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近四年,白荣终于复员回到了家中。是母亲开的门,母子二人这一碰面一句话没说就抱头痛哭起来。进家门的那一刻,白荣感觉恍如隔世。家里的陈设布置少了很多,可见这几年家人过的日子并不幸福。然而更令他痛苦的是大堂中挂着父亲的遗像,他忍不住又跪在地上哭了起来。
母亲告诉白荣,他父亲死于这场鼠疫。原来父亲才去世三个月,听到这里白荣哭得更伤心了。不一会儿,白荣的妻子买菜回来了,她身边还跟着一个四岁的小男孩。夫妻俩边哭边各自说着这些年发生的事,白荣不在的日子里,都是妻子在操持这个家。听说白荣在蓝恺失踪了,家里人还以为他遭遇了不测,妻子当时伤心欲绝,父母还劝她改嫁,但是妻子坚持认为白荣还活着,肯定还会回来。
一旁的孩子以好奇的目光打量着白荣,妻子告诉白荣说:“你走后半年我生下了他,白连公爵给他起名白虎。这几年也多亏了白连公爵的照顾,听说他也刚刚从鼠疫中痊愈。”说完,妻子招呼孩子过来:“白虎过来见见爸爸,以后你就告诉其他孩子说你的父亲是征战蓝恺半岛的大英雄,看谁还敢嘲笑你。”
白虎还是有些怕生,不敢靠近白荣,但最后还是叫了一声:“爸爸!”
如今疫情已经过去,白荣打算出去找份工作。这天,白连公爵带着他10岁的儿子白浅酥登门拜访。其实论辈分白荣比白连公爵长一辈,但是白连却比白荣大了26岁。
两个孩子去一边玩了,白连问起白荣在蓝恺的境遇,白荣说:“一言难尽,仗打得一塌糊涂,蹲过战俘营监狱,还在那边当了一年的大学老师。总之,和您当年比起来是差远了。”
白连叹息道:“我当初在南大陆也是九死一生,被南蛮军一个伏击打得几乎全军覆没。幸亏我命大,不仅没有死,还从死人堆里救出了先皇陛下。”
白荣说:“原来当初就是您把陛下背回去的?”
“是的,”白连说,“当时陛下受了伤,奄奄一息的,我顾不上别的,就背着他一直跑一直跑。南大陆地广人稀,我跑了一天才找到一户人家,然后讨来了水粮和一些治疗外伤的土方药。”
“难道当地人没有认出你们吗?”
“没有,当时天气炎热,我光着上身,陛下身上也就一件马甲,再加上我们都灰头土脸的,谁能认出来?而且当地语言众多,我们都是打手势交流的,他们也没怀疑我们。”
也正因为这次遭遇,皇帝白萃对白连是重用不疑。沙拉伯镇发生叛乱时,白萃借此从南大陆脱身,临走时还不忘带上白连跟随左右。不久白萃将白连提拔为皇家警备队的队长,从此白连一路平步青云。在御驾亲征沙拉伯时,白连立下战功,官至东北军司令。后来东北军改编入河北军,白连又调入首都担任近卫军第一师的师长,当时凯麦斯还是他下面一个团长。北方局势不稳定,白连又主动请缨去河北做了河北军总参谋。绿洛叛乱时期,白军一开始节节败退,后来白连提拔了仇戎、波舍等人,这才将叛乱平息。
白连战功卓著,因此受封河北公爵。自安石之后白明帝国很少册封公爵,由此可见陛下对白连的高度肯定。白连公爵替白明帝国打了大半辈子仗,他的个人婚事也就耽误了,四十来岁才娶妻。可能是常年征战损害了身体,婚后多年才生了这么一个儿子。
白连问白荣最近有什么打算,白荣说想去机关单位找份工作。白连说:“那我可以给你写一封推荐信,有我的引荐肯定没问题。你看去公安部怎么样?”
白荣摇摇头说:“说实话,我再也不想去和军队沾边的地方了,我宁可回老家种地去。”
正说着,院子里忽然传来白浅酥的一声惨叫。白连白荣连忙出去查看发生了什么,只见白浅酥胳膊上被白虎咬出了两道血印。两个父亲把各自的孩子拉到一边问怎么回事,白虎撅着嘴说:“他把我的玩具枪弄坏了,非说是我自己玩坏的。”
白浅酥怒道:“为一个破玩具枪来咬我?老子才不稀罕呢!”
