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查尔斯的办公室出来，安心向超市走去。明天又要进沙漠，他需要给车上补充一些食物和饮水，家里也需要买点日用品和零食饮料了。
刚才做完笔录之后安心跟查尔斯聊了会，对于雷卡多发疯这事，查尔斯并无异议，毕竟当时有很多人，包括查尔斯自己，都亲眼看到中枪倒地的雷卡多已经陷入疯狂状态，不认识任何一个人了。只是大家对他为何发疯还是一头雾水，查尔斯调查过，昨天下午他还好好的在卡尔的酒馆里跟一群老哥们喝酒吹牛玩德州扑克，跟平常没有任何不同之处，也没有显示出任何异常，没人知道他怎么突然就变成那样了。
但一个正常人突然发疯，肯定是有原因的。
最初查尔斯怀疑雷卡多是得了狂犬病，昨天晚上送约瑟夫一家去咸湖城治疗的时候就已经安排人把雷卡多的尸体一起送去检验了。但是得到安心的报告之后，他又否定了自己的推测。
狂犬病人怕风恐水畏光，这种基本的医学常识大家还是懂的。安心昨晚遇到雷卡多的时候是在寒风刺骨的野外，一个狂犬病发作的人，是不太可能自己跑到那种环境里去的，这不科学，何况他当时也丝毫没有发病的样子。
也许他那个时候还没有发作？
雷卡多没有结过婚，因为常年嗜酒，身体早已病弱不堪，既怕热又怕冷，野外的低温对他而言不啻于地狱，他是绝对不会独自跑到野外去吹冷风的。也就安心这个外来户不清楚，换了女王镇任何一个人，在昨晚那样的情况下遇到他，都会感到不对劲的。
并且雷卡多的酒量很好，虽然经常喝得醉醺醺的，但其实从来也没有醉到神志不清过，否则也不会得到“啤酒雷托”这么个名号，这一点查尔斯很清楚，更何况他本来就体弱怕冷，所以他因为喝醉而跑到野外去的可能性也基本上不存在。
如果不是因为醉了，就只能理解为他当时已经疯了，并且不是狂犬病。
查尔斯也很头痛，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也许只能等咸湖城医院的检验结果出来才知道了。
女王镇这种小地方，像WalMart、Costco这样的大型超市自然是没有的，镇上只有一家本地人开的小超市。街头虽然也有几家杂货铺，不过安心还是更喜欢去超市，毕竟品种更多，环境也更好。
下午时分的超市，正是一天里人最多的时候，顾客以采购晚餐食材的主妇为主，熟识的女人们遇到一起，总是会驻足闲聊一阵，购物社交两不误。安心推着购物车在货架间穿行，挑选着东西，听到主妇们谈论的基本上都是关于雷卡多的话题，各种八卦与口水齐飞。
推了一车各类食品、饮料、水和日用品之类的东西，安心来到门口的收银台前排队结账。收银的姑娘叫维吉尼亚，是个在超市打小时工的中学生，安心来购物经常碰到她，一来二去的也熟了。今天购物的人有点多，维吉尼亚忙得鼻尖上都冒汗了，看见安心推来的这满满一车东西，小姑娘挑了一下眉毛，向他扬扬下巴算是打了招呼。
眼看着就轮到安心了，忽然超市里有人惊叫了一声，随后传来一阵混乱，大家都抬头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但货架阻隔，看不到发生了什么事，只听到有女人在慌慌张张地叫喊，似乎是说有人晕倒了。一个系着围裙，也在超市打工的男孩急忙跑了过去。
前面又结完账走了一个，安心推着车往前挪了挪。
突然有人一声大叫，转瞬间便杀猪似的惨叫起来，伴随着一阵激烈的厮打，里面有货架被撞倒了，架上的商品掉了下来，发出一阵稀里哗啦的乱响，几个女人惊恐万状地尖叫着从货架间跑出来，没命地往门口这边跑来。
随后刚刚跑过去的那个男孩捂着脖子，指缝里迸射着殷红的鲜血，像喝醉了一般脚步踉跄地出现在过道里，也向门口跑来，只是没跑几步，就一头栽倒在地。
紧接着又一个身穿羽绒长袍的胖胖的女人，浑身浴血，摇摇晃晃地追了出来，本想去抓在地下爬动的男孩，转头看见收银台前这群人，立刻就矮下身子，发出了刺耳的嚎叫。
事情发生得突然，众人一时间都楞住了。
维吉尼亚第一个反应过来，尖叫一声，扔下手里正在扫码的商品转身就跑了出去，这一下宛如信号，超市里瞬间炸了锅，所有人都争先恐后地向门口跑。两条本来就不太宽敞的收银通道里此刻都有人推着购物车在结账，惊惶的人群涌来，购物车被撞得横七竖八，有些还翻倒在地，把通道给堵了个严严实实，人流顿时被卡在通道里，相互推挤着进退不得。
超市里大多是些上了年纪的人，遇到这种突发状况，叫喊的多，能够马上想出应对办法来的没几个。有反应快的人赶紧就往收银台上爬，其他人见状纷纷效仿，小小的收银台上立刻也挤满了人。敏捷强壮的倒是很容易就蹿过去了，行动迟缓的却是连挤都挤不上去。
有人倒在了地下，被踩得哇哇大叫。
