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叫温宥旭的男人,站在乐心身后不远处,看到乐心因自己的掌声而停止演奏,不由心生愧意。
“你演奏得太动听了,我不由自主的鼓掌,打断了你,很抱歉,能继续吗?”
乐心回头,微笑,摇摇头。
在光辉即将退去的傍晚,黑暗快要吞噬一切,她苍白的脸在黑色礼服的映衬下,有种神秘、静谧之美。无奈透着哀楚的笑容如草叶上的冰晶,闪出幽淡的微光。
“为什么不能继续?你刚刚演奏的是什么曲子?我从未听过。”
她转回头,眺望远处,喃喃的说:“只是即兴演奏的曲子,没有名字,也没有谱子,心绪断了,就无法再继续。”
“什么?即兴演奏?”他无法相信,那么优美的乐曲竟然只是瞬间的灵感,“太可惜了,都怪我,一时忘形,坏了听音乐的规矩,对不起!”
他竟深深鞠了一躬。
乐心笑了,“又不是听音乐会,讲什么规矩。也没什么好可惜的,再美妙的音乐也不能长久的演奏下去,是梦,总要醒的。”
“应该把它谱写出来,起个名字,会是首不错的作品。”
她又是一笑,一场梦,醒了,又怎会记得清楚?勉强回忆,只会破坏梦的美丽。
“你怎么会来这里,不是和大家一起钓鱼呢吗?”她问。
“听他们聊那些生意上的事,越听越无趣,所以逃了出来,随处走走。没想到听见天籁般的笛乐,就循声而至。你呢,也觉得很厌倦吧。”
“厌倦?温副总,你怎么会这样说呢?那可是挖掘合作商机的大好机会啊。”
“呵呵,我只是个挂名的副总而已,和富豪们聊天是爸和哥擅长的事,我最讨厌摆出一幅假笑的嘴脸和那些自以为是的伪君子一起,慷慨激昂的聊发展、谈规划,对我而言,那些没有任何意义。他们眼里装的是天下,我的眼里,只装着自由。”
乐心的眼睛一亮,她需要重新审视一下站在自己面前的男子。颀长的身姿,衣着高雅得体,面容清俊,略带些不羁的笑,左边脸颊有一个可爱的酒窝,目光充满了理性和智慧。
“哈哈!”她突然大笑,把他给笑懵了。
“怎么,你也觉得我的想法很怪异?”他有些失望。
“不,我只是慨叹,接触过那么多富豪名流,竟无一人超然世外。就在几近绝望的时候,竟然被我碰到一个,实在三生有幸。”
“哈哈!”他松了口气,也大笑起来,“我就说,能够领悟茶道精髓的女子,怎么会是一般的俗流人物?你知道吗?刚刚茶会上,你绝妙的发言,让我心生佩服,压抑这么多年,总算遇到同道中人了!”
“什么绝妙,不过是个人粗浅的看法,说出来让人见笑。其实,只要肯静下心来思考,每个人都能有一番领悟。”
“你说的对,可惜啊,这个物欲横流的世界,不给人们自思自省的机会,无知的世人大多忙着追逐名利,贪图感官享受,被缚着手脚还自以为自由!”
“你家世显赫,不用考虑生计,大可追求心灵的自由,但是多少人,为了生存奔波劳苦,即使知道自己是困兽,也无能为力。大部分资源总是掌握在少部分人手里,而这些人又往往为了虚无的尊荣,宁可浪费也不愿施舍,眼睁睁看着贫苦的人在艰辛的泥淖中苦苦挣扎,甚至以此为乐,真是令人嗟叹。”
“世道如此,谁也难以改变,看太多是是非非、心酸故事,只能让自己空受煎熬,倒不如做个傻子,寻一方净土,享田园之乐,笑饮日月,怡然自得。”
“真是个洒脱的人,生在大家族,就没什么羁绊着你吗?”
他神色微黯,叹了一声,“有啊,当然是有的。爸要我辅助哥继承家业,可是我无意从商,所以能推就推,在爸眼中我就是个不着调的儿子,哥也常笑我不思进取,胸无大志。”
“你不是无志,反倒是志向清高,只是苦于世人庸顿,没人能够理解。”
“寥寥几句,你就说到我心中去了。知我心者,你是第一人。”
正聊得愉快,两人手机同时响了。
乐心接起,是纪风,“跑到哪儿去了?半天不见你人影,快点过来,要去泡温泉了。”
宥旭接起,是老爸,“臭小子!又躲哪儿去了?不务正业的,快点过来,要去泡温泉了。”
“有些困,不去了。”他们同时应着,然后挂断了电话。
“怎么不去啊,温泉对女孩子的皮肤很好的。”
“对男孩子也很好啊,你干嘛不去?”
