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展当天,不大的展厅人来人往,颇有人气。
前些天舒洋的画作荣获了国际青年画家大赛金奖,这是莫大的殊荣。他是经世获得此奖的第一人,也是大赛最年轻的获奖者。为了嘉奖他,学校特别出资为他举办了这场小型画展。
进入展厅,并未看到舒洋的身影,只有他的画作静静的挂在墙上,等待着人们的赏鉴。
画作的基调各有不同,或沉郁、或阳光、或鲜艳、或黯淡。
每一幅画都让人深有感触,置身此间,竟似看到了舒洋内心的阴晴圆缺。
乐心仔细的品味,以然却觉得无聊,她不时环顾四周,希望可以看到舒洋的身影。
“喂!乐心!你来!”以然突然像见了外星人似的大呼小叫。
乐心随她来到一幅画作前,画中是一个女孩的背影,模模糊糊并不清晰,但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女孩身侧是一棵很清晰的树,怎么那么像“音乐森林”里的那棵橡树呢?乐心暗自一惊。
“这画上的女孩,好像在吹笛子,越看越觉得……很像你呢!”以然笑着冲她闪闪眼睛。
“乱讲!”乐心刮了她鼻子一下,脸色微微泛红。
“舒洋就爱画背影,也不画清楚一点,让人看得云山雾绕的。”以然撇了撇嘴。
乐心看了片刻,喃喃的说,“画上的树很清晰,因为那是写生的实物,而这女孩朦朦胧胧,也许她只是舒洋记忆中莫个若有若无的影子。”
回头,以然早不知跑到哪儿去了。乐心的目光扫向画角,这幅画叫做《寻》。
舒洋获奖的画作摆在展厅的正中,名为《LOVE》,这是个令人浮想联翩的名字。
乐心看了许久,仍怔怔的不肯离去。
“看什么哪?眼珠子都要看掉了。”以然也假装认真的看了看,“没什么特别嘛!难不成是舒洋的初恋女友?挺漂亮的!”
画中一个正在晾衣服的女子,年轻秀丽,挽了个随意的发髻,凌乱散落的余发垂在肩头。她侧头微微笑着,双手在晾衣绳上忙碌。
乐心没有讲话,只是着魔似的盯着画面。
“喂,你到底看什么呢?这女人你认识啊?”以然憋不住问。
眼泪从乐心眼中滴下,那滚烫的液体让她一颤,总算回过神来。
“没什么。”她抹了泪,神情格外悲怆。
以然傻了,没见过看画能看哭的,难道乐心被林妹妹附体了?
“这幅画让我想起了妈妈。小时候,家里很穷,我和爸妈就租住在人家的阁楼里。阁楼外面也有这样一根晾衣绳,每次妈妈洗好衣服,都会像画里的女人一样,一边晾着衣服一边冲着我笑,有时她会哼歌,有时还会讲故事……”
她哽咽住,不能言语。幼时遗失的回忆翻箱倒柜扑面而来,在某个如同旧照片般昏黄的午后,母亲的笑脸渐渐清晰……
“乐心……”以然抚着她的背,目光充满怜意。
“然,我想这幅画上应该也是位母亲吧,你看,她的目光向下,充满了温暖的慈爱,好像正在望向自己年幼的孩子……”
“哇!这也给你看出来了,厉害!”以然竖起了大拇指。
“不错,她是我妈妈。”舒洋的声音从天而降。
以然惊喜回头,撞到他同样悲怆的双眼。
他径直来到乐心面前,用一种独特的目光凝视她:“韩乐心,你是第一个无需我解释就能看懂这幅画的人。”
有些发懵。乐心感觉自己的目光沦陷在他悲伤的目光中不能自拔。
这样的接近,连他眼中倒映的自己含泪的脸都可以看得真真切切。
心灵的交汇就这样无声无息的发生,却又如同汹涌喷发的波涛涌入干涸的峡谷,无可阻挡,酣畅淋漓。
“哎!你们俩别在这里找伤感了,一起去喝杯东西吧!”以然建议。
“我要柠檬汁,谢谢。”舒洋一动不动,目光依然停留在乐心的脸上。
“两杯柠檬汁。”不用说,以然也知道乐心的选择,她耸耸肩,朝门口的茶饮店走去。
“我……我也去……”乐心咬咬嘴唇,不自在的笑笑,转身想走,却被舒洋轻轻拉住。
“明天,去美院1号教学楼的顶楼找我,我有些话想要问你。”
她微微一惊,不知所措的点点头。
第二天,乐心找到舒洋所说的美院1号教学楼,这不是“音乐森林”旁边那栋废弃的教学楼吗?她心里一紧,走了进去。
古老的教学楼里,落满灰尘的桌椅还是上世纪的款式。
略有些阴森的感觉,宁静得发人深省。
她上到最高层,过道里撒进一片阳光,一间绘画教室的门敞开着。
舒洋静静的在窗边守候,那俊美的轮廓如同大师的雕塑,他忧伤的眼睛默默眺向窗外,巨大的橡树下曾有个美丽的影子。
没敢惊扰他,她悄然打量起整间教室来。灰白色的墙壁,木质的欧式窗棂。里面规整的叠放着许多画,完成的,未完成的,还有刚刚起笔的。
她轻轻走进去,看到一角散落着几张纸,上面似乎都画着一个女孩的背影。
脚步声惊动了舒洋,他微笑着向她走来。
“那个在橡树下演奏《nightingale》的女孩是你,对吗?”舒洋突然的问话让她略显惊慌。
她莫名点点头,目光朝窗外扫去,天哪!正对着那棵橡树呢!看来自己在橡树下自我陶醉的样子都在他注视之下!
