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的床铺被铺置整齐,宥旭不知所踪。
“他的眼睛还需要治疗,怎么就擅自出院了呢!”舒洋有些焦急。
“我知道他去了哪里。”乐心平淡从容。
凛冽的风扬起尘沙,打在宥旭蒙眼睛的白纱布上,他蹒跚的走着,漫无目的。
“温总,咱们……还是回医院吧。”下属试图搀扶他,却屡屡被他推开。
“我已经不是温总,以后你不用跟着我,好好替父亲做事。”
“温总,董事长只是一时的气话,您别放在心上,治好了眼睛才是要紧的。”
“就算父亲不除去我的职位,我也不想再做下去了,有什么意义呢?名利、金钱,都不过是在人与人之间兜兜转转,谁也没创造什么,只是费尽了心机的掠夺和榨取,让世界变得更糟。其实,不管人们做任何事,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让自己不那么空虚,找到自身存在的价值和意义,只有沉浸在忙碌中,才会有活下去的勇气和热情。呵呵,多么不知所谓啊,就像一场游戏,明知道是虚无的,还要舍生忘死的冲锋陷阵。专家、领袖、明星、商业大亨……只是懵懂的人们相互吹捧的产物……”
“您说的话,我听不大懂,温……”下属的话语卡在嗓子里,宥旭侧耳,问他怎么了。
他不答,乐心的声音却响起了,“有时间和我聊一聊吗?”
牧场小河边的书屋还没有被拆除,只是书架都被腾空了,放眼过去,有些交错杂乱。
她引他在飘窗上坐下,窗外的阳光温和明亮,惬意而慵懒的漫射,驱逐着白怆怆的寒冷。
黑暗,他的眼前,唯有黑暗。
乐心握住他缠裹着纱布的手,他微微颤动了一下,似乎太久没有感受到他人的关怀而显得有些受宠若惊。
“很冷么?手这样冰凉?”
“真难得,你竟愿意坐在我身边,这样和我说话。是在同情我,还是出于感激?”
“宥旭,其实我们可以是很好的朋友,就像我和舒洋那样。”
“朋友?将深爱的人当作朋友,假惺惺的压抑感情,是一件多么残忍和虚伪的事,你难道不能理解么?”
她沉默片刻,眼里噙着泪,仰起头问:“还在爱着我吗?如果现在我告诉你我能够陪在你身边,和你在一起,你愿意吗?”
“不愿意。”他的回答斩钉截铁,“我不需要别人的怜悯和施舍,我宁可你摒弃我,也不愿你同情我。之前我不计手段的想得到你,是因为我自认比纪风更能给你幸福,为了你,我可以不顾世俗眼光,可以抛弃一切,我一直觉得我们的心灵是最贴合的。但现在,我承认,我不能再让你幸福,纪风才是你的最佳选择,所以我不会再做任何事,也不会再干涉你的生活。”
“宥旭……就请让我留在你身边,照顾你,陪伴你……”
“不需要!在你眼里,我是一个悲惨无用的瞎子是吧?不!你错了!我很好,我从来没有这样清净过!五色令人目盲,看得太多才会心生杂念,致使内心荒芜。我做过太多错事,如今终于可以安静的过活了。”
“你的错都是因我而起,是我,让你迷失了自己。无论你做过什么,我都难辞其咎。”
“过去的事无需再提,爱你是因为你值得被爱,我不后悔,你也用不着内疚。纪风不计前嫌,从父亲手里收购自由牧场的股权,又全部转到我的名下,他这样做算是还清了人情,从此两不相欠。”
乐心略吃一惊,“这件事……他没有提起过。”
“也许,他对你是真心的,希望他能永远真心对你,不要辜负了你为他所承受的一切。”
透过窗,原本祥和广阔的牧场,被挖得坑坑洼洼,没了美丽的花母牛,也没了洁白的小羊羔。风起,沙土就旋转着四处乱窜,张牙舞爪的像是僵尸的狂欢。
想起坐在柔嫩碧绿的草地上,仰望如水蓝天,随情而奏的日子竟像一场从未存在过的、虚幻的梦。
曾温和深情凝望自己的青年再也无法看到任何美丽的事物,他脸上温厚儒雅的微笑再也不会绽放。
从此,他将在冰封的世界里,与黑暗长相厮守,与孤独耳鬓厮磨。
泪水忍不住的流淌,无声无息的,像潺潺的河水,却滋润不了干涸的心田。
“我会常来陪你,请……请将我当成最好的朋友,就如以前一样……”
“以前……”宥旭的唇颤了一下,仿佛被美好的回忆刺痛了内心最深处,一阵剧烈的痉挛,“自由牧场,是我亲手编织的梦想,可惜它还是太真实,真实的一点也不自由,它是属于世界的,所以我想把它还给世界。在物欲横流的社会,将它变成奢靡的中心,富豪的王国,也许更能体现它的现实价值。可惜,如今它只能沦为一块令人耻笑的荒地、埋葬心灵的坟场……”
虽然看不到他的目光,但她知道那一定是充满了痛楚和绝望的。
“宥旭,任何事物都是在变化中延续,自由牧场的未来还有无数可能性,你也同样,相信我,总有一天你会治好眼睛,迎接新的开始。”
“你安慰人的话说得很动听,好像小时候妈妈讲的童话故事。我多希望自己还能傻傻的对那些人定胜天的故事坚信不疑,可是,这些年的所见所闻,让我明白,人总有一天要抛弃不切实际的痴妄,回转到遥遥无期的现实中来。乐心,不要否决我,你问问自己的内心,何尝不曾动摇过?”
痴妄……现实……
能够逃脱的命运就不是命运。
她的确无力否决他的话,眼前的漫漫尘沙遮天蔽日,如何能够想象成一眼澄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