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之上到处都是厮杀的声音,那冲耳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每一道刀光落下,就有人从这片染了血的土地上倒下,战乱不断,每一刀挥下都会有鲜血溅出,手一松,弓箭上的箭便飞出,一批冲上来的步兵纷纷倒下,大片的鲜血染红了十一月的白雪。
在这一方天地之间,唯有一人,浑身浴血,看着身旁的人倒下,深吸了一口凉气,吐出,一团白雾凝成,散去,动了动自己的左手,小臂上还插着一只箭,折断了搭在手上,看了一眼手上的伤,抿了抿唇,动动右手,将自己手上仅有的武器击杀了一名前来的小卒。
起身,拔出在一名小卒身上的长枪,却料不到身后有一箭射来,直中了陈君墨的腹部,双腿一个踉跄,跪倒在地上,腹上不断涌出的血早已染红了软甲,陈君墨挣扎站起。
一枪扫过,身后那名发出箭弩的小卒倒下,左手一使劲,将左腹上的箭身折断,顿时,左手因为使劲过度,刚刚凝结的血又重新晕开,还有倒刺的箭头还留在了身体里,握着箭身的手将手里的箭扔开。本是用来束发用的发带已不知到了那里去,发丝散了下来如今已是凌乱不堪,还沾了些许的鲜血,胸腔上还有旧伤,这样的牵扯。
早就已裂开,稍稍一动,便是剧痛难忍,陈君墨已感到了头晕,看来血流得太多了。
透过发丝的间隙,陈君墨看见了三名持枪的小卒,咬了咬唇,忍着痛,将手上的长枪抛去,顿时,三名小卒纷纷倒下,又有鲜血涌出,空气中的那股甜腥味又重了几分。
一股反胃的感觉登时涌到喉头,陈君墨忍住恶心,步子向前一迈,手还未动,耳边就响起了血肉撕裂的声音,胸口不知何时多了一点利刃的光芒,陈君墨惊愕的看向身后,那名并不出众,大口喘着气,握着长刀的小卒,涌到嘴边的血一口喷出。
双目一黑,重重的倒在了一片尸体上,彻底昏迷之前听见了耳边传来一句叹息。
“呵,一生如此,何等的凄凉……”
唉,轻轻的一声叹息,在耳边被风掩盖住了,一切的终结,还是没有完成那三年之约,还是没有能笑着看着你嫁入我府上,可惜,你要嫁与他人,而我却是看不见你出嫁时的模样,我战死沙场无悔,托负了你,万分抱歉的话语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
现在看来,我死了,你便会嫁入他人的府中,我只是,不甘心……
四年之后,丹如往常一样,起身来到陈府上,缓步来到陈府的门前,对着门前的侍卫微微一笑,这两位侍卫早已认识丹许久了,回以一笑,将门打开来,丹跨过门栏,进了陈府。
轻车熟路的来到前厅,可是连那门都还没碰上,就被一只手给拉住了,转头看去,竟是陈夫人,陈夫人不知为何,眼角还含着泪,两鬓之间好似在一夜之间变白了,丹还未开口,陈夫人便先开了口;“妙绣,随我去个地方,别出声,老爷在里面呢。”
就这样,丹不明所以的被陈夫人拉着,一路走着,穿过长廊,花园,一团团牡丹簇拥着两人,丹一眼看去,不禁感慨,时间真快,三年就这样过去了,如今这已经是第四年了吧,都开春了,牡丹,依旧开得是这么的美啊……
眨眼之间,两人就站在了一片荷塘的边沿,丹看了,话语也不禁沙哑;“这里是?”
