轻的。一天,60年前曾与之相恋过的厦门富商女儿陈锦端的亲戚,到香港干德道去拜访林语堂。80岁的林语堂仍念念不忘60年前的恋人。

他问起陈锦端的情况,当听说她还住在厦门时,高兴得像个年轻小伙子似的对来客说:“你告诉她,我要去看她!”廖翠凤女士急忙插言阻止道:“语堂,你不要发疯,你不会走路,怎么还想去厦门?”廖女士当然是为丈夫的身体着想,不知道她是否意识到,陈锦端永远在林语堂的心灵深处占据着一个不可替代的位置。

1976年3月22日,旅居香港的林语堂因头晕、呕吐,住进圣玛丽医院,26日,突然又转为肺炎,心脏病突发。老人和死神做最后的搏斗。心脏一连8次停搏后,又起跳,直到第九次停搏后,才永远停止了跳动。那是1976年3月26日晚10时10分。

3月29日,林语堂的灵柩由夫人、女儿、女婿护送抵达台北。其灵柩接回台湾时,蒋经国到机场迎接。台湾“台北笔会”、“中华文化复兴运动委员会”、“故宫博物院”、“中央通讯社”、《国语日报》、“中国文艺协会”、“中国语文协会”和开明书店等团体联合为林语堂发丧。

4月1日,在台北怀恩堂举行林语堂追思会,许多台湾当局政要与各界友人出席。下午,在阴霾的山色和萧瑟的雨声中,举行了林语堂安葬式。

林语堂的遗体安葬在台北市士林区仰德大道二段141号,即阳明山林氏宅园。生前他钟爱在餐厅阳台上遥望观音山落日、俯瞰万家灯火的惬意,他留下遗嘱,死后就葬在阳台下的后院中。后院绿树蓊郁,芳草萋萋,是他生前散步的地方,如今成为了他的安息之所。

一抔黄土,一束素菊,覆上了枣红的棺木。一代文化名人林语堂,就长眠在他故国故居的土壤之中。他是以一种不忧不惧的恬淡心情离开人世的,实现了自己的愿望:“让我和草木为友,土壤相亲,我便已觉得心满意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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