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关上了他的窗，打开了他的门，即使只是后门，他也能看到上帝绚烂而辽阔的后花园。
但他的窗被关上了，这永远是事实。
沈降阳跟随夜王钻进了停在校门口的车，扬长而去。
车辆花哨的外观似乎也仅限于外观。车内与寻常车辆别无二致，不过总感觉有点违和……沈降阳紧紧地盯着驾驶座。
司机着一身黑衣，目视前方，目光惆怅。他身前根本没有供人操控的方向盘，显得主驾驶的位置光秃秃的。视线向下看去，连变速杆都不见了。前座的电台也换成了一些散着绿色荧光的奇诡按键。
与光鲜亮丽的外表相反——车内像是残次部件拼凑而成的，印象中的科技感荡然无存，给人毫无安全感。
但是坐在里面真的挺舒服的。
“抱歉。”夜王突然道歉。
“抱歉啥？”
“对你的生活造成了影响。”
“哦……没事。”沈降阳木讷道。
“谢谢。”
“……”
这就是他所认识的夜王，重感情，重义气，很顾及别人的心情，豪放起来，挥剑笑指四方，细腻起来，字字小心翼翼。但网上这些话搬到了现实，反而让人难以接茬。
“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我们要去哪里？可别跟我说是什么异世界啊，我不信的。”
“呃，虽然不是，不过也差不多了……”夜王开始纠结起来，“那至少还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另一部分。”
“此话何解？”
“呃，我想想怎么给你解释。”夜王从座位旁边抽出一瓶矿泉水，递给后座的沈降阳，“地球，并不只有一个地球。拿着。”
沈降阳接过水，搁在一边：“然后呢？”
“就是说，还有另一个地球，我们叫它初终。它像是这边世界的镜像，或者是影子。两者很相似，却又截然不同。”
“所以，你们是那边的居民？”
夜王点点头，接着往下讲。
“说相似的话，生态群落，居住环境都很类似，文明的发展也几乎一样，甚至连银河系的坐标都一致。可以说两者几乎是重叠在一起。”
“说不同的话，那边的环境更加危险，我们至今才探险了整个世界的百分之十。并且，那边的人类走了截然不同的道路。他们崇尚思考的力量，你们的科技发展是为了便捷生活，那边的科技发展，是为了辅助大脑所产生的能量。”夜王突然烦闷地敲敲脑袋，“唉哟我好像讲不清楚。”
“没事我听懂了。”沈降阳安慰道，“所以我得去那个叫初终的世界对么……我还回得来吧？”
“回得来。善后工作我们会给你做好的。对外的借口是出国心理检查以及著名教授邀请入学，然后你一整个暑假就在国外了。”夜王坐在副驾驶座上，通过后视镜看着沈降阳。
沈降阳挪开目光看向窗外。
“包括在这两个世界中来回，”夜王继续讲了下去，“也是我们那边的产物。”
“挺厉害。”
“但更多的我就讲不清楚了。”夜王烦闷地拍着额头。
司机看不过去，忍不住插嘴：“你当然讲不清楚，这种东西没一个人讲的清楚。地球人自己还没把地球摸透呢，更别说我们那边。我们两界人同样处于探索阶段，你等他到了初终，生活一段时间，自然就知道了。”
“也是。”夜王顿悟。
司机转过头对沈降阳说：“小兄弟，我给你概括一下那边的世界吧。那里的人有超能力，专门打怪物的。”
“你可别解释了。”夜王赶紧伸手捂住司机嘴巴，“越讲越乱，理和超能力可不能画等号，你这一讲，给了固定印象，他就学不会了。”
“啥梨？”沈降阳疑惑。
“咳咳。”夜王假咳几下，趁机换了个话题，“天照，地球上这么多虚拟作品中都有各种各样的超能力，喷火唤雷，起死回生。你觉得那些作品真实么？”
“呃，只是憧憬那种超自然力量的幻想罢了。突然问这个干吗？”
“对的。因为憧憬力量，才诞生了拥有力量的虚拟人物。”夜王略微停顿，“那么，世界上为什么又有这么多虚构的妖魔鬼怪？”
“……是因为害怕力量？鬼知道他们怎么想的。”提到鬼这个字，沈降阳脑中又浮现出昨晚那个幽灵女孩模糊的脸庞。
“因为他们无法解释……像灵魂这种虚幻的存在。”夜王一字一顿地解释。
“所以关灵魂什么事？”沈降阳苦笑。总感觉夜王越说越玄，再让他讲下去，怕是能扯到人类从未听闻的新概念新设定新名词。
“同样，他们无法解释超能力，于是才有了这个概念。但实际上，这只是人类的一种潜能，还在沉睡的潜能。”
“超能力就是人类的潜能？”