白连公爵怒斥道:“够了,家里玩具那么多,还跟别人抢玩具?你多大了?他才多大?”白浅酥默不作声地背过头去。
白荣让白虎给白浅酥道歉,白虎死活不肯,说:“除非他先向我的玩具道歉!”白浅酥听了只觉得好笑。白荣训斥白虎道:“为了一玩具把人咬伤,还不道歉,我今天非让你长点记性不可!”说着,抬起手就要打儿子。
白连公爵不想让白荣为难,连忙阻止他说:“算了算了,小孩子之间打打闹闹是正常的,不能怪白虎,这是我儿子咎由自取。”白荣于是作罢,然后要进屋拿药箱给白浅酥包扎。
白连公爵摆手道:“一点小伤不用这么麻烦,我们回去了。”说着,白连拉上气鼓鼓的儿子往外走,白荣也跟着送送他们。出了院门,白连回头对白荣说:“明天你来找我,我给你写个推荐信,就先去农业部报道吧!要是不满意的话再来找我,我给你调任别的部门。”
白荣谢过白连公爵,第二天他就去农业部报到了。那里的主管人员见是白连公爵推荐,而且白荣也是皇室远支,便给他安排到北卫城西南的国营农场分区,让其做那里的经理。白荣表示自己不懂经营管理,但是主管人员说:“你先去那边做着吧,那里的事务有副经理负责,那个副经理人品和能力都还不错。”
白荣大概明白了这经理只是个闲职,他满腹狐疑地来到了他将要工作的国营农场分区。这里就是乡下,分区总部就是几座砖瓦小楼,所有办事人员——才10个人都出来相迎。为首的一人伸出手自我介绍说:“您好,我叫印达,是这里的副经理,也是您将来的秘书。”这印达说话声音很温和,看起来三十来岁的样子,不过发际线挺高。
白荣也伸手相握,说:“我这初来乍到的,以后请您多多关照。”
印达笑道:“关照谈不上,您是我的上级。”说完,印达让其他人回到自己的岗位上,然后带着白荣参观一番他们的环境。
这儿看起来屋里屋外都很整洁,办事人员也很勤奋,似乎没什么要操心的。走进办公室,白荣发现他的办公桌和一般学校教室里的讲台没什么两样,办公椅子也是普通的木椅,两边没有扶手。
白荣问:“这里也算是个公司,为什么办事人员这么少?”
印达解释说:“一方面我们这里比较偏远,没什么人愿意来;另一方面我裁掉了很多多余的人员,10个人足够办事了。”白荣点点头。
午饭时间,白荣和印达一起到小食堂用餐。白荣觉得这里的蔬菜很新鲜,问:“这些蔬菜是国营农场生产的吗?”印达摇摇头说:“不不不,这是我们在后山自己种的,后山不属于国营农场,是一块没人要的荒地,我就和大家一起开垦种植了。”
“不是有国营农场提供粮食吗?为什么还要另外开垦?”白荣问。
“我们这里国营农场的生产所得都是交给国家的,主要供给军队,还有事业单位的采购。我们财政里面有一个专门的伙食支出,我把伙食支出用于购买农具化肥以及家畜的饲养,其实挺便宜的,年底有不少结余。”
“国营农场生产这么多粮食,你们这才几个人,随便拿点吃着怕什么?就是上面发现了最多就是口头批评两句,连处分都算不上。”白荣笑说。
印达却一本正经地说:“那和挪用公款有什么区别?而且说实话,用这种自给自足的方式供饭,大家不仅平时吃得好,结余的钱过年还能分分。”
白荣略有些尴尬,于是转移话题说:“吃完饭后带我去农场看看吧,我想看看农场是怎么运转的。”印达答应了。
午后,印达带着白荣来到农场。放眼望去,都是大片大片的玉米地。印达介绍说:“我们分区主要负责三号和四号农场,三号农场主要是生产主食粮食的,四号农场生产蔬菜和一些经济作物。”说着,印达把一份各农场的介绍册交给白荣。白荣翻看着各农场的情况,发现他们要负责的三号四号农场,粮食产量远远超过其它农场,便问:“为什么我们区的粮食产量这么高?我们要负责的农场比其他地方的大吗?”
印达说:“每号农场都差不多大,只不过我们农场经营模式和其他农场不太一样。大部分国营农场都实行集权管理体制,雇佣工人来干活,雇佣金都一样。可这样一来受雇人员没有生产积极性,单位产量也上不去。我就想了一个办法,我提议扩大农场的自主权,在完成国家计划任务的前提下,农场可以按照本地的条件和需要因地制宜的发展生产。后来上面同意了我这个提议,并且用我们的三号四号农场作为试点。”
“那你是怎么做的呢?”白荣问。
“我当时向东北的集富银行银行贷款,购进了一批化肥,还租了些农机。靠着机械化生产,雇佣的人员大大减少,可是总产量上去了。”
“那贷款你们打算怎么还?”
