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秋家的客厅里，气氛沉闷，隐隐透着幽冷的味道。
爸爸坐在裂了口子的旧沙发上，叉着腿，低着头，狠狠吸着烟。
窗边，妈妈抄着胳膊，望着布满尘灰、卷了角的纱窗，脸色比乌云压迫下的暗色海洋还要阴郁。
这间旧公寓设施老化，常常不是爆水管就是掉墙灰，和他们之前所居住的洋楼别墅简直是天壤之别。忆秋妈妈厌恶这里，她有时宁可搓通宵麻将，也不愿回到这个肮脏简陋的地方。
门口，忆秋怯生生的站着，也不知站了多久，脚下黏腻腻的地板革让她觉得很不舒服。
“是谁干的？”爸爸将烟按灭在盛满烟头的烟灰缸里，侧头看向忆秋，目光冷峻得像在审问犯人。
“不……不知道……”她弱弱的答。
“不知道！你就会说不知道！”妈妈突然爆怒，冲过来用力的戳着她的脑袋，“你这个死丫头！一定在外面得罪了什么人，才把你往死里整！看看你这没用的德行，谁害你你都搞不清楚，活着也白活，废物！”
她身子失衡，退了两步，低头不语，似乎已经习惯了妈妈的指责。
“那小子前几天才做了商业协会副会长，现在丑闻爆出来，听说上头开始盯他，我怕查出什么，他玩完了，我也跟着玩完。”爸爸将头仰在沙发上，紧皱双眉。
“不行……他不能有事，没有他，咱们别想有翻身那一天！”妈妈一脸恐慌，眼珠没着落的在眼眶中乱转，“我们不能永远过这种日子，我受够了！！你看看，这是人住的地方么？我们受苦也就算了，最可怜是我们玉秋……要是有一天我们走了，玉秋可怎么办呢……”
玉秋是忆秋的弟弟，今年才七岁，说到他，妈妈泣不成声。
“都怪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贱丫头！”爸爸显得格外激动，起身扯住忆秋的头发，拳脚相加。
妈妈自顾自的哭着，也不阻拦。
“吃我的，喝我的，我******白养你了……”爸爸怒气上涌，抄起桌上的烟灰缸就要往忆秋脸上砸。
“别打！”妈妈托住了他下落的胳膊。
满身伤痕的忆秋感激的看向她，毕竟是妈妈，总归还是怜惜自己的。
“打破了她的脸，明天怎么陪王局长吃饭？！”妈妈补了一句。
无言的泪流进脖颈里，她本不愿哭的，从来遭受爸爸毒打，她都是咬牙强忍，可今天，她突然想大哭一场。
“妈的！你个破烂货！还有脸哭，老子踹死你！……”
身体的痛已经麻木，泪水四溢之间，她忽然笑起来，笑得疯狂。
爸妈被她笑懵了，她扶着椅子腿摇摇晃晃的站起来。
“我真怀疑……我是不是你们亲生的……，自从有了玉秋，你们就没把我当人看过，在你们眼中，我就是你们用来应酬和讨好别人的工具，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也是你们的女儿啊！……”
“女儿？哼，我今天就告诉你！你的确不是我们亲生的！你根本就不是我们的女儿！”妈妈声音尖锐，刺得忆秋一震，“我和你爸当初以为不会有孩子，才领养了你这么个没人要的野种，还不知道你是哪个下贱爸妈生的！”
明白了，终于明白了。
小时候他们当自己如珠如宝，只是因为他们太想要孩子。而后玉秋出生，他们有了亲生儿子，自然将她当成了负累，一个多余的额外人。
“哈哈……哈哈哈……”她笑得更加疯狂，凄厉的笑声让整个屋子都充满了诡异的气息。
“玉秋，不是老天赐给你们的礼物，他，是你们的报应！”冰寒入心的话，一字一字缓慢的从她口中吐出，透着几分讥诮。
“啪”！恶狠狠的巴掌甩在她的面颊上，唇角有鲜血渗出，但她仍是笑。
“你们扪心自问，这些年害过多少人，做过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别忘了，人在做，天在看！自从玉秋出生，你们的生意就开始走下坡路，竞争不利、逢赌必输，这不是巧合，而是注定！他是来讨账的，你们这辈子，都别想好过……”
屋外的风铃和着风的乐章，欢快的碰撞，清脆的奏响。
爸妈的影像变得越来越模糊，她看不清楚他们愤怒的表情，只感觉到他们的嘴一张一合，大概又在骂着不堪入耳的话。
她的目光空洞涣散，除了悦耳的风铃声，什么也听不到。
家，这不是家，这是通往地狱的暗门，要离开，要离开。
循着风铃的声音，她看到了阳光，哦，已经离开了，前所未有的轻松愉悦。
“姐……姐……”有人拉扯她的衣角。
她低头，看到了玉秋。幽淡的笑容在面颊上凝固，一阵紧缩的痛从内心向周身蔓延。
玉秋笑得那么开心，就算天地毁灭，他也不会有一丝忧虑。医生说，他的智商将永远停留在三岁。在人情冷漠的残酷世间，长不大或许是件好事。
他摊开手心，里面是几枚小石子。
“豆豆，好吃，给姐姐吃……”他憨笑着，闷声闷气的说。
“这不是豆豆，是石头……”忆秋蹲下，擦着他脏兮兮的脸。
刚给他买的新外套也不知丢在哪里了，可能又被隔壁的小子骗了去，那些坏孩子，总是喜欢嘲弄和欺负玉秋。
“不要相信任何人说的话，他们都是骗你的……”她脱下外套，披在他身上，怜爱的看着他，轻声问，“玉秋，要是以后姐姐不回家，你再也看不到姐姐，你会不会想姐姐？”
他不答，专注的拨弄着手中的石子，嘴里咕哝着：“他们给我豆豆吃，他们是好人……”。
她长长叹了口气，含泪将他拥在怀里。
“对不起，姐没本事让你过上好日子……姐走后，要听爸妈的话，知道吗？”
“哈哈……”他傻傻的笑，笑得无比真诚，那是忆秋见过的最纯真无邪的笑容。
其实该恨他的，因为他的出生夺走了原属于她的幸福。但不知为什么，看着他无辜的样子，她一点也恨不起来，反倒对他充满了依依不舍的疼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