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片森林的漆黑长夜,有着一条泛有光亮的河流在流淌。
人们称之为黄河,是连通彼岸与现世的河流,在这条黄河的左边便是奈落,而在其右边就是人世间。
少女低垂着眼帘,手中握着名为魂火的灯盏赤脚步行在河畔,小心翼翼护着魂火防止它熄灭。
在这黄河的边界,只有魂火能够照亮生者的魂,也能照亮死者的魂。
尚且徘徊在黄河与现世旁的死者之魂,便是不归人。
不归人是不愿回归奈落之人,便是徘徊于现世之人。而少女所护着的魂火,也有一个作用是为了引渡不归人前往奈落。
十年前从爷爷那接过了身为祭祀的责任,就自然而然成为了黄泉的引路人,事到如今也已有十年了,至少在这片森林与这条黄河旁,她不再有机会见到活人,更多的是迷途的死者魂魄。
自己的名字是什么呢?别人都是以引路人称呼自己,没有其他人呼唤过自己的名字,所以已经忘记了。自己的身世又是什么呢?除了知道自己被爷爷收养,其他的也不知道了。渴望知道自己的身世吗?那是理所当然,可惜现在没有机会了解,或许从成为引路人那一刻开始就真的没有机会了解了。
所以很可惜,很惋惜,但无何奈何。
少女这么想着,感受着略微有点刺脚的青草,取出一盏小小的河灯,将灯盏上的魂火用特殊制作的树枝带过一点,点燃河灯,然后缓缓送入河流。
河灯在河水中顺流而下,少女紧紧跟着魂火,在一段不远的距离后,河灯上的魂火突然大绽,照亮了周围的黑暗,少女可以清晰地看到有一个人就站在一旁,手中捏着洞箫。
那是一名男子,身上穿着蹁跹的白衣,腰间配着白玉,他似乎感受到了少女到来,回过头用那狭长的眼睛盯着少女。
“是你吧,黄河的引路人?”
少女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轻声道:“随我归去吧,我会为你照亮前方的路。”
男子则是重新回过头,背对着少女,忽然出声问道:“你成为黄河的引路人多少年了?”
这是少女遇到的,最为特殊的一位不归人。十年来作为引路人的宿命中,她见识过无数的不归人,有着痴狂为爱的,有着癫狂恨世的,有着悲痛迷茫的,但从未见过眼前如此清醒,甚至还能提问的不归人。
“十年左右。”
少女回答道。
男子则是笑了笑:“原来已经十年了,也就是说我在这黄河已经迷路十四年了。”
少女愣了愣,似乎有点儿难以置信。
“十四年前是我把你托付给老爷子的,时间过得挺快嘛。”
少女呆滞地看着眼前的男子,这是第一次,第一次少女清晰地感知到了自己的心跳,是一种迫切想要知道什么的感觉。
我想要知道的事情……有好多。
我是谁,我叫什么,为什么我会在这?
男子则是轻柔地笑:“我知道你在渴望什么……渴望啊,这应该是你十年来都没有体会到的感情吧?又或者说这十年你根本无法体会到任何感情。在你周围都是迷茫的死灵,而你却比它们更迷茫。”
“在告诉你一些重要的事前,听我讲个故事吧。”
紧接着,男子娓娓道来。
“黄河沟通着生与死,它一边是奈落,一边是人间。正常人是不可能到达这里的,因为他们是活者,只有死者才有资格踏过,经过这一条生死的边界线。但是有一个传说,那就是在黄河迷途之人有概率重新回到人世,化作冤魂厉鬼亦或者是善魂。”
“但是在奈落,被称作地狱的轮回之地,有一种鸟。此鸟名唤不落,是上神饲养的鸟,终日为上神传达旨意。为了给上神传达旨意,不落鸟要飞越数万里而不停歇。不落鸟有一次为上神大人传达旨意出错,造就了一个文明的毁灭,因此上神大人把它流放到奈落去思考错误。直到有一天,上神大人不见了,不落鸟开始啼哭,它扑扇着翅膀起飞,似乎承载了什么似得疯狂往外飞。”
“云雾起兮百鸟飞扬,奈落有鸟亦飞。
双翼负垂天之因,探寻彼岸之果。
奈落有飞鸟,其名不落,渡飞鸟于黄河上,魂魄离兮而肉体仍飞,为寻千里而不落。
有鸟讥笑曰:我自当振翅而飞不过百里,歇息枝头几许便可再飞,千里不过尔尔,何须弃魂而飞?
有雀笑之曰:飞鸟之愚,举世皆知。
之二鸟,又何知不落飞跨黄河?
但飞鸟不落,而渡黄泉兮,魂魄离肉体仍飞,寻万里而不落。
是鸟也,恍然若神,不可谓不叹其坚。”
男子忽然大笑了起来,甚至眼泪也落了下来,他轻轻吹奏其洞箫,让这条黄河都多了几分凄凉。
“无邪,过来。”
男子说道,放下洞箫,看着少女,
“思无邪,这是你的名字,是老爷子一开始准备给你取的名字。”
思无邪乖巧地走到了男子旁边。
男子翻手取出一枚手镯,缓缓为少女戴上。
“这是月桂镯,里面有着一片别外天地,可以储存东西,只要你动用灵力就可以自如打开。”
紧接着是一个面具,只能遮住上半脸,材质像是冬天的冰一样晶莹剔透,让人不由得怀疑它是否会因为阳光直射而融化。
“这是定魂,它可以助你跨过黄河去到人世间,而不是局限在这成为引路人。同时谨记,在外人面前一定要尽量戴着这面具。”
最后,男子吐了口气,后退了一步,半个身子没入了黄河的水中。
“无邪,我不能说多少,但是你要记住。”
“去外面,寻找不落鸟,它会传达上神的旨意告诉你一切。”
“至于这黄河的引路人,黄河自有打算。”
思无邪看着手镯和面具,出声问道:“你不和我一起出去吗?”
“我是已死之人,在黄河苟且十年已经足够了……”
思无邪抚着自己的心口,清晰的感受着那份心跳。
“我还有,还有好多想知道的。”
“比如你是谁,十年前为什么你要把我带来黄河托付给爷爷,为什么你现在要来告诉我一切……”
男子温和地笑了笑:“这一切不落鸟都会告诉你。”
“对了,无邪,给我你身为引路人最后的奈落水吧。”
思无邪几乎是下意识地催动魂火,然后用木碗舀了一碗河水,放到魂火上煮。待到水变得清澈,无邪将木碗递给了男子。
“等等。”
无邪阻止了男子准备将奈落水一饮而尽的动作,
“最后,告诉我,你叫什么。”
“我的名字是白齐。”
紧接着,男子毫不犹豫地将奈落水喝下,然后浑浑噩噩地倒在了黄河水中。
无邪抿着嘴看着这一切,至少现在仍然是引路人的她,无法阻止男子回归奈落。
但是,谢谢你。
无邪将面具缓缓戴上,赤着脚往森林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