“国家是有上缴指标的,我们生产的粮食按指标上缴后,还有很多库存。这些库存的粮食我都低价批发给了粮商,获得了一部分钱,还了一半的贷款。”
“那还有一半怎么办?如果还不上,那这个新措施其实是亏了。”
印达解释说:“因为发现机械化生产成本太高,所以第二年,我就暂时放弃了原先这个方案,转而把三号农场承包给这里的农户。这里村社土地很少,很多农民耕地严重不足,所以他们很乐意承包土地。而且我把给以前三号农场雇员的工资钱,补贴给这些农户。他们每户负责一块耕地,只要他们完成了生产指标,剩下的产量都是他们自己家的。农场的所有权还是在国家手上,但是土地使用权在农民手上,结果你猜怎么着?产量翻了一番!”
“可这样还是没有赚钱啊。”
“这只是三号农场,我们在四号农场种植了很多经济作物,比如可可豆、烟草、棉花等等。还是雇佣劳动力来参与生产,不过这次我设置了工资等级制度,每个劳工负责一块地,多产多得,少产少得。而且我早就和一些工厂签了合同,他们从我们这里购买原料。就这样,我们在两年内还完了贷款。之后我继续实行这种包产到户、包产到劳的措施,不仅满足了上面的需求,盈余的钱还能给大家分红,同时买农机、化肥扩大生产。”
白荣由衷地佩服印达,没想到他这么会经营。他问印达以前是干什么的,印达说:“自从我考上公务员后,我就被分配到了这个农场,已经在这里干了十几年了。”
印达办事效率确实高效,在办公室里每天处理几乎所有事务。文件都是印达审批的,电话也都是印达接的。白荣完全插不上手,索性啥都不管了,整天看看报纸看看书。不光印达是个工作狂,其他人也都是工作狂,每个人都忙里忙外的。比如后勤人员要负责采购设备,还要负责伙食。印达他们有空的时候还去后山的菜园子里施肥浇水,顺便喂喂鸡鸭。
明明是这里的总经理,白荣却成为了最清闲的人,他也想参与其中,于是每天就打扫打扫楼道卫生,帮助厨房劈柴烧火做饭,去菜地里除草施肥。白荣心里并不愿留在这个农场,主要是他不想尸位素餐,而且这样的日子实在是太无聊了。
这天,白荣在办公室里查看印达的个人资料,发现印达一家是河南天明城南普通的农户。他从小家境贫寒,但是成绩不错,考入了首都大学的政法系。毕业后考上了公务员,然后在这里一待就是十三年。这要是换别人就算不升迁也早就调走了,为什么他能在这里十几年如一日地做个副经理?甚至印达的一些下属都升迁走了。要知道这种乡下的副经理,连城里的副科长都不如。凭借着印达的学历和资历,他完全可以调任去做处级干部了。
于是白荣问印达为什么不去别的地方,比如去城里。印达说:“刚来这里的时候我也想调任别的地方,家里人也让我往上爬。可是我的申请总是被驳下来,再加上也没多少人愿意来这里工作,渐渐的我就习惯了。”
“那你喜欢现在的工作吗?”
白荣的这一问让印达愣住了,过了一会儿他才回答说:“喜欢不喜欢,不也做了这么多年了吗?我人生中本来就没遇上多少喜欢的事物。家人让我努力学习我就学习,让我考公务员我就考,上面的人让我做啥我就做啥。不过我运气不错,每件事努力一下都能做好。”
印达的学业情况显示他成绩一直名列前茅,总是考年级前几,获奖次数也相当多。白荣称赞印达成绩优异,笑着说:“你在校的成绩真好,一定拿了不少奖学金吧?”印达苦笑道:“大学四年,只拿到了一次三等奖学金。”
“不会吧?”白荣觉得不可思议,“成绩这么好还拿不到奖学金?你这资料上也没有受处分的记录呀。”
印达解释说:“唉,我虽然成绩好,但是我出身一般,所以奖学金基本上都让贵胄、富二代拿走了。在校的时候,因为成绩不错而遭他们嫉妒,也没少受他们欺负。”
白荣大概明白了,印达没什么人脉,没人推荐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