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已生乱象，刑家却一片安宁。
老树遮荫的小院内，若素素正骑驴看地图，小手不时又掐又算，似乎在脑中模拟演算图。
刑家婶子窜门去了，满院只听得到若素素发间绳玲时有时无的清脆轻响，和着墙外隐隐蝉鸣声，好一幅夏日午后，闲逸而宁静的画面。
若少朴和付长生帮不上忙，坐在树下喝清茶，聊表精神支持。
急步进门的邢常安打破了这份宁静，开口高八度，“阿朴哥，长生哥，告示墙贴了赏金榜单！”
若少朴和付长生喷了他一脸茶，“你和江湖脱节了，这都是三天前的事了。”
“不是那两张赏金榜单。”邢常安不服，猛灌了几口茶水道：“新榜单。也不能算赏金榜单。不是武林盟会正式发布的，你们猜是谁？七刹楼！”
若素素忙凑过来，好奇道：“赏金榜单只有武林盟会有权发布，这是朝野和江湖的不成文共识，独此一家。这七刹楼不是很厉害吗，原来是个山寨货啊！”
若少朴和付长生使出摸头杀，若素素立即乖乖噤声，洗耳恭听。
邢常安点头又摇头，“是七刹楼独有的七杀令，与以往不同的是，这回也学武林盟会弄了赏金制。也有两张，一张说是受朝廷之命，也要找关帝像；一张说有人暗杀了七刹楼的楼主之一鬼六，已查出暗杀者是里衙门的下家，还明确指出出自汀州城三碗岗，悬赏江湖，合七刹楼全力，要通缉那暗杀者，还要活口！”
这鬼六并非真名真姓，七刹楼有七个楼主，以武功能力高低排行，全部排鬼字辈，鬼六即是行六的楼主。
若少朴和付长生闻言内心毫无波动，甚至还想笑。
看来擅长扯淡的不止钱家，要说权势、钱财，七刹楼起于前朝，屹立改朝换代而不倒，实力碾压钱家，超然于江湖各门各派。
没想到扯起淡来也是一套一套的。
这两张七杀令明显是要和那两张赏金榜单对着干。
真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我方向对方丢了一个阳谋，对方立即就回丢了一个更大的阳谋。
不过百密一疏，这第二张七杀令，反而证明了一件事。
“看来那晚杠上的蒙面黑衣人和七刹楼有关。”若少朴敲着桌面，缓声道：“也可能就是七刹楼的人。本来是暗中搜寻里衙门的下家，如今放到明面上来，还编了个冠冕堂皇的事由。天知道那鬼六是不是人如其名，真成了死鬼。”
付长生颔首，沉声道：“听这七杀令的内容，七刹楼应该还没发现钱胖子之死的隐情……就是不知他们要抓活口的目的何在。”
若素素眨了眨眼道：“不是说七刹楼最近的分舵在延平城吗？大夫人那里试探的怎么样了？”
邢常安忙起身，“我去钱家问问。”
他匆匆而去，又匆匆而回，身后跟着当铺那位相熟的伙计。
伙计已经简单说过来意，邢常安放下心，便将人交给哥哥们，继续回府衙上值。
伙计道出来意，“大夫人一听说七杀令的事，就派了我过来。七刹楼延平城分舵试探一事，并不顺利，已经折损了不少人手。原本一无所获，如今七杀令一出，倒叫七刹楼撇清了和东家之死的关系。七字令牌应该和七刹楼无关。大夫人说，令牌这条线索，还得捂紧藏好。”
七字令牌同时联系着大胡子、钱文盛丢尸一事，也联系着过了二人之手的关帝像。
要是让七刹楼堪破，盯上凶手，甚至找上若少朴和付长生，我方不仅事倍功半，且全员都有性命危险。
毕竟七刹楼盛产杀手、死士，取人命于无形，还特么不归正义凛然的武林盟会管。
倒帮对手的猪队友，任谁都不能做！
若少朴和付长生郑重点头，若素素也忙表态。
伙计这才接着道：“另外关帝像的出处有了点眉目。还得谢谢二位小爷当日提醒我。二位在江南三年多，应当知道我们这儿和北方都不兴家里拜关公。岭南一带，闽粤那边倒是不论行商还是家宅，都喜欢供奉关帝像。要问大玄王朝关帝像哪里好，往岭南去寻摸准没错。”
当铺库中的一百四十二具关帝像，有着明显的岭南匠人的雕刻手法和特征。
具体的出处虽然已经查不出，但能确定，都是大胡子在岭南时收集的。
伙计说到此处，掏出丢失关帝像的画像，指着几处细节道：“倒是丢了的那一具，我找经验丰富的老匠人细细问过，不是岭南，也不是我们江南的手艺。能确定的是，那具关帝像雕刻得煞气重，用料讲究，可能是从靠近西北的边陲，或是南北商路流通的北地商贸大城流传出来的。”
西北边陲太远，战线太长，跑腿无能，果断交给钱家去查好了。
