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脱下因为河水而变得湿重的衣服,架在篝火上方的木棍上,烟雾袅袅升上,驱逐着衣物上方的水精灵,他坐在火边,但是来自北方的寒风却依然无情的切割着他裸露的后背。
“给你。”眼前闪过一团黑影,他伸手接过,将那件风衣披到身上。
“你不需要烘干吗?”他问,而火焰的另一方,用木棍无意义的搅动着火堆的少女则是冷冷的哼了一声。
“我有没有掉到河里,没有必要。”
尤冬看得出来这明显是在逞强,从她身上已经湿透的衣物透出的皮肤上看,她的衣物也完全湿透了,自己也由于寒冷而不住的发抖,他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裸露的身体,叹了口气。
“我去周围逛逛,你烘一下。”他站起身,也不顾对方那泛红的脸颊,将风衣丢到少女的头上,转身将锁子甲套上,戴上头盔,拿起战斧和火把走向河边。少女愣了一下,确认那道光已经越走越远后,才默默的脱下自己的衣物烘干。
“这些玩意还真不是一般的多。”他走到河边,看着在河水中沉浮的尸体皱起眉头,不远处的冰面逐渐融化,冰刺上的食人者也随着冰柱的消融而从空中落到地面,滚入河流中。他一脚将一只没有死透的食人者的头颅踩碎,他叹了口气,缩紧因为寒冷而颤抖的身体,看向河岸,然后似乎发现了什么似的眼前一亮。
“你还没死啊。”他走近,看着那匹此刻在地面上啃草的马,伸出手去抚摸它的鬃毛,他走到马匹后面,蹲下,几支箭刺入了马臀,虽然大多都被马鞍和自己挡下来了,也依然还是有那么几支绕开了皮革和钢铁。
幸好没有刺入多深,他感叹,将箭矢从马臀拔出。
于此同时,距河不远处。
商队的人聚拢在火堆旁边,分用着白天弓箭手射来的肉食,商队的首领,艾柯将商队内的盐拿出了一点,经历了上一次袭击的人们也欢呼着举起装着肉汤的木碗,将死者的哀念和生者的未来寄托在祝词上面,火光,月光,有人借兴起舞,有人放声高歌,有人敲击着木碗伴奏,想必每一个人都没有把自己在野外这件事放得太重,一点酒精,一些热食,就足以让幸存的人将两周前的袭击彻底忘记。这种豁达的精神到底该说是优点还是弊端,也没人能够说得清。
艾柯登上马车的顶部,走向正在顶部守夜的斥候,对方看到他来了,默默的移开一个位置,艾柯坐下,将手中的肉汤递给对方。
“谢了。”脸上布满伤疤的斥候接过肉汤喝了一口,令人愉悦的温暖便顺着喉咙流入胃部,他眯起眼,满足的咂了下舌。
“抱歉啊,还要麻烦你守夜。”
“没关系,毕竟我夜视能力好一点嘛。”斥候笑着表示自己并不在意,但是艾柯则是眼尖的注意到对方的眼神不时的看向火焰旁边的人们。
“你去和他们玩一下吧,我替你。”艾柯如此说道,但是对方则是笑着摇了摇头,艾柯也不勉强,点了点头,艾柯笑了笑,从腰间拿出酒壶递过去,对方摆摆手拒绝,他自己点点头,毫无顾忌的喝了一大口。
“酒精会扰乱你的判断力。”
“只是掺了水的葡萄酒,用来解渴的。”他笑了笑:“我不怎么在外面喝酒。”
“这是好事。”斥候点点头,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僵硬,艾柯回想起他的来历,擦了擦自己的嘴角,抬起头看天。
漆黑的夜空中,微光点缀着漆黑幕布。有人好像对他说过可以通过天空判断方向,但他并没有提起多大的兴趣,兴许是因为那几枚银币的价格,但更大的原因想必是像他一样的领袖的执着。
他所学习的,是他的亲人传授下的商旅技巧,自然不可能有误,而且这种经历过时间打磨的经验,想必无论如何都要比道听途说更加靠谱。
他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闭上了嘴,男人之间的,尤其是对于他们这样的人来说,话题永远都不会有那些市井上的人那么多,但这并不意味他们之间的感情不深厚,他们会为一个之前从未交流过的人拼上性命,原因仅仅只是因为他站在自己这方。
所以,这个商队才能运营下去,而不理解这个道理的人,尸骨早已深埋在了脚下这片土地中。
“火….”