舒洋脸上升起了复杂的笑,说不出是欣喜,还是失望,似乎还有一丝的释然。
“你……一直都在这里画画吗?”乐心的表情有些尴尬。
“嗯,这里虽然破旧,但我觉得它有一种不可多得的静谧气息,能够带给人意想不到的灵感,在这里我可以找到自己最真实的感觉。”
“哦。嗯……会长,你叫我过来,有什么事吗?”她忐忑的小声问。
面前站的,可是经世的神话,和他单独见面真是连想也不敢想的事情。
“没什么,就是想问问你愿不愿意做我的模特。”
模特?乐心纳闷了,自己既不算长得漂亮也不算长得艺术,他为什么要找自己当模特?该不会是那种模特吧?一股凉气涌上心头,她赶忙拉紧了衣领。
“我想,现在我可以真正完成这幅画了。”舒洋如释重负般笑着,从一旁拿过那幅《寻》,“我终于找到了橡树女孩,这幅画也终于可以画得清晰。”
那幅画上真的是自己?乐心恍惚有些明白,她摇头拒绝了他的要求。
“这幅画已经很完美了,它的完美正是来自于这片朦胧,如梦境的虚幻,又如记忆的游离。令人遐思飞扬的画面,才是有深度的艺术,不是吗?”
听了她的话,他开心的笑起来,连睫毛都沾了笑意。
“不错,你说的对。看来,这幅画只需要改个名字,就叫它《橡树女孩》吧。”
乐心点头,她绕到他正在创作的画板前,眼前的画面让她大吃一惊。
暗蓝色的天空、古老的城堡、斑驳的墙色,阶梯上残旧的雕像、雕像肩头孤寂的夜莺……这不正是自己吹奏《nightingale》时所看到的场景吗?!
“怎么样?这是我刚刚画的,还没有完成。有什么建议么?”他平和的问。
“太……太神奇了。这场景……”
“这场景是《nightingale》里的场景。”他淡然的说着,唇角扬起得意的笑。
乐心转头,惊讶的望着他。
他笑,“当我听你演奏《nightingale》时,不知不觉眼前就浮现出这番场景。告诉我,我画的对吗?”
她没有回答,这匪夷所思的事情让她头脑中一片空白。
虽古有伯牙高山流水遇知音的典故,但在现实生活中,她很难相信真有这种事情的存在。
千金易求,知音难逢。
所谓心有灵犀一点通,他当真是自己的知音么?
那一瞬间,只是那一瞬间,她忽然觉得他不再是那个高不可攀,遥不可及的神话。
他的灵魂是那样靠向自己,就像认识已久的朋友,暂时迷失在这个世界不同的角落,几经辗转之后,再次重逢。
她第一次感觉到一颗心离自己如此近,原来,心和心可以这么快相互吸引,冲破肉体的界限,如异性磁极般不可遏止的聚拢,狂热而猛烈。
看到她不讲话,他的笑容沉了下去,眼中有一丝的失落。
“一直以来,我都错把忆秋当成了你。”
这句话令乐心吃惊匪浅。
“直到我发现,看着她的背影无论如何也完成不了《寻》的时候,我才知道我要找的橡树女孩并不是她。”
“我和她的背影差别很大吗?她和我一样,都喜欢来这里吹笛子,你怎么能确定你看到的橡树女孩不是她,而是我呢?”
舒洋疑惑的思索了片刻,“《nightingale》,她吹奏出来完全是另外一种感觉,她不是橡树女孩,她不是。”
心里有些混乱,她不希望舒洋因自己而对忆秋有什么猜疑。
尽管她早就感应到自己和他是同一类人,也很珍惜和他相处的机会,但他已经有了她,乐心不想多事,当即找了个借口告辞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