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家里回到学校时间已经很晚,推开那扇熟悉的门,心里涌出一抹淡淡的悲哀,明天就要从这里搬走了,以后不能每天踏上这里的楼梯,不能看到以然在镜前肆意的跳舞,也不能随时登上楼顶吹风看星星了。
透过黑暗中朦胧的光线,恍惚看到以然蒙着头睡在床上,静静的,像只受伤的小猫。
有种抛弃她的感觉,不知是不是太过多愁善感,明知感情的存在不关乎是否住在一起,但又不得不承认友情有时脆弱得不堪一击。
以然有那么多的朋友,或许她可以和他们租一套宽敞漂亮的大房子,在里面狂欢打闹,过着充满年轻激情的日子。
终有一天,她会适应自己的离开,然后慢慢的淡忘,在幸福中把彼此的记忆分解成模糊的过往。
这样安慰着自己,收起不知何时偷跑出来的眼泪,默默坐在床边很久。
今夜注定是无眠的,她把床头灯打到最小,看到以然翻身时把被子滚到了一边,她走过去替她重新盖好。天渐渐凉了,要自己当心些才好。
屋子里有些乱,离开的这几天,以然的衣服书籍已经堆的到处都是,她总像个孩子似的大大咧咧,什么都不操心,这样下去怎么得了,该做个像样的女人啦。
乐心帮她整理着,不留神裤子口袋中的钥匙滑落到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有些尖锐刺耳。
以然被惊醒了,她呢喃着揉揉眼睛,半梦半醒间一个念头闪过,让她强制自己迅速的睁开了眼睛。
当看到面带惊愕的乐心就站在自己面前时,她兴奋的几乎从床上弹了起来,连鞋子也没穿,就扑过去拥住了乐心。
“乐心!”
看她像个小女人似的把自己拥得紧紧的,乐心心里泛起一阵酸楚,却故作平常般笑着打讪,“嗯,怎么,想我啦?”
“想死你了!你个没良心的家伙!”刚从睡梦中清醒的以然脸颊红扑扑的,好可爱。她用手捧着乐心的脸,像玩她的维尼熊似的轻轻揉捏着,把小嘴噘的老高。
“你少恶心了,”乐心把她的手挪下来,有些不自然的笑,“快回去睡吧,本来不想吵醒你的……”
“哼!幸好是你吵醒了我,你也真是,回家跟玩失踪似的,连手机都不开,害我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想没什么人联系我,所以就没有充电。”
“喂!我不是人啊?看你笑得这么勉强,一定是有事。是朋友还不肯告诉我,讨厌!这几天我都没睡好,就怕你一昏头,一冲动,趁着月高风黑闷声不响的搬走。”
“然,我是一定要搬的。很抱歉,突然做出这样的决定,令你为难,你打算重新找房子还是继续住在这里?”
“我当然是住这里了!这里这么好,地理位置极佳,离学校近,有小店逛,对面就是超市,晚上夜市又热闹,而且风景优美,空气清新又安静……”
“好啦,你赶上售楼小姐了,打广告啊。”
“不,最重要的是——亲奈的,这里有我们珍贵的过去,这里是我们共同建立的家,还有,这里记载着我们那场风花雪月的故事~~”以然肉麻兮兮唱戏式的搞笑口吻让乐心哭笑不得。
“然,我没跟你开玩笑。你要真喜欢这里,我搬走后,再找个人来住,分摊一下房租,还能有个照应。”
“喂!你这是什么话!我周以然可不是随随便便找人同居的人!钱财乃身外之物,你常说的,开心最重要嘛!所以我已经把这里租到了毕业,你也不用搬了,当我邀请你过来住,这样行不行?”
“什么?”乐心吃了一惊,“然!这怎么可以!其实……其实不是钱的问题,只是……只是我不想再住这里了……”
“哦,那你就是因为讨厌我,要离弃我喽?”以然收起了笑容,一脸楚楚可怜的委屈模样。
“不是,我只是……”
“少狡辩啦!跟你这么久还看不出你心里纠结什么嘛!你呀,一定是家里有事,是不是你那个酒鬼老爸又惹了什么麻烦?平白无故回家去,还天天看这种报纸。”以然说着从一旁抓过一堆求职报在她面前晃了晃。
乐心微微的一惊,看来这几天她下功夫侦查了一番,连压在自己枕头下面的报纸也被她挖了出来。
“你可别解释说想去搞什么社会实践,我还不了解你么!自闭幻想家,要不是迫不得已,你会乐意去生人圈子里打工?真是的,跟我还遮遮掩掩,你啊,根本没拿我当姐妹!”以然一脸责备和不满,让乐心不得不如实招供。
听了乐心的一番讲述,以然这才松了口气,把神情缓和下来。她轻轻捏着乐心的肩膀,“我就知道是你老爸出事了,有时候真同情你,可惜爸妈不是自己选的,就只能捱着。你不用有什么压力,大学生兼职还是很好找的,我会帮你留意。至于这房子,反正租金都付了,你搬走,我也会住,你舍得让我孤伶伶一个人嘛!就别执着了,咱俩还犯得着为了几个房钱计较吗?”