身旁传来斥候那独特的低沉声调,他转过头去,斥候站了起来,木碗躺在他的脚边,里面的汤还没有喝完。
“什么?”
“那里….好像有火光。”斥候指向一个方向,他站起来看向那个方向,然而除了暗夜精灵蒙上的黑布之外,他什么都看不见。
“我没看见。”他摇摇头:“你确定吗?”
“我….”斥候瞥了一眼不远处歌唱的人群,犹豫了片刻,然后,摇了摇头:“我想自己去看一下。”
“我和你去。”艾柯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但对方摇了摇头。
“我们都有自己的工作。”他如此说道:“再说,我一个人行动比较方便。”
“明白了,我会叫他们戒严。”
“不….”斥候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说道:“毕竟只是我的猜想,让他们玩吧。”
“你说过,我们都有自己的工作。”艾柯笑了笑,脸上的疤痕如同蜈蚣一般扭曲:“那么,保护大家的安全,就是我的工作。”
河畔。
北方的寒风本就如同刀刃,在溪流的加持下更是能够轻易的破开他为了行动便捷而轻薄的衣物,斥候沿着河边缓缓的走着,喧嚣与热量早已在身后远去,现在唯一能够感觉到的,只有彻骨的寒意。
他沿着自己脑海中的方向走去,月光照到河面上,映射出不一样的光。
光?
他楞了一下,随后注意到河岸旁的东西,他犹豫了片刻,走过去将其捡起,河水因此灌入他的靴子,他举起自己手中的东西,彻骨的寒意一瞬间从脚底涌上,但并不是因为湿透了的靴子和袜子。
这是“冰。”
他这时才注意到,那些沿着河流飘动的东西,不止是冰。
还有尸体。
裸露的,没有衣物遮蔽的尸体,尸体周围的水颜色不一样。
那是血。
食人者死了,血液却没有干涸,单看尸体的浮肿程度,也不像是从远处漂流来的,而且,这些冰,似乎被特地塑造成了某种模样。
按说应该够了,现在这些现象,都足以证明上游发生了什么,自己应该回去,警告大家,就夜组织调查。
他本应该这样做,他也打算这样做。
但直到草丛发出怪异的声响,他才注意到,自己刚才过度沉迷于思考,忽略了周围的环境。
脖子被用力勒住,他用力挣扎,但那双手臂却如同铁钳。
冰冷,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
艾柯看向远处的夜空,星星已然亮起,醉倒的人们倒在地上,欢笑声已经逐渐减弱,商队的大多数人陷入沉睡。
这也让他认识到,斥候还没有回来这一事实。
他的脑海中,已经模糊的刻下了斥候的结局。
将他唤醒的,是刺骨的寒冷。
记忆停留在自己被袭击前的一瞬间,他的身体本能的做出反应向前扑去,但却重重的摔倒在了地上。
“他醒了。”
清脆的声音在耳旁响起,她抬起头,月光照不到这里,他唯一能够看见的,只有一个被斗篷遮挡,看不清脸部的人。
手上握着法杖,是魔法师吗?仔细一看身体还在发抖,听声音也是个女性。
女性魔法师,近战对我方有利。但他并没有贸然的解开自己的束缚,因为他知道一件事。
沉重的脚步声响起,他不用抬头就能感觉到对方的体格。
身体被轻而易举的举起,他被一把揪起,然后膝盖传来重击,他跪倒在地,咳嗽。
血腥味一瞬间扑面而来,他的喉咙被定住,不久前还尝过血的味道的利器搭在他的脖子上。
“你们是什么人。”
不是一个问句,他毫不犹豫的开口:“商队。”
没有必要撒谎,这并不是什么必要情报,相反如果是因为这件事撒谎让对方起了戒心反而更加不利。
“商队。”对方机械一般的重复自己的话语,他点点头:“商队。”
“卖什么。”
“什么都有,武器,盔甲,食物。”他没有说盐,原因是对方可能是匪徒,如果让对方知道他们有运输像盐这样贵重的东西……
身体一瞬间轻松下来,他大口喘气。
“他说是商队的。”
“我不聋。”女魔法师如此说道:“你相信他的话吗?”
“只有一个办法能够知道。”低沉的声音如此说道,他抬起头,正好撞见那个沾满血和泥土的头盔,隐藏在那厚厚的面罩下面的,是一双比风还要寒冷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