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末年,周朝末帝宠信宦官,导致权阉乱政、阉党横行,时称“十狼”。士子文官结成朋党对抗阉宦集团,并生党锢之祸,又逢天生异变、帝京爆炸,天下民怨沸腾、饿殍遍野。兖州总管赵国公陈恪礼首倡大义、率先举起义旗,历经十年收缴十六路诸侯兵马攻破帝京神都、族诛周朝皇室,建立大赵帝国,亲政又八年崩逝,庙号太祖,谥高皇帝。
太祖高皇帝攻破帝京后将大周皇宫完整保存更加以修缮,又以其“长乐”之名有靡靡之气,遂改其名为“太初”,意为“元气广大,江山永恒”。
姜纭身着朝服走在太初宫嘉豫门前的宽阔大道上,这是进入太初宫城的唯一通路。数不尽的金吾卫精锐都埋伏于此地暗处,静候着不知死活欲刺王杀驾的亡命之徒。
大周朝享国一百八十四年,大赵立国亦有百年,此方恢宏大宫确已经历了二百八十余年的风吹雨打。
姜纭走进通天殿时,天后陛下已躺卧在凤椅上等待多时,久在她手中持握的大秦玉如意都已被握出了温度。她座下右手边跪着原金吾卫统领——裴玄。
姜纭唱礼毕后便低头静伫,等候天后降下雷霆或雨露。
天后清了清嗓子,作睡佛相。
“玄真侯,进京几日,是否适应?”天后年迈且沙哑的声音并不响亮,却始终回荡在空阔的通天殿。
姜纭现出微笑,道:“谢天后娘娘挂怀。卑臣久居江南、未曾北往,甫谒神都,当真是有些不适。”
天后闭着眼点了点头,“这倒是情有可原。江南气候养人,太祖高皇帝当年亦是有迁都江南的设想,但又恐久居如画南国易助长骄奢淫逸之气、也不易攻略柔歇,这才定神都永为帝京。神都不比江南,爱卿可要留心身子才是。”
姜纭高声唱谢。
天后沉默片刻,慢慢睁开惺忪双眼,仔细端详了姜纭半晌,才道:“先皇日表英华、灵鉴神武,对内兴大慈悲,对外德泽远洽,揆文奋武如圣人垂极,柔歇、昆奴无不敬服。本后侍奉先皇多年,常听先皇惦念江山社稷、天下黎民,先皇崩后,我亦欲承圣遗风、垂拱而治,无奈己身驽钝、无先皇万一之才,每每夙夜忧叹、难知其可。”
裴玄罪臣之身,不可于殿堂妄言,故姜纭开口道:“天后娘娘雄才远略、鸿业大勋,称制二十余年间,英才接轸、运用四海,百姓无不慕化禀朔、赞乎成功,此实乃国朝之幸、天下之幸也。”
天后娘娘忽然朗声大笑,这位垂垂暮矣的老妇人在一瞬间振发出无穷帝王之势,她站起身来踏步走下凤台,立于通天殿中央,仰望着通天殿穹顶上雕刻的无数条鎏金五爪腾龙,眼中波光流转。
“裴玄,你父亲当时助我登皇后之位,我与他许下裴氏百世荣华。柳乘云镇压宗室叛乱有功,我也许他柳氏恒昌。”
天后缓缓走向裴玄,“本后封你父亲和柳乘云为公爵、世袭罔替,可你和柳鉴是怎样报答本后的?安享荫封却不中大用,若不是你这些年守嘉豫门有功,我现在就要了你的命!”
裴玄跪伏于地,头低得更低。
天后转过身去,双眼直盯着姜纭:“玄真侯,你杀驾一案办得着实不错。金吾卫护卫宫榻、责任重大,日后也莫要让本后失望。”
“裴玄,你过些时日就前往北境,交托给你的五年之约,莫要忘记。”天后冷声道。
“都下去吧。”
“臣告退。”
姜纭颔首退九大步,转身离去。
出了通天殿后,姜纭站在殿前宽阔的广场上。天后年迈,近年来很少去前朝正殿召见百官,明早凌晨就会有百官来此朝觐。
姜纭望着太初宫深处的万盏迷离灯火,他知道这大宫里有着数不清的勾心斗角,不仅五大供奉暗藏其中,现如今还有天后的两大面首:张继元、张慧通居于此间。柳鉴上书言秽乱后宫、面首乱政一事正是指此二人。
他又等了一会儿,便见裴玄急匆匆从大殿里走出来。
“裴世兄,请稍候一步。”姜纭开口拦道。
裴玄面色不定,板着脸疑问道:“玄真侯有何事?”
姜纭展开笑颜,道:“家父与令尊裴大人当年有旧,按礼我本该称您一声世兄。弟不才,窃居金吾卫统领之职,还望裴世兄莫怪。”
裴玄站直身子,扫了一眼通天殿门口大柱旁站立的几个小黄门,道:“此处不便谈论,随我来。”
……
长安榭乃中四门内长安榭同名宗产、神都第一酒楼,装潢一律金箔琉璃掩映,是十足的销金之地,故又称“金楼”。这里是王公贵戚常来的娱乐之所。
裴家乃当朝大族,资产不计,此“金楼”亦有裴家帮资经营。
裴氏专用厢房之内,裴玄端酒敬姜纭道:“姜世弟,今夜就算你不在通天殿外等我,我势必也会寻上门去。”
姜纭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挥手示意身旁倒酒的美姬退下,笑问道:“哦?这是为何?”