“然,不是我别扭,只是我们现在都是靠家里生活,你的钱也要跟爸妈伸手。你爸妈一直都不喜欢你和我交往,当初为了和我一起住你没少跟他们顶嘴,如果再让他们知道你拿钱帮我交房租,我真的不敢想象他们会气成什么样……”说到这儿,乐心的眼睛开始有些模糊。
这段友情一路走来实属不易,原本单纯的事总是被现实主义复杂化。以然的家境很好,爸爸是厅级干部,母亲是文工团的领导,他们虽说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却也颇有些社会地位。
理所当然,他们希望和自己女儿来往的朋友也有些家庭背景,至少要相差不大,像乐心这样穷酸寒碜的小角色,就难逃鄙夷刻薄的对待了。
小时候以然的家境还远不如现在,记得第一次去以然家玩,居然被她妈不耐烦的撵了出去,像打发小乞丐似的毫不留情,还把以然骂得很惨。
后来再去她家,都要趁她爸妈不在的时候才行,每次乐心都会在她家下一层楼梯间躲着,等以然先进门探探虚实,如果没人以然就咳三声示意乐心进去;咳两声就是爸妈马上会出去,让她等一会儿;如果咳一声就是有人在家,乐心会立马离开。
回忆起这些往事真是有些可笑,也有些可悲。以然也曾试着抗争过,可惜那些无谓的起义往往都被她强势的爸妈镇压了下去。
如今上了大学,相对自由了一些,但那些发生过的事再也挥散不去,终究变成了心结。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想!你这个人,总是这么婆妈!这笔钱不是我爸妈的,是我存的私房钱,我爸是厅长嘛,逢年过节多的是我的好处。”以然诡秘的笑着。
“那还不是你爸妈的钱?”
“哎呀!烦死了!你就不能不跟我较真吗?”以然捂起耳朵,急得跺脚,“跟你说了多少回了,我爸妈是我爸妈,他们的想法不代表我的想法。是,我在按照他们的设想尽量去做一个优秀的人,拥有让人羡慕的人际关系,可那些人只是被叫做‘朋友’的一群人而已,和你不一样!我周以然不是个滥好人,什么人都帮,这辈子,也只有你韩乐心能让我掏心掏肺了!……你,你怎么总是非要逼我说出肉麻的话才行呢?真是!”以然佯装生气的撇过头去。
看着她认真的表情,乐心感觉很开心,很温暖,在自己面前,她永远是那个纯真任性的她,不戴面具真实的她。
记得小学三年级第一次看到以然的时候,她就像个小公主一样被一群小伙伴簇拥在中间,却那样善意的望着躲在角落的自己,透亮的眼神,灿烂的笑,照耀在自己孤独的心灵暗地。
那时觉得她很可爱,漆黑的蘑菇头别着粉色的猫咪发卡,小小的身子裹在蓬蓬的格子公主裙中,露出藕段般白皙的胳膊。
每一个细节,都历历在目,像不会褪色的画面,永远不会忘记。当时是多么羡慕她啊,没想到冥冥中注定好的缘分竟然让她成为了自己最好的朋友。
一晃十多年,和她一起读书,一起逛街,一起犯傻,一起发呆,一起逃课挨训,一起吹着泡泡满街跑,还一起翻过果园偷葡萄……
太多有趣的回忆,虽然也闹过别扭,吵得不可开胶,但现在想起来都是爆笑的谈资。
感情,是积累起来的回忆,越久,就越分割不开。
舒洋写生回来后,他和忆秋的绯闻愈演愈烈。
听说他追忆秋费了很多功夫,尽管他是所有女生心中的完美对象,但忆秋对他总是忽冷忽热,若即若离。
直到有一天,他使出杀手锏才终于把绯闻变成了真相。
不知是不是经过哪位高师指点,舒洋竟然半夜三更拿着手电筒在女生宿舍楼下连夜创作了一幅忆秋的巨幅画像!
等到清晨,他在楼下大声叫她,她推开窗,看到那惊人的一幕,感动得稀里哗啦,当舒洋捧着玫瑰当众大喊“我爱你”三个字时,人群沸腾了,这简直是让所有女生失去理智的极度荣宠,她怎么可能拒绝呢?犹豫片刻,在众人的欢呼声中,她终于点头答应。
这别出心裁的表白轰动了全校,许多人拍下那温馨感人的场面,发到网上,评论数万。
乐心本来好奇想去看看那幅画像,可惜舒洋在得到忆秋肯定的答复后就立即洗去了,因为他无法忍受别人在忆秋的画像上踩来踩去。
虽然没能亲眼看到,但可以想象得出那是怎样壮观的景象,热烈的尖叫一定让那个清晨很不一样。
在这个学校里,也只有冯忆秋才有资格得到他如此狂热的追求。
早上收拾垃圾的时候,居然在垃圾桶中发现了舒洋送给以然的画。
这是以然的一个梦,现在却是她心头的一根刺。
以然不想再被它刺伤,所以选择丢弃,可是它存在过的事实却难以抹去了。
终于明白为什么这段时间以然会如此反常,眼看本该属于自己的幸福就这样莫名逝去,实在是件痛苦的事情。
乐心不能将这幅画当做垃圾扔掉,因为对她而言,那是一个难得的人画的一幅难得的画,难得的作品应该被珍惜,尽管那个人已经不再如画中少年一般孤独和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