“进去吧。”陈夫人从袖中取出一枚带有铜锈的钥匙,放到了丹的手心,丹接过钥匙,愣了愣,还是转身,内心杂味的看着手上的钥匙,身后,陈夫人看着丹的身影,摇了摇头。
这个孩子心思太死,独独专情一人,可惜的是……
走上桥,站在那扇门前,手颤抖的看着那小小的钥匙孔,将钥匙插入了孔中,啪嗒一声,门打开了,推开那扇略有些厚重的门板,看了看里面,很干净,看来这三年来,都是有人在打扫的,好像,自己也有三年没有来过这里了吧,伸手附上门口的青花瓷瓶,感慨。
目光一别,看见了内室书桌上那一摞厚厚的书信,丹有些心惊的走到书桌前。
那一摞看下来,粗略的数一数都有百来封了吧,丹伸手想要拿起一封信来看,却一不小心碰翻了全部的书信,撒了一地的信,丹愣愣的看着,叹了一口气,无奈的弯下腰,一封一封的捡了起来,看到某一封时,停下收拾的手。
那是一封纸面早已枯黄的信,上面写着熟悉的两个字,丹启,这一次,他没有说,却认真的将自己的名字写在了这张信纸上,泪就这么的落下了,打湿了字迹,展开来,一行行的看了过去,每每到了最后,总是少不了那剩下的天数和那句“等我”。
看到了一封没有信封的信,打开来,只有寥寥数字。
陈君墨,重伤不治身亡。
泪终于是止不住了,朦胧的看了十来封之后,忍不住了,捂住眼,却还是让眼泪从缝中溜出,梗咽的擦着眼泪,红着眼睛,伸手将身边的信拢到身边,一封封收齐。
门外的陈夫人听着里面人儿的哭声,轻轻叹了一口气,还是离开了。
忽然,感到左手一疼,丹连忙抬起了头,发现左手手背上有两枚小小的金色字体在闪烁着,心中顿悟,擦干了眼泪,握紧的手松了松,提起笔架上的狼毫笔,小勺舀起些许的水放到砚台之中,拿起墨块细细的研了起来,拿笔沾了墨,在纸上写下了话语。
我不陪你到最后,我不能嫁你为妻了……
太多太多的话没有写下,丹只写了最简单的一句话,满心苦涩,这回,换你等我。
待纸上的墨迹干了,丹才将纸折叠起来,放入信封之中,留下了“丹留”这两个字,放在了书桌上,抬头一看,正好看见窗台上的那株红牡丹,在这四年之中,仍开的鲜艳。
窗外,竟然下起了纷纷的小雪,在开春之时,一会儿,四周就被雪蒙上了薄薄得一层的雪,怎么会,老天难道真的要这么的残忍,雪天相遇,雪天分开,四年了。
握紧了左手,默念了三遍的混云后,就听见一清冷的声音在自己的身后响起。
“你可要想好了,这个代价,我怕你舍不得。”女子捧着暖炉,依旧穿着那件雪白披风。
丹转身,看着手心上的字慢慢消散,看着女子,说道;“你来了。”
“说吧,舍和得,你要哪一个,这个需要好好想清楚呢。”拢了拢身上的披风,说道。
“这答案不是明摆着的吗,舍和得,有舍才能得,不是吗?”
“你倒是聪明,走吧。”女子一抛披风,转身作势要开门离去,却被身后的人喊住了。
“在此之前,能否陪我取一个地方,我想在走之前好好的跟她说声道别。”
看着身后人的坚定眼神,女子一愣,无奈叹了一口气,宽袖一挥道;“你也真是麻烦,算了,我带你去,要快一点,要不去晚了,也只有阎王爷才能就他了。”
“他还活着?”听到女子的话,丹不禁欣喜的问道,眼角还挂着泪珠。
“呵,那也跟死了差不多了,时间宝贵,走吧,别忘了我的报酬。”一句话说完,风刮起,屋内,两人消失了,窗边的那盆牡丹之中,牡丹也消失不见了。
两人辗转了两个地方,最后落在了一方战场上,丹一落地睁开眼,眼前的一切完全就是一副人间炼狱的模样,胃翻涌起一阵阵的恶心,被丹强行止住了,扭头看着旁边的女子,她冷眼站在这片土地上,仿佛生生死死与她全然无关,突然,一阵幽香传来。
很温暖的香味,让人有了昏昏欲睡的感觉,云绕在丹的鼻尖,轻嗅,只觉头一沉。
昏了过去,耳边传来了女子的声音:“睡一觉吧,再醒来就没什么事了。”
迷迷糊糊之中,陈君墨感到了浑身上下传来的疼痛,就这样的惊醒了过来,挣扎的翻身坐起,发现自己并非所处于沙场上,发现自己在主营的大帐内,而此时账内空无一人,看着身上缠绕的绷带,有些地方还渗出了血迹,发现是上次战役时受的伤。
可是,那种让人感到将死的刀光剑影,这种感觉还那么清晰,怎么可能会有假。
此时,有人撩开了军帐的厚布帘,陈君墨一看是军医,才松了一口气,见军医走到自己的身边,猛地一拍自己的肩膀,还扔下了一封书信下来,豪迈的说道;“你小子命大,从战场上捡回来,福大命大,捡回了一条命,可是昏迷了那么久,还以为你没救了呢!”