“不是，直接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夜王双手窸窸窣窣，突然从腰间抽出一柄长刀，车里小小的空间里多了一份危险的气息，显得更为拥挤，“我用实际行动证明给你看吧。”
“你要砍鬼啦？”沈降阳没头没脑地问，突然一顿，他又想到昨天晚上，那个模糊的幽灵女孩。
她……不会也是另一个地球来的吧？
“你仔细看看啊，重点是这刀从哪儿抽出来的。”
“哦哦。”沈降阳一怔，他的确没在车上看到类似刀鞘一样的东西。夜王是个正经人，不会把刀藏在裤腿或衣物里面的，就算真藏了也不可能平安无事地坐在椅子上。
冷静地思索后，沈降阳指着驾驶员回答：“你从驾驶员裤腿里抽出来的？”
“……”司机手遮双目，叹息。
夜王收刀。
这回沈降阳算是看清楚了。夜王的大拇指与食指围了个圈，刀刃从圈里插入，却没有从手掌另一端出来。
像是消失一般，
“这是……魔术么？虽然看上去很神奇，但应该是有什么小道具做了辅助吧。”
“这么说也算对。你看魔术师的表演精彩得就像魔法似的，可那背后的小动作却只有表演者知道。”夜王摊手，那把刀就像从未出现过，“我们是表演者，而那背后的小动作，我们称之为[理]。道理的理。”
“理……”沈降阳默念着这个字眼。好像想起了什么，对夜王问，“对了，之前那人说的帝国……也是在那个初终？”
“对。帝国就是初终最大的势力。其战斗力，不算核武器的话，目前所有国家加起来都不一定比得上。”
沈降阳想起那壮汉的棱角分明的面孔：‘选择了自取灭亡，真有趣’——他幸灾乐祸地这么说过。
“那你跟他们抢人，不是明摆着作对？”
“没事，我们红莲阁上上下下加起来也有几百号人，打就打呗，怂啥。”
“那帝国的人数？”
“几千万吧，快破亿了。”
……这人数差了几十万倍啊！大哥你是如何面不改色说出这种不怂的话来？
“不怕，昼夜和他们有长期交易，帝国不会轻易对我们下手。”夜王总归是说出了能扳回一些局势的话来。
“昼夜啊……”沈降阳沉默。
在网上，他们属于同一个网络组织——红莲阁，而昼夜则是红莲阁的阁主。早在前几年，论坛改革后，网络上就彻底没了他的身影。当时他们以为这家伙金盆洗手，弃网面对现实生活去了。没想到他居然在背地里，搞这种大事。
天照挠挠头，刚打算再问些什么，却直接被夜王张手打断。
“说的太多了，我怕你一时半会儿记不住。剩下的事情，以后慢慢了解吧，我们到了。”
天照抬头，车窗外的环境在高速的过渡中早已变得陌生。与周围格格不入的炫白外壳跑车停在一幢废弃的居民楼后。四周是稀稀疏疏的树木，树上零零落落的叶子也早在暑日的暴晒下变得脆黄。他跟着夜王下了车，乡村的土风卷着枯叶迎面拂来，打在他们的身上。
“这里是……？”天照问。
“门。”夜王答，“只要你同意跟我们一起走，我们现在就能出发去现实的红莲阁。而事实上，你也没有第二个选择了。”
“实话说，虽然我对那边还挺期待的……应该说期待与担忧并存。但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呢，不用带行李么？”
“都安排好了。”夜王耐心地回答，“就等你了。”
“老师委托的期末评语，我还没写完呢。”天照拖延着话题，心里却想着躺在医院的父亲，这一走，或许真没机会去医院探望他了。“所以初终入口在哪儿？是这座废墟？”
“闭上眼睛就好。”司机从车上爬下来，接上了话茬。
沈降阳不再说话。他慢慢地深呼吸，闭上眼睛。
总要勇于尝试。心里这种紧张激动，无非就是要军训了，要春游了，这般即将见到新世面的感觉。
不过，既然要到新的环境去了，自己或许也该有些新的变化。他迟疑了一下，从头上揪下假发。
夜王没有说话。他是天照的引路人，天照原本的未来已经碎裂了，他要领他去一个更好的未来。
挥手告别这所有的真实，就像是进入梦境一样虚幻。人们所不知晓的世界，所不相信的事情，都会在梦境里出现。而谁又能保证梦境不是真实呢？庄生梦蝶，蝶化庄生。所有的真实，或许也只会化为一场长梦而已。
这样一来，齿轮彻底碎裂。
到了那边，会不会失去一些记忆呢？如果还有幸能回来，还能记得多少事情呢？不过也无所谓了，就算讲给世人听，他们也不会信吧。
意识弥留之际，一个声音淡淡地透入脑海，它说。
这个世界，名为[初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