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历六十二年夏,举国突现异病。病者,初头晕无力,后口不能言、食不下咽、人气犹在而昏睡不醒,有如离魂,历月余而终卒,姑此病名曰离魂症。
—————《祝国史?离魂症》
这是一场举国都未预料的恐怖病症。
起初只是几个城镇,后蔓延至整个国家,病死者不计其数,病因无从考证,各类汤剂皆不对症,为祝国百年病史所罕见。
又因是夏日,尸身堆积,尚未填埋而腐烂在大街小巷,蛆虫盈城,鼠疫也随之到来。
上至官吏下至流民无不惶惶终日,病死者日益增长,难以控制…
妇孺哭声昼夜不绝,地方官吏寻了无数墓坑,仍不能满足亡者的需要……
家无壮丁,粮食已告罄而田野荒芜一片,病死、饿死,整片荒野被饥饿的人们扒光了野草,山林之中的虫鱼鸟兽只剩下残骸一片,和着夏雨与草木灰,永远的迷失在幽林里……
整个祝国一片生灵涂炭,几近灭亡……后世称其国土为———离魂之地。
祝帝寻遍天下神医,只为寻求一方良药。
可惜,天不遂人愿。即便是聚全国名医,仍对此离魂症的病因毫无办法,更不必说药方。
祝帝年已七旬,自异病大范围爆发以来,他独坐度过每一个暗夜直至天明,至今已两个月不曾合眼,焦虑与强烈的责任感让他难以安眠…
是夜,祝帝又静登上了城楼。他身着白袍臂系黑布,脖子上戴着一枚平安扣,无声的为子民祈福。
他的一张国字脸上皱纹满布,然而丝毫不减帝王威严,白发被风吹起时,他抬起已经不再神采奕奕却又饱含深邃的双眼,望着京处处可见的白幡,默默听着无辜百姓的哀嚎。
他张开布满褶皱的双手,带着安慰与爱怜,轻轻地抚摸着饱经风霜的城墙,像是在抚慰着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的人民。一滴清泪划破空气,一生叱咤风云、强势无二的帝王看着苦难中的黎元,终是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祝帝站了许久,在大太监刘元已经做好再静立一夜的准备时,他开了口,以嘶哑的声音缓缓问:
“几更了?”
刘元不敢怠慢,躬身答“回陛下,四更天了。”
“四更了……”祝帝望着远处的火光——那是为了及时处理尸体而不得不进行的火葬。
他默了一会儿,抿了抿干裂的唇,像是最终下定了决心:“明日准备车马,我要去南海祈福,请暗主救救苍生。”
刘元却吓的一惊,连忙跪地“求陛下三思,这…这南海………南海…去不得呀!请暗主……要以龙血为引啊!”
祝帝并不语,半响过后,叹了口气,面色平静道:“我已活了这么多年,早就活够了。我做了这么多年的皇帝,也见识了何为荣华富贵、国泰民安、恢弘盛世,我没什么遗憾可言。可是我的子民还在炼狱里煎熬……,我没法安眠啊………这,算我为他们做最后一件事吧……”
夏夜里的风如热浪般打在他的脸上,可他却像这热浪里的坚冰,融化着最后的温凉……
刘元不再多嘴,他颤巍巍地抹净眼泪,又双腿跪地,行了三拜九叩之礼。
“奴才刘元,愿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祝帝不言自明,他微微笑了笑,望着满空星斗舒了口气,而此刻,他混浊的眼里亦有千万星辰。
“快去准备吧,哭哭啼啼也太不体面了。”
城楼上的老人临风而立,虽此一人,仍可抵千军万马…
刘元深深躬身,轻轻退了下去,可心却还是震撼动荡。
无怪宫中大太监不见世面,只因这暗主实在地位超然。
在古时,地分两界,为陆地与海洋。陆地为阳间,人皇为阳主;海为暗界,这暗主,即暗界之主。
两界交往甚少,他们虽神秘强大且美丽非常,但暗界中人极少入阳间。传说他们住在海的极深处,只有满月之日,阳间的月光照进暗界时,这阳间的讯息才可传入八百里海空…
而深海暗主居住在暗界的最深处,那里有一片广袤无际的神魂海,阳间的人死后,意识神魂都会聚集在神魂海里,由暗主的海音指引进入黄泉口。
这也是为何祝帝去南海祈福,寻求暗主帮忙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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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天微微亮,祝帝就整装待发,准备好了祭祀用的器物和暗界可能需要的夜明珠,带着两个皇子,又叫来了刘元。
“护国公可知道祈福之事?他几时来?”
“回陛下,护国公昨夜便知,现已在皇宫门口静候陛下了。”刘元手执拂尘,恭恭敬敬地回话。
护国公名曰沈毅修,天资聪颖,人品贵重,为祝国学士所敬仰。
他十五岁为进士,十六岁入军营。不及而立就已军功赫赫,性刚毅忠直,为三皇子好友。
“好!果真是朕的肱骨之臣!”祝帝露出久违的笑容。
大皇子萧凛、二皇子萧谨也纷纷迎合祝帝“父皇得将如此,乃国之幸事!”
祝帝扫过他们二人满脸的横肉,不置一词。紧接着却又一皱眉,“萧准呢?怎么不见他来。”
大皇子笑了起来,笑里分明带着厌恶和嫌弃,但又暗含着一丝丝的羡慕。
“三弟怕出来被传染,已经三个月不曾踏出府门了。”他摇着书画名家赵附子亲书的折扇,仿佛正在京郊的烟雨汀里赏花煮茶。
祝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既然这样,事不宜迟,我们立即启程”。
说罢,一挥鞭,一马当先。
留下文武百官和还没反应过来的两个皇子。
城门口已有三队禁军静候,为首一人身着黑色劲装、腰缠银紫软剑,跨坐在马上。墨发青冠,面如暖玉,剑眉星目,多日疾驰仍旧神采奕奕。
见到祝帝,他飞身下马,一撩前摆,单膝跪地,干净利落又不失风度规矩。
“臣沈毅修参见皇上”
说罢,他从怀中取出一份手书,为各地病情集汇。
祝帝慎重接过,又小心翼翼地塞进衣襟。
“你奔波多日辛苦了,但国难在前,这次南海见暗主,你还需随行。”祝帝也一甩马鞭,跳下马,伸手拉起了沈毅修。
沈毅修面色不变,平静道:“为臣之责,万死不辞。”
祝帝满意的点点头,抬手一挥,万骑绝尘。
而骑术不佳的皇子,则拖着一车的夜明珠,费力地跟着皇帝奔驰在这满目疮痍的离魂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