“这是?”陈君墨抽了一口冷气,伸手揉了揉被打疼了的肩膀,拿起放在被子上的信问道。
“不知道,大白天一个女人拿着信要我给你,看看吧,这年头,信还能带到这里的真的不多了啊。”军医感叹了一句,转身掀开厚帘子走了出去,只剩下陈君墨一人。
捏着信的一角,迟迟不语,许久才翻过信,看着信面,只有两个字,是那熟悉的簪花小楷,有些凌乱,看着就是匆匆写下的,打开,看完,手一抖,信纸落下。
次生缘未尽,还望来生续。
寥寥十字,便写明了了一切,她写下的字刺痛了他的心,看着信,不断落泪。
“怎么,就不再去见他一面,就这一点,我还是给得起的。”女子站在山上的最高之处,遥望数十里外错落的军营,向背对着自己站在身后的丹轻声问道。
“不用了。”丹心不在焉的说道,双目出神的回想着刚刚所发生的一切。
那样的场景让丹永生难忘,迷药不知为何早早的散去,转醒之后,映入眼帘的就是一位染了血的人,丹看了许久才看见那是女子,她换了一身软甲,手上拿着一柄红缨枪,直直的站在一方土地上,凡有士兵接近,女子挥枪而过血溅四周。当丹醒来时,她看见……
女子伸手直接掐死了一位还在颤抖的小卒,直到小卒窒息她才松手。
这样的手法极其残忍,丹看了,胃又是一阵的翻涌,面色难看的看着女子。
“成王败寇,自古以来便是这样,没有生死之说,死在这,只能说你命不好。”
说完又是一枪直冲,刺死了藏在小卒背后的一人,这样一来,丹心惊的看着身边死去的人,足足几千人命,就这样结束在了女子一人的手上,这样的场景,丹真的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了。漂游的心思被女子一句话拉回,听完她的话,丹苦笑了一声。
“何必那么武器无情呢?”无情?是这世间要逼她无情,何怪她?“什么都没有留下呢。”女子又说了一句,丹看不见她在说出这句话时露出的笑。
“有留下。”丹抬起头,下意识的摸向腰间,自嘲的笑了一声,好玉都有灵性,这四年的抚摸早已倾注了自己的思念,可在自己失事时救自己一命,可是,偏偏就是救不了千里之外的他。这玉如今还给了他,也算是舍弃了自己的一个念想吧。
“你还有什么事吗?我索性帮你一并解决了好了。”女子似是无心的加了一句。
“我有一个问题,为什么我只许了一个愿,你却帮我完成了两个,清扫了敌军和救活他,却只是收取了一部分的报酬,你到底是要怎么样。”说到底,就是不想再欠她什么而已。
“你还记得我们之前的那个赌约吗?”女子一挑眉,神秘的笑了笑道。
“记得。”丹转身看着女子的背影,挥了挥自己的左手,上面的字已经消失了;“很疼。”
“是你赢了,最终,舍和得,你还是没有舍弃掉什么啊。”女子慢悠悠的从袖中取出一个质地粗陋的樟木瓶,对着丹那么一比,风吹过,丹消失不见了,只剩下芳香依旧。
贴上一张奇怪的纸,将瓶子收了起来,本想转身就此离去,可转头只是却看见了地上一朵开得红艳的牡丹,想了想,在一棵树旁找了一个小洞,细细的用土填埋好,起身,里了里身上的衣服,拉了拉要滑落的披风,向向着山下的小路走去,嘴里还轻哼了一句。
“伊人离,旧人泣呐。”
大雪漫天,遮住了女子离去时的身形,大雪只是一阵,散去之后,女子早已不见了踪影,山头一棵大树的边上,一朵刚刚开得鲜艳的牡丹,只在一瞬间,枯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