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斯汀娜死了。
好一阵子安心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杀了个人。
手脚都在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胸腔里的心跳声响得跟打鼓一样,他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呆滞地看着斜插在克里斯汀娜头上的手推剪,再看看自己的手,脑子里嗡嗡的只剩下一个声音:
“我杀人了!”
刚才情况危急,克里斯汀娜虽然被自己用木条刺伤,但似乎并没有受到太大影响,挣扎着眼看就要爬起来。她那个合身扑击的打法战斗力指数实在令人害怕,安心自问是不敢再接一次的,唯有在她起身前尽快想办法将她彻底打趴下,至于会不会打死她,自然是来不及考虑的。
但没想到竟然真的把她打死了,安心呆立着,一时有点不太相信这是自己干的。
莎娜沙哑的哭声惊醒了安心,他连忙回身去查看姐妹俩的状况。莎娜跪在妹妹身边哀哀地哭,已经吓得傻了,不过她虽然满身都是血,身上却其实只有一些摔倒造成的擦痕,让安心大大松了口气。
但是阿曼达的情况就很不妙了,她半边脸上的皮肉几乎都被咬光了,白森森的骨头和牙齿都露了出来,随着脉搏跳动,鲜血还在从碎肉间一股股地向外涌,小女孩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气若游丝。
安心也不懂得这样的伤势应该怎么急救,有心帮她止血却又不知从何下手,想抱她起来又怕弄疼了她,手足无措地比划了好几下,最后还是只能脱下自己的外套盖在她只穿了睡裙的单薄身子上,又把抓绒衣脱了下来给同样只穿了睡裙的莎娜穿上,然后跑到外面冲周围的房子大喊救命,过一会担心阿曼达的情况又赶紧跑回来查看,然后又跑出去喊,来来回回的,急得方寸大乱。
院门外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终于有邻居赶过来了。紧接着,查尔斯和巡逻的镇民开着车,也停在了门口。
看到眼前的惨状,众人都吓了一跳。有人赶紧抱起阿曼达送去诊所急救,莎娜也被女人们带回了自己家中。安心随着众人去查看克里斯汀娜的尸体,才发现她肚子上也有一根木条,深深地插在了胸腹之间。
原来她被安心摔到篱笆上的那一刻,就受到了重创,怪不得趴在地上半天起不来,否则安心哪能如此轻易得手。
安心大呼侥幸。
院子里没有看到老伊恩,众人便走进屋里寻找,在卧室里找到了他。
主人床上凌乱的褥枕被鲜血浸透,墙壁和天花板上到处都是喷溅的血迹,伊恩扭曲的脸呈现出吓人的紫红色,身子佝偻成奇怪的形状倒在床边,身下一滩血泊,脖子被撕开了一个大豁口,早已死去多时了。
根据看到的情形查尔斯推测:老伊恩是在睡梦中被发疯的妻子直接咬断了喉咙,血流入气管憋住了他的呼吸,挣扎好久,才痛苦地死去的。莎娜和阿曼达可能被外公垂死挣扎的声音惊醒,便过来查看,看到这地狱般的景象和魔鬼似的外婆,吓得逃向屋外,但在院里被克里斯汀娜追上了。
如果没有安心及时赶到,两个小女孩必死无疑。
又有一些人赶了过来,两台车斜停在车道上,对着院子里亮起了明晃晃的大灯。众人在查尔斯的指挥下忙碌地收拾着现场,安心走到院子外面寻了个地方坐下,点上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
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内衣已经被汗水浸透,紧紧地粘在了皮肤上,寒风吹来,冰冷入骨。他的外套和抓绒衣都给了姐妹俩,如今上半身只穿着一件秋衣,在这接近零度的夜里,精神一放松下来,就有点扛不住了。
跟查尔斯打了个招呼,赶紧跑回自己家里,脱掉衣服直接冲进了浴室。
滚烫的热水倾泻而下,安心闭着眼睛,任由水流肆意冲刷着自己的头顶,撑在墙壁上的双手还在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栗,他知道这是肾上腺素的作用还没有消退的缘故。
血腥味刺鼻难闻,猩红的血水顺着身体滑落,在脚下打了几个旋,然后快速流向排水孔。