若少朴看了眼师兄，道：“七杀令针对汀州城的里衙门下家，我和师兄又要寻师，正好趁此离开。北地商贸大城这条路线，以及暗药士的踪迹，我们来查。”
二人早商量好此事，付长生接口道：“你和大夫人说一声，这关帝像既是我们交到钱胖子手里的，断没有抽身而退的道理。也请她放心，我们会谨慎行事，定时互通消息。”
钱家在明，他们在暗，两厢各得便利。
伙计闻言顿时哽咽，“二位小爷果然仗义，但是能不能不走啊？我舍不得二位小爷，这一别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再见，叫我如何能放心……”
又怒抱二人大腿，嚎道：“二位小爷定下什么时候走没有？大夫人念我有功，准备月底升我做当铺的二掌柜呢！我还想请二位吃顿好酒啊……”
若少朴欣喜的点头，“大夫人慧眼如炬，你确实适合当二掌柜。这二字非你莫属。”
付长生挑唇笑道：“你且备好上等酒菜，饯别厚礼，等离开的时机一到，我们自会提前通知你。”
伙计顿觉钱袋再次中箭。
依依不舍又闲话几句，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若素素嘀咕道：“我看他神神叨叨的，有点我师祖年轻时的风范，肯定能长命百岁。死前肯定能再见面。”
贵师祖年轻的时候真是好风范……
若少朴和付长生一个牵驴，一个拿地图，哄若素素别说话，专心演算去。
而七杀令一出，江湖乱象更上一层。
得益于里衙门制度严谨，无名书斋又遭过劫，在其他被挖出的里衙门下家东跑西窜的时候，若少朴和付长生反而灯下黑，窝在刑家溜溜驴，疼疼妹妹，揍揍邢常安，日子过得难得的轻松惬意。
但时日无多，七刹楼既然发出悬赏，大海捞针似的追查范围仗着人多势众，不可避免的正在一步步缩小。
七刹楼未必会回过头来查家中遭过劫的下家，但凡事怕万一，能越快离开越好。
若少朴和付长生在静等时机。
一等若素素完成演算。
二等瘸叔的消息。
从正式做了里衙门下家的第一年起，二人就将寻师的线索告知瘸叔，委托他这个里衙门的中间人帮忙查探。
如果今年再没有消息，反正三万两攒够了，就只能先离开，边走边看，边找边查。
若少朴和付长生想到这里，不由相视苦笑。
师父临走时说，待他二人仗剑江湖，历练有成时，就是师徒重见的时候。
师父简直乌鸦嘴。
今年开春起，从虎贲寨到关帝像到钱文盛，再到七杀令，真是流年不利，三年来的艰苦和这四个月经历的比起来，显得即遥远又模糊。
这算不算仗剑江湖，历练有成？
如今对上七刹楼，还有一个不知是人是鬼的凶手。
实在有点担心他二人才是被人仗剑江湖、历练有成的那个。
若少朴沉吟道：“师兄，找到师父后，你最想做什么？”
“阿朴，你别跟师兄学。我想我会先把师父打一顿，以报寻师路的艰苦之恩。”
“……师兄，我决定跟你虚心学习。”
付长生欣慰的拍了拍师弟的肩膀。
这日入夜，邢常安迟迟未归。
等到月上枝头，邢常安才满身疲惫的回来，脸色却透着兴奋，“长生哥，阿朴哥，好消息！汀州城南郊大营正在点兵，要和府衙联手，整顿城防，肃清宵小！”
武林盟会知道这个消息估计要傲娇了。
七刹楼的七杀令虽然也出了赏金，奈何山寨就是山寨，以七刹楼的往日行事风格和罗刹名声，招来的大多都是些本事不大恶名却大过天的宵小，办事能力先不论，顺手烧个杀抢个掠的缺德事没少干。
汀州城作为江南重防大城，必需不能忍。
于是连夜点兵，放出消息，谁要是再瞎蹦达，官府多的是信手拈来的罪名，保准一扣一个准，不弄死你，也让你坐牢房坐到海枯石烂！
想来明天天一亮，七刹楼的外援就能滚走一大半。
邢常安胡乱扒着宵夜，接着道：“还有里衙门。七刹楼半只脚在朝廷半只脚在江湖，里衙门也是一半归官府管一半归江湖事，谁还矮谁半个头不成？里衙门也不针对七刹楼，只放出话，但凡无故动里衙门下家的，大玄王朝各地的三碗岗就会联手发布通缉令，弄不死他也吓死他！”
不明真相的刑家婶子一边给儿子添菜，一边义愤填膺道：“该！谁都不是傻子，光挨打不反抗那叫缺心眼！我说你还回什么家吃什么饭，给我住到府衙去，好好配合南郊大营的军爷们，没长进别回家。”
若少朴和付长生汗颜，刑家婶子肯定是野生娘亲，对儿子这么狠。
邢常安噎了满嘴饭菜，灰溜溜又滚回了府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