安心也吓了一大跳，本能地就往外跑，他就在出口边，侧身踮脚挤过购物车，三两下就出来了。
来到了外面，慌乱的心便安定了许多。回头去看时，门口已经堵成了乱麻，惊叫声，哭喊声连成了片。
顾不得多想，安心赶紧回身去拉堵路的购物车，可那些车子勾勾拌拌地相互卡着，又有人在上面爬，急切间哪里拉得动。
旁边跑出来的人见他动手，便也上来帮忙，人多力量大，接人的接人，拉车的拉车，通道很快就畅通了，被堵住的人流像开闸的水一样倾泻而出。
挤在一堆时感觉好像全镇的人都堵在了这里，其实疏通之后，也就三四十号人，很快就都跑出来了。
附近镇民已经闻声赶来，更多的人得到消息后也在陆续过来，超市外很快聚集了黑压压一大群人，大家凝神戒备，等待着那个发疯的胖女人冲出来。
超市并无后门，那女人要出来，只能从门口走，或者破窗而出，但橱窗都在门口一侧，外面这许多人，她若打破玻璃，不可能不被人发现。
可是等了半天，却没有看到人，里面也没有动静，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有人跑到橱窗边向里面窥探，可是被陈列架遮挡，看不到她在哪里。
治安官查尔斯带着他的副手也来了，问明了情况，决定进去看看。
他叫了五六个身强力壮有武器的男人跟他一起进去，安心虽然没有武器，但他觉得自己这样的青年男子遇事应该当仁不让地挺身而出，于是找了根手腕粗的木棍拿在手里，跟在后面也进了超市。
超市里一片狼藉，满地都是各种各样的商品，人们逃跑时掉落的鞋子、眼镜、钱包等物件随处可见。那个男孩伏在地下，颈侧被撕开了一个大口子，鲜血在身下汪成了潭，已经没了声息，身后爬行留下的长长血迹触目惊心，浓郁的血腥味直冲入脑。
众人看到男孩的尸体，脸色凝重，一言不发地四处搜索，但就是不见那个胖女人的踪影。
“你们有谁知道那是谁吗？”查尔斯双手握着他的M1911手枪，一边谨慎地慢慢挪动脚步，四处观察着，一边问道。
“是卡尔的老婆，格洛莉娅。”有人回答。
卡尔的这个老婆是他年轻时从墨西克国带回来的，据说他当年闯荡墨西克干过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勾当，发了点小财，后来为了这个漂亮女人金盆洗手，回来开了这间酒馆。转眼几十年岁月流逝，当初的娇俏美人儿早已变成了肥胖油腻大妈。
“上帝！”查尔斯抿紧了嘴唇。
超市并不大，众人排成一排，沿着过道搜遍了整个超市，最后才在超市最后一排的大件货架后，遇到了卡尔的胖老婆。
那女人躲在货堆后面屏声静气，一点声息都没有发出来，直到有人走得很近了之后才突然暴起发难，若不是众人十分警惕，差点就要被她偷袭成功。
“嘭！”的一声枪响，胖女人肋下中弹，.45口径子弹瞬间将她身侧撕开了一个茶杯大的伤口，鲜血狂涌而出，巨大的冲击力推得她向旁边一歪，才没有扑到目标身上，但她十分凶悍，竟然没有直接倒下，而是嘶吼着站稳了身子，脚步一错，又要冲上来。
“噼噼啪啪……”反应过来的众人手里各种家伙事齐上，一顿乱枪将她打倒在地。
地板坚硬，又是在墙角，一时间跳弹嗖嗖乱飞，把橱窗都打破了，碎玻璃“哗啦啦”掉了一地。胖女人身上七八个弹孔呼呼往外喷血，两腿蹬了两下，就不动了。
安心抱着脑袋跪趴在地上，肠子都悔青了：大不该一时头脑发热跟着这帮乌合之众就进来了，差点吃了花生米。
一行人回到超市外面的时候，卡尔早已闻讯赶来，此时正脸色苍白地呆立在门口。看到众人出来，带着满脸的期冀急切地看向查尔斯，后者犹豫片刻，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卡尔顿时面如死灰。
查尔斯叹息着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被咬死的男孩父母也赶来了，两人不顾一切地冲进超市里，很快就传来母亲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人群中有人抽泣起来。
除了死去的男孩，并没有其他人被咬到，但受伤的人不少，大多是在慌乱逃离的过程中擦碰摔踏造成的皮外伤，去镇里的诊所涂涂抹抹包扎一番就没事了，但还有两个人发生了骨折，需要送去咸湖城治疗。
东西是买不成了，暂时还不能回去。安心站在人群里，看着忙碌的查尔斯打电话报告上级，安排人守护现场，又叫目击者们去他的办公室做笔录，安心和维吉尼亚都被点了名。
刚刚才从那出来呢！安心有些无奈地摇摇头，这事闹的。
维吉尼亚凑了过来，仰头看着他：“嗨！安。今天没有进沙漠吗？”