感受着冻到麻木的手指头复苏时的酸胀,刚才击杀克里斯汀娜的一幕又在脑海里清晰地浮现。尖锐的剪头刺进颅骨时刹那的顿挫感似乎还停留在手心里,血液浇淋在身上的感觉如同掉进了泥浆之中。他觉得胃里翻江倒海,全身的肌肉都僵硬得发疼,心脏似乎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了,让他有些头晕目眩,喘不过气来。尽管水温很高,他却始终觉得有一股寒意在自己的四肢百骸里窜来窜去。
随着热腾腾的水汽弥漫了整间浴室,身上慢慢暖和起来,双手也渐渐地不再颤抖,安心才感到舒服了一些。
脸上和头发上到处都是已经干涸冻结的血块,安心费了老大的劲才把它们冲洗干净,摸到后脑勺的肿块,感到一阵后怕。
刚才为了救人不顾一切地冲了上去,其实生死只在转眼间。如果不是自己反应快抬手顶住克里斯汀娜,如果地面不是沙草,那一下被磕晕了过去,如果没有借力打力把克里斯汀娜甩出去,如果她没有意外重伤,那么最后死的人搞不好就会是自己。
就算没有被当场咬死,如果让克里斯汀娜咬上几口,最后变成了她那副模样,那还不如死了的好。
不管怎么样,自己还活着,除了脑袋有些疼之外毫发无损,这就是最好的结果,安心只能这样安慰着自己。
至于杀人,那是没办法的事情,当时的情况不是她死,就是自己死,比较而言,还是自己活着更好,不自救难不成闭目等死吗。
杀人带来的心理上的震撼和冲击无疑将会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会对自己的生活造成巨大的影响,甚至有可能会留下一辈子的阴影,这个就只能靠时间去慢慢调整了。
命运是一双不合脚的鞋,不想光脚的话,就只能去适应它。
花了比平时多几倍的时间洗完澡出来,擦着头发走到窗口看了看,邻居众人已经散去,老伊恩和克里斯汀娜的尸体已经被搬到了院子里并排放在一起,用一张毯子盖着,估计是准备天亮后再运走。查尔斯拿着一卷塑料带,带着他的人正在设置警戒线。
看来暂时没什么事了,正好也不想再出去。安心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想让自己放松下来,可是满脑子都是刚才跟克里斯汀娜搏斗的场景,还有她那择人而噬的恐怖眼神,心绪怎么都无法平静。
鬼门关前走一遭,若不是自己年轻力壮,再加上一点运气,现在躺在那毛毯下的人可能就要换一个,克里斯汀娜可丝毫也没有要放过自己的意思。
联想到不幸被格洛莉娅咬死的丹尼斯,再想到了被雷卡多咬伤的约瑟夫一家,安心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明白了自己一直觉得不对的地方在哪里了。
咬!就是咬!
今晚的克里斯汀娜逮谁咬谁,全都是照着脖子招呼,往死里咬。
但他那天晚上遇到雷卡多的时候,雷卡多没有咬他而是逃走了,过后却跑到了约瑟夫家里咬了他们一家。
昨天在超市,格洛莉娅已经咬伤了丹尼斯,然后追出来又发现了安心这些人,如果她第一时间扑上来,门口堵着那么多哭爹喊娘吓破了胆的一群老幼病残,她完全可以从容下嘴,挨个咬过去,但事实是她一个人也没咬,反而跑到了货堆后面藏了起来。
如果说他们是因为发疯失去了理智所以一定会攻击别人,那雷卡多就没有理由不咬安心却跑去咬托蒂和约瑟夫老俩口,格洛莉娅也不会不来咬门口的人。
从他俩的表现来看,似乎都曾因为某种原因作出过抉择,如果这个推测成立,那么他们就并不是没有理智的。
可如果有理智的话,为什么还会咬人呢?
难道说,他们的理智不足以控制他们不咬人?
那就又不对了。既然无法控制自己,他们又怎么会作出不咬人的决定呢?这岂不是自相矛盾、陷入一个无解的悖论中了吗?
安心点了支烟,继续想。
他们有所选择似乎是比较明显的了,那么就是有什么因素促使他们选择咬,还是不咬。
是害怕吗?
格洛莉娅有可能是因为超市门口人太多,她感到害怕所以放弃了攻击,选择躲起来,但后来进去搜捕她的只有区区几个人,还分散在各个过道里,跟她咬伤丹尼斯时的周边环境是差不多的,她应该不会再因为害怕而继续躲藏才对。
前天晚上自己是独身一人,雷卡多都跑掉了,他害怕什么呢?如果他是看见人就怕,为什么看到托蒂又不怕了反而攻击他,约瑟夫夫妇都出来帮忙了他还不逃跑呢?
