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步在绿草茵茵的山坡上,她走走停停。
——乐心……乐心……
她恍惚听到了纪风深情的呼唤。
回头,却只有工地上机器的轰鸣。
泪水淌了下来,抬头看看这片他们曾一起守望过的天空,显得那么空旷,那么遥远。
明日一走,真的相见无期,为了追随开满梦想之花的未之城,她必须舍弃一切。
海边,她在纸上写下:
——纪风:勿念,惟愿安好。
然后将它折成一艘纸船,放入海中,缓缓飘荡而去。
她用一天的时间在即将逝去的未之城中游走,她想搜罗起与他相关的所有记忆,那些最美好的记忆,无论如何,也不能忘记,她要将它们揣进心里,带着上路。
蓝色的蒲公英已经衰败,一片灰蒙蒙、凌乱干枯的枝叶显得萧索凄凉。
她转动着手上的戒指,静静的穿过山谷,那里是一片荆棘林,纵横交错的尖刺像是女巫的利爪,有种诡异可怕的气氛。
她停下脚步,定定的凝视,感觉这里有种说不出的、异样的唯美。暗沉单调的色彩,粗糙锐利的形态,截然不似那娇艳欲滴的花朵,也不似阳光下油亮的嫩叶,但却是美的,狂野又倔强。
仰头欣赏风中它们独特的姿态,那无所顾忌生长的手臂,即使在风的怒吼中,也不曾畏惧,被晃动,却不会被折弯。
忽然,不知从何处飞来了一只鸟儿,落在了荆棘枝上,它的羽毛像燃烧的火焰,身体虽小,却高昂着头颅傲睨整个天下。
乐心被惊了一跳,她从未见过这样华彩绚丽的鸟儿,于这苍茫之中,如同一颗耀眼明珠闪耀在沙漠之上,动了魔法一般,引人目不转睛。
它抖擞起头上鲜亮的羽毛,跳跃飞翔,左顾右盼,猛地腾空而起,向着一株最长最利的荆棘刺猛扑过去,惊人的速度,乐心几乎没来得及看清楚,尖尖的荆棘就已刺进它小小的胸膛。
鲜红色的血水从它的心口淌下来,乐心骇然瞪大了眼睛,用手捂住嘴巴,几乎不忍去看。
鸟儿开始歌唱了,尖细的喙微张着,极其明亮的眼睛洞视天空,骄傲的头颅依然高昂。
那是怎样的歌声!!
时空为之宁止,万物为之生情。
人世间所有鄙陋的欲念在纯澈的歌声中瞬间崩塌,化为灰烬;迷失的灵魂若是听到这歌声,将停止罪恶的角逐,看到引向光明的灯盏……
这天籁一般的曲调超越了音律的极限,深沉的痛打破了尘俗的束缚与羁绊,悲恸!震撼!
伴随着鲜血的奔流,生命的流逝,它的歌声越来越嘹亮,越来越激昂,用自我毁灭换取的圣洁之美,净化了这不堪的天地,让黑色的乌云仓惶散去,让明媚的阳光重露欢颜!
乘着歌声,乐心感觉到心灵在升华,泪水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流淌,她的身体不由自主的震颤!
唯一的一次歌唱,荆棘鸟的一生就是为了这一次尽情的歌唱,虽然只有一次,却让世上所有的妙音在霎那间黯然失色!
荆棘刺透了它的胸膛,血液就要流干,歌声也渐渐微弱,直到周遭万籁俱寂,荆棘鸟气竭命陨,以身殉歌,但它骄傲的头颅依然高昂!
乐心呆站了很久,她曾听过荆棘鸟的传说,这高傲又决绝的鸟儿,怀抱着不向世俗低头的决心,不甘在觅食争抢中度过平淡的一生,就算用惨烈的方式换取一次的完美,也要穷尽一生执着追寻,它鄙视那些为了活着而迷失心灵的同伴,它用鲜血诠释神圣,用悲壮发人深省。
肉身虽死,灵魂永生。
它是黑暗夜空升起的闪耀星光,是这无望世间唯一的希望。
乐心含泪微笑,她释怀了悲伤,参悟了生命的真谛,她知道,这鸟儿已经超脱了凡尘,回归到生命的本源。
次日,海边。
Jezer回来的船就停靠在岸边,大家放好了东西,准备出发。
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希望的喜悦,说说笑笑,只有乐心一言不发。
“快上船吧,乐心,今天中午就能赶到南渡啦!”
乐心不舍的看看大家,有些哽咽。
“我决定回到那个世界里去……”她的语气淡然而坚决。
“什么?!乐心,你不和我们去南渡了吗?”莲姐对她出人意料的决定万分不解。
“嗯,莲姐,我决定了,我不能和你们一起走了。”
“为什么?!”Jezer惊讶得瞪大了眼睛,“我们马上就可以重建举世无双的未之城了,这不是你的梦想吗?乐心!”
“是啊,乐心!那个世界的肮脏和残酷,你最清楚不过,好不容易逃了出来,怎么能够再回去呢?!……是因为心里面还记挂着那份爱情吗?”浪人大哥疑惑的盯着她的双眸。
“我无从得知纪风的近况,也许他正经受着煎熬,我不能无声无息的和大家离开,就这样与他无疾而终。梁夫人说‘人生是个充满变数的过程,而不是一个结局……’,也许,那个世界会再次将我伤的体无完肤,但我不愿服输,我要继续战斗,我倒要看一看,它还能带给我怎样的伤痛。最极致的美必须经历最极致的苦痛才能获得,这是我昨天的感悟,我不能退缩,我要勇往直前,即使赔上我的性命,也在所不惜!……感谢你们,让我拥有了这样美丽的一段时光,这段时光是我人生中最宝贵的记忆,我会永远记得你们,永远……”
大家都傻了,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产生了这样的想法,七嘴八舌的劝了好一阵,她还是不为所动,时间不早,大家只好登船离开。
莲姐泣不成声,这一别恐怕再难相见,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但与乐心情谊甚厚,是知心之交,眼看着将她一个人孤零零的留在这浑浊的世间,心中实在不忍。
乐心也是泪眼朦胧,向他们挥手告别:“如果有缘,一定还能再见!到了南渡,代我向大家道别!我会想念你们,非常的想念你们,请你们一定要幸福!”
小船在海的尽头消失无踪。
未之城的梦想还将延续,只是,乐心无法亲见。
她要回到那个世界里去,重新回到那个世界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