“维吉尼亚，”安心向她笑了笑。这个一脸雀斑的小姑娘才14、5岁，在超市里打工挣零花钱却已经好几年了，工作很努力也很单纯的一个女孩子，平时见了他也总是笑嘻嘻地主动打招呼，安心还是蛮喜欢她的。
“今天我休息呢。怎么样，刚才吓坏了吧？”
“是啊！”维吉尼亚心有余悸地抚着小胸口，看看超市大门：“真的太吓人了……”
“你没受伤吧？”
“没有，”维吉尼亚伸出双手向安心展示着：“幸好我跑得快——你呢？”
“我也没有，不过倒是被你那一嗓子吓了一跳。”安心笑道。
小姑娘脸红了：“我就是吓坏了，没想到格洛莉娅婶婶……，丹尼斯，他是我朋友……”
她的眼眶迅速蓄满了泪水。
生死无常啊！听着里面传来的哭声，安心叹了口气，道：“也许你应该休息一段时间，暂时别来打工了。”
维吉尼亚点点头，道：“嗯，我想我可能不会再来这里工作了，我会害怕的。”
“这样也好。”
“你刚才好勇敢哦！敢跟着他们进去，你不怕吗？”维吉尼亚又道。
“咳！快别提了……”安心一头黑线。
……
又一次从治安官办公室出来，天都黑了，荒原上的寒风呜呜地刮来，吹在脸上生疼。
安心裹紧了衣服，快步向餐馆走去。上一顿还是上午10点多吃的，他早就饿了。
回想起超市里的情形，安心觉得心里很不舒服。
国内治安极好，从小到大除了电影电视剧，他还从来没有在现实中亲眼看到过杀人，今天这一下就看到了两个，还是不同的死法，皮肉翻卷、鲜血淋漓的尸体近距离呈现在眼前，给人带来的感官上的刺激极为强烈，远不是想象中那么容易承受的。现在他总算明白为啥有时候电影里的人看到残破腐败的尸体会忍不住呕吐了，真的不是编剧刻意营造气氛，那种生理上的极度恶心感，确实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压制得住的。
想想自己小时候最喜欢看那些打打杀杀的电影，整日里幻想着自己有朝一日也能够像那些主角一样，手提二尺龙泉，砍瓜切菜一般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安心不由得摇头苦笑，果然还是年少轻狂，图样图森破呀！
餐馆里没几个顾客，音量开得很大的电视里正在播放棒球比赛，老板艾瑞克无聊地趴在柜台上，歪着脑袋在看。
女王镇很偏僻，只有一条沙漠公路穿镇而过，周围上百英里范围内再没有其他镇子。如果是春天和夏天，倒是经常会有一些去沙漠里或者大盐湖探险、观光的游客路过，偶尔还会有科考队或者摄制组什么的，但现在是冬季，外面鬼都没一个，就这生意，也不知道艾瑞克是怎么维持下来的。不过安心是乐见其成的，这里离他住的地方近，饭菜也合他胃口，他可不想换个地方吃饭。
看见安心进来，艾瑞克拿着餐牌和纸笔就过来了。
“想吃点什么？”
“呃……”安心犹豫了一下，他觉得自己很饿，应该能吃很多东西：“来个牛排，一份通心粉，一份蔬菜沙拉，一杯柳橙汁。”
北美这边的牛排可不像国内商家售卖的那种袖珍版，这边都是厚厚的一大块，搭配上各种辅材，安心刚来北美的时候一份都吃不完，其他像通心粉和沙拉这类东西其分量也远超国内。
艾瑞克写好了单：道“点这么多，看来你今天下午在超市耗费了不少体力呀！”
“你看见我了？”
“是的，”艾瑞克叫来女侍应卡伦把单子交给厨房去做，自己在安心对面坐了下来：“我买了面粉回来的时候看见你进去的，然后就听说里面出事了。”
安心默默地点点头。
“很可怕，不是吗？”艾瑞克看着他，道：“那孩子竟然被咬死了，比托蒂还惨。”
“是啊，他被咬破了颈动脉，当时就不行了。”
艾瑞克双手支在桌上，向前凑了凑，问道：“我听说格洛莉娅是在超市里晕倒了，然后醒过来就开始咬人，是这样的吗？”
“我也没看见，不过在查尔斯那里的时候，我听别人说，是这样的。”
艾瑞克压低了声音，凑得更近了：“难道你不觉得，格洛莉娅就是另一个啤酒雷托么？”
安心看了艾瑞克一眼，道：“我当然知道。只是这种话，还是不要随便说的好……”环顾屋里的顾客，又道：“你恐怕已经跟这里所有人都说过一遍了，是吧？”
艾瑞克咧嘴笑了笑，道：“我说和不说，有区别吗？”
安心默然。
确实，在查尔斯的治安官办公室等着做笔录的时候，众人就已经在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了。短短十几个小时里连出两个咬人的疯子，无论如何都是极不寻常的事，大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各种揣测和猜想都出来了，隐约的担忧和无形的焦虑从人们的言语中不经意地流露出来，就连没心没肺的维吉尼亚小姑娘也眉头深锁，脸上失去了笑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