网上的一些视频里,也能看到一个发疯的人把满街的人追得跟兔子一样到处跑,更害怕的明显是被追的那些人。
这样看来,好像不是因为害怕。
不是害怕,又是什么呢?
不知道。
不管是什么原因,他们都在进行一个主动选择,这就证明他们会判断,能控制自己的行为,也就是说,他们还存在着理智这一点是确凿无疑的。
可是有理智的人,又怎么会像克里斯汀娜和格洛莉娅一样,把人往死里咬,还吃别人的肉呢?
想不通。
还有,他们为什么会疯?
这么多人发疯,肯定不是个例,而是感染了某种疾病。至于神罚之类的鬼话,还是算了吧!
是什么病呢?
除了狂犬病,没听说过什么病会导致人发疯的,但从常识而言,狂犬病基本上已经可以排除了,那就应该是某种还不为人所知的病。
好吧,既然是未知,自己于医学这一块也是个门外汉,就不白费功夫了,自有专业人士去揭开这个谜题,这点自知之明安心还是有的。
那这个病是怎么来的呢?
新型传染病?如果只看孤立的一个地方比如女王镇,确实是挺像的,人们一个接一个地发病,似乎是相继被感染了,安心一开始也是这样认为的。可从目前网上公布的全局数据来看就会发现不对:目前出现的病例遍及所有北美人存在的地方,包括驻海外的军事基地,这些地方相互之间相隔何止千里,八竿子都打不着,为什么人们会几乎同时发病呢?这不符合传染病最基本的传播特征——有源头、放射性扩散。
难道真像网上一些人说的那样,是北美遭到了敌对攻击,有人在散播生化病毒?那他们又有什么必要跑到女王镇这种鸟不拉屎的乡下小地方来呢,在大城市散播病毒费效比不是更高吗?从这一点来说,这个猜测似乎也不成立。
宇宙射线?
外星病毒?
异形?!
可为什么只有北美人发病,别的国家的公民却一个也没有呢?
北美人确实比较做,但做的也不止北美人呀。
安心皱着眉头,脑子里冒出许多的问号,每一个后面都跟着更多的问号,却一个也得不到答案,想得他头都大了。
时间已近凌晨3点,外面的天空黑得如同墨汁一般,寒风呼啸的声音越发地大了起来。只穿了内衣的安心忽然觉得有点冷,他起身穿上外套,把暖气调高了几度。气温似乎又下降了一些,新一轮的寒潮应该过来了。
镇里突兀地响起了一声枪响,安心走到窗口,看见镇子另一头亮起了很多灯光,强光手电的光柱不时地划过天际。距离太远,听不见声音,也看不到人。
查尔斯带着两个人从伊恩家里跑出来,对站在街边的镇民交代了几句,抬头看看站在窗前的安心,冲他挥了挥手,上了他的警车,飞快地向那边开去。
又有人发疯了吗?
安心看了一阵,叹口气,走到楼下房间翻出一个大纸箱来,这里面装着肺炎期间剩下来的东西。
这些东西曾经一度非常紧俏,当初费了不少劲才弄到的,后来没用完的安心一直没舍得扔掉,就收了起来,没想到这时候可以派上用场。尽管不知道这些玩意会不会管用,但不管怎么样,求个心理安慰也好。
他先拿出消毒液和喷壶来,把皮卡里里外外和屋里的每个角落都仔细喷了一遍,又把剩下的几十个口罩全都拿了出来清理灰尘,从明天开始,出门就要戴上了。
还有,这两天跟发疯的人有近距离接触,尤其是克里斯汀娜嘴里的血沫子都滴到脸上来了,得找时间去咸湖城跑一趟,找个地方检查下自己有没有感染了什么奇怪的东西,顺便跟陆轻红和秦洲商量一下应对。
正忙乎着,外面又传来一声枪响,这次是在附近不太远的地方,街对面伊恩家门口剩下的那辆车迅速地发动起来,朝枪响的地方赶去。
街道又恢复了路灯下的昏暗。
安心站在窗边,目送着汽车消失在远处。周围人家的灯全都亮起来了,男人们手持武器,在自家屋里屋外四处梭巡着,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动静。
黑沉沉的天空下,女王镇亮起了全部的灯火,对于镇里的全体居民来说,今晚只怕将是个不眠之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