裴玄剑眉紧皱,长吁一口气,道:“天后命我五年之内打残北境柔歇大军,这同我现在立马引颈就戮其实毫无差别。”
裴玄端起酒杯,愁苦十分,“先皇早年平定“八王之乱”后,一鼓作气三征柔歇,也仅仅只是将柔歇打到捕鱼儿海北,并不曾重创柔歇主力。如今天后下旨令我接此巨任,实令我夜夜不得安眠,时常梦见裴氏蒙受抄家灭族之祸。”
姜纭深表同情地点了点头,而后又笑道:“世兄约我来此,恐怕不单单是为了倾诉吧。”
裴玄长叹一声,往后仰倒在檀香椅上,咂了咂嘴,忽又探头过来,细声道:“我欲求姜世弟借我精兵一二!此精兵须心性虎猛、可于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贵宗有此人否?”
姜纭皱紧眉目,“先皇当年与柔歇、昆奴、大秦等西域十九国约定撼海境以上武者不得参与国战。天后前些年也曾下令十二门只供皇家驭使、不可用于行伍,我此番若真助世兄,倒反为世兄生祸。”
裴玄又倒在椅上,酒气生发,面色大红,顾自喃喃道:“裴氏一门,当真要亡于我手?”
姜纭抿抿嘴,缓慢开口道:“世兄何虑?我听闻神都五大供奉中有裴氏前辈一人,且为五人中武功最高者,此前辈常于宫中镇守、从无带任出京。世兄若晓之以家族安危、动之以血缘亲情,此前辈岂能不出手相助?况通天境出手、势如偷天换日,大赵神都、柔歇西京又各与捕鱼儿海相去甚远,不会有人察觉。”
裴玄自听他此话一开头时便心弦紧绷,心中暗想:叔祖乃朝廷供奉一事家族内部尚仅寥寥几人知晓,这姜纭又是如何得知?莫不是在行诈于我?
裴玄试探道:“世弟此言差矣。我族内若有此大贤,我又何惧于天后之命?”
姜纭笑了笑,顾自拿起茶盏小酌一口,长安榭地处关西,用的都是上等秦巴雾毫,秦巴雾毫又名“口含茶”,因采茶姑娘每采下一片嫩茶尖都要尖朝里、尾朝外地含在口内,用少女的口液浸泡十余分钟后才取出晾晒、杀青,因此得其名。此茶汤色鲜美、余韵悠长,姜纭今夜细啜了几口,对此清香很是喜欢。
“世兄的叔祖裴老前辈出身本家侧室,其出生时天降异象,裴府宗祠忽受雷击起火,裴氏本家家主认为此子不祥,将其抛于荒山。后其外家堂兄不忍幼弟夭折,暗中捡回后将其带到徐州抚养成人。”
姜纭直盯着裴玄的双眼。
“那位前辈的堂兄长,就是世兄的祖考。”
裴玄大惊失色,他抬起手来指着姜纭,心神平复半刻,忽又恶狠狠道:“姜纭,我若不是顾及你师父吴玄宿,我现在就杀了你。”
姜纭轻哼一声,摇头直笑,“世兄啊世兄,此事知晓之人少之又少,我不会多言。况且我此番提及又是为你着想,世兄何必动怒?”
裴玄连喘几口大气,低吼道:“叔祖向来不问裴家事。他幼年未曾得过本家恩惠,与裴氏纠葛不深。这个忙,我想他不会帮。”
姜纭长舒一口气,“世兄多虑。当年裴前辈助令祖考当上裴氏本家之主,正是记得当年令祖考的收养之情,况且令叔祖无后,令尊裴大人又只有世兄贵子一人。眼前世兄大祸临头,令叔祖怎会不帮?”
裴玄眉头紧锁,思量良久,沉默不语。
姜纭又道:“若世兄心仍存疑,不若带我引见裴前辈,我自有办法令裴前辈出手相助。”
裴玄惑色更甚,但亦是一闪而过。他长叹连连,又念及家族兴亡,不得已道:“等有机会我便进宫拜谒叔祖,但是可能会很长时间,望世弟不要急躁,我届时定通知世弟。”
姜纭心中暗笑。你的祸事,我急躁什么?但他终究没有说话。
……
等姜纭回到张崖风的官邸时,已过拂晓时分。
神都城上空紫云悠荡、金霞千里,这座巨大的足以令万国来朝的国际都市正在苏醒,它的存在象征着大赵耸立于万国之巅,只要有它在,就会有无数异族子弟来中国之地奉化膜拜。
这就是盛世气象。
姜纭注视着远天的金霞,感叹着造化神工。
裴玄此子率性纯真、心思不缜,他只看到叔祖与本家无情,却并没看到天后对其叔祖的忌惮。天后驭下之术非常,裴玄久处天后驾下,见过天后任用酷吏打压文官、听过过天后扶植裴、柳二氏镇压皇室起兵,所以他一直认为世间没有什么事情是天后不敢做的。可是天后绝对不敢灭裴家,因为裴鸿在朝中势力极大,因为裴经是五大供奉之一。
姜纭是看准了裴玄心中有愧、不敢将此事与裴鸿商议,所以才如此铤而走险,若是让裴鸿这老谋深算的老狐狸得知此事,恐怕此事绝不会如此顺利。
他步履缓慢地走进厢房,仰倒在床上。虽已是撼海境巅峰修为的他,仍旧觉得床榻是个十足舒服的好东西,本来欲闭目养神片刻,但一沾床却直接沉沉睡去。
已经很长时间没睡个好觉了,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先睡一会吧。
姜纭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