“我……”
“哈哈!”他们相视而笑。
“我去拿几瓶清酒来,天有些凉,喝了酒会暖和很多。”宥旭跑回会馆,不多时拿了酒出来。
“我不大会喝酒……这种酒我从没喝过……”乐心有些犹豫。
宥旭用牙齿咬开一瓶,硬塞进她手里,“没喝过才要尝一尝,难得遇见志同道合的人,没酒怎么行?”
盛意难却,乐心不好推辞,想想今天发生的事,心情也有些低落,便仰起头,饮了一口。
“我为你刚刚吹奏的曲子想了个名字。”他也饮了一口。
“叫什么?”
“自由之梦。”
“自由之梦,哈哈!很贴切!来,为自由干杯!”
“干!”
酒逢知己千杯少,言谈之间,竟喝下不少,虽然酒的度数不高,但两人都明显有了醉意,尤其是乐心,觉得整个人都有些飘。
“很高兴……交你这个朋友,不过,今天……就到这里吧,我可不想昏睡在这里,他们……也快回来了,我得回去……”乐心说着摇摇晃晃的站起身。
“你的酒量真不怎么样,没事吧,我送你回去。”宥旭一把扶住她,握住了她的手。
她身上的皮草斜到一边,露出洁白的肩头,粉颈后仰,眼波朦胧,面如桃花,红唇微张,唇角透着诱人的笑意。
宥旭感觉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像上了发条似的,难以自控,真奇怪,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乐心艰难的站稳,虽然醉了,但心中还很清醒,赶忙抽回了手,退后一步,“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行,又没多远……”
“还是我送你回去吧,天黑路滑,看你走路都不稳。”宥旭又要来扶她。
她仍后退,“真不用,我们这样,被纪风看到不太好。”
说到纪风,宥旭只能作罢,看来她非常在乎纪风,不想和其他人产生一丝误会,哪怕只是一丝。
会馆的灯光在她眼中跳动,有种做梦的感觉,仿佛一切都不真实,她深一脚浅一脚,明明觉得和那灯光近了,可走着走着,似乎又变远了。
丁佳儿泡温泉泡了一半,想到茶会上被乐心羞辱的事,越想越窝火,索性一个人走出来,来到湖边丢石子泄气。
远远看见乐心走过来,一个人,喝了酒似的,心中不禁一动,悄悄绕到她身后,趁她不备,狠狠的将她推进湖里。
她开心的拍拍手,心想:让你跟我唱反调,冬天浑身湿透的滋味可不好受!哈哈!太解气了!
乐心哪料到会遭遇这一手,毫无防范,跌入冰冷彻骨的水中,连一声“啊”都没喊出来,就呛了一大口水进去,加上醉酒有些迷糊,神智越发混乱,本能的扑腾了几下,往水下沉去。
丁佳儿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她居然不会游泳,本想玩个恶作剧,捉弄她一下,可眼见着她陷下去,双手在水面挣扎着,冒了几个水泡,就不见影子了。
这可是要出人命的事儿!丁佳儿大惊失色,想跳下去救她上来,又怕被人发现是她做的,招来大麻烦,思前想后,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正在犹豫,有人从后面拍了她一下,把她吓得魂飞魄散,回头一看是温宥旭。
“丁小姐……看到韩乐心了吗?”
“没……我……”她想隐瞒,却还是不由自主的指了指湖水,“她自己滑下去的!不关我的事!!”
宥旭脸色大变,推开丁佳儿,想也没想,脱了西服就跳了下去。
水中,仿佛是一个失重的世界,轻飘飘的,每一丝头发都分散开,随着水波飞舞,她觉得灵魂快要冲破肉体的禁锢,脱离开,飞升到一个未知的世界。
纪风,她的理智颤动了一下。爸爸!舒洋!
她想喊却发不出声音,她开始惊恐,无边无际的水像无形的大手揉捏着她,她无处逃遁,无法呼吸,头颅要被撕裂似得,很难过。
会这样死去吗?不可以!她晃动身子,拼命挣扎,却是徒劳无功,越沉越深。脚下仿佛是无尽的虚空,通往可怕的地狱。
就在此刻,一只有力的手拉住了她,继而,一个坚实的臂膀紧紧的环拥着她,将她向上托。
“乐心!醒醒!乐心!”温宥旭把她抱上岸,轻拍她的脸颊。
丁佳儿已经不知去向,湖边一片冷清,只有他们两个。
好在溺水时间并不长,她吐了几口水,渐渐清醒过来,因为受了惊吓,又经过几番挣扎,身上一丁点儿的力气也没有。
这样的天气,本来就冷,再到冰水里翻滚一回,哪里受得住这样浸骨的寒意?宥旭冻得脸色发青,嘴唇不停的打颤,他脱去她身上湿透的皮草,捡过刚才脱下的西装裹住她发抖的身子,抱了她就往会馆方向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