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确定就是这儿？”许胜手里拿了一份名单，语气中满是不可置信。
这份名单是由姜主任提供的。
上面详细记载了仅在姜主任记忆中路遥全部的工作，在许胜的不懈恳求下，姜主任又努力回想了在这其中部分工作的所处环境，但能记起的也屈指可数。
姜主任轻咳，“人老了记忆差。”
他看了看面前的小店，用同样不敢相信的语气道，“应该是吧……”
许胜站在太阳底下，阳光晒得人眼睛都快要睁不开。
他用手挡住一些日光，低头看纸张上记载的店名，即使再不可思议，许胜也不得不承认，眼前这家挂着“出租转让”牌子的店铺，的确是路遥曾经工作过的地方。
“您好，我想请问一下，”许胜走进店铺，在老板疑惑的注视下，直接说明来意，“您这边是不是有过一个叫路遥的女生来发过传单？”
体格微胖的男人闻言摘下眼镜，他打量着许胜，“你是她什么人？”
看这反应，应该没有找错地方。
许胜松了口气。
既然知晓自己没有走错，他耐心瞬时增加，“我是她一个朋友。”
他又道，“也想来这里打工。”
老板不知道是信了没信，他摆摆手，“你没看我这店都要出租了，倒闭了，哪儿来的传单让你发？”
许胜好言相商：“我可以自己去印传单，我也不需要工资。”
自始至终，他都保持着微微弯腰的姿势。
老板说了半天的普通话，现在开口后，许胜猛然间发现他说话带着不明显的东北口音：“你这又不要钱，又主动印传单，那你到底是想要啥？”
许胜仍维持面上的微笑，“您把您仓库里的那几身人偶服随便借我一身就好。”
老板还没来得及思考，见许胜终于提了要求，下意识松了气，他心道，还好这人有要求，不然这男生要么是个人傻钱多，来体验民间疾苦的小少爷，要么就是个疯子。
他一个起身正准备答应，又在此刻想起许胜的要求。
“你…你说啥？”老板瞪大了眼睛，“你还主动要求穿人偶服？”
完了，这可能是后者。老板只觉眼前一黑。
那些来打工的人都不太愿意穿重且危险，容易造出事故的人偶服，现在突然来了一个主动要求穿人偶服的人。
老板感觉自己在做梦。
许胜撒了一个巧妙的谎言，“只是觉得人偶服很可爱，想要体验一下而已。”
老板：那看来是前者，不慌了。
自认看透一切的老板说起话来都有了底气，他爽快应道，“好。”
“这边的工钱是一天一百，穿上玩偶服后是一天一百一。”
老板也没客气，有羊毛不薅那是傻子，“传单的数量大多都在一千张左右，你既然是自己印，根据自己情况吧。”
许胜没有半分犹豫，“那就一千张。”
老板弓着腰在抽屉里找钥匙，他挑眉，还真的有人傻钱多全是力气的傻子。
“找到了，钥匙在这里，仓库在后厨旁边，你们从这边进。”
他带着许胜一同去往仓库，并允许许胜自己挑选一个喜欢的人偶服。
许胜站在原地没有动，他看着眼前堆在一起的人偶服，问：“这里面最重的是哪一个？”
老板顿了顿，不知道该不该拿出。
这已经不是单纯的人傻钱多力气大了，这是又傻又疯。
如果许胜在这里出了事，自己可担负不起这个责任。
不过片刻犹疑，许胜迅速注意到，他当即开口保证，“我身边会有长辈陪同。”
有长辈啊。
老板若有所思，既然是有长辈相伴，那出了事也不能是自己责任，只能怪那个长辈看护不周。
最终，老板还是没能抵过许胜一声又一声的哀求，以及薅羊毛的快乐。
他小心翼翼地将人偶服拿出，叮嘱道，“这个人偶服重量是二十斤，你穿上之后一定要小心点。”
许胜应是。
七月下旬，即将八月。
正值天气最热的那段时间。
屏幕上赫然显示着——三十七度。
还没穿上，许胜便已经感觉到自己额前冰凉的湿意。
“许胜，你小心点。”
许胜坐在店内的一张椅子上，他闻声抬头。
来人可不就是刚才去买水的姜主任。
“矿泉水，解渴。”
姜主任递来一瓶矿泉水，这熟悉的触感让许胜顿时知晓刚才额前的湿意不是错觉，正是这个瓶子。
他拧开瓶盖喝下一口滋润嗓子，又随手将矿泉水放在一边的桌上。
许胜穿人偶服时，姜主任就坐在一边胆颤心惊地看许胜穿上人偶服。
他止不住的摇头，感叹心道，现在的小孩子就是喜欢胡闹。
三十斤的重量宛如在身上挂了一个刚上幼儿园的小朋友。
这点重量对于经受过体校训练的许胜来说，完全不是问题。
太阳照得姜主任眼前发黑，他用手挡在眼前，叹息声接着一声，却又明白许胜从穿上人偶服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不会再停下自己的一举一动。
这不仅仅是在穿着人偶服发传单，更是许胜试图走近路遥内心的第一步。
姜主任眉眼含笑，他嗔怒，这小孩子有我当年的风范。
许胜行走在大街上，穿梭在人海中，挨个派发传单。
最开始被拒绝时，还会有些无措地不知道该怎么办。
几次过后，就已经熟练地通过人偶服的可爱，使路人收下传单。
但可爱也有可爱的烦恼。
过于讨人喜欢的下场就是时不时会遇到调皮的小孩，那些小孩会一掌拍向人偶服。
使得许胜晃晃悠悠地失去稳定，找不到平衡。
姜主任仅是在一边看着，都觉得心颤，总觉得下一秒就要出事。
许胜好不容易在与姜主任的配合下，稳定好平衡，站直身子。
突如其来的一掌却让刚才的举动全部成了徒劳之举。
幸好姜主任反应及时，第一时间便反应过来，疾走几步用身子顶住许胜歪歪扭扭的姿势，许胜踉跄了两下后终于站好。
“对不起，对不起！”穿着人偶服，许胜从里看到一个女人怀中抱着一个小孩再向自己道歉。
明明是那个小孩做错了事情，可许胜分明注意到那小孩眼中没有半分我错了的意味，大有一副我打你是我应该的自得之意。
“兔兔那么可爱，就应该红烧麻辣！”
什么时候一句调侃的话语竟成了小孩口中需要真做的事情。
许胜忽然感觉身心一阵疲惫，他穿的正是一套兔子人偶服。
他没有理会那个小孩，亦或者是没有时间去理会。
他现在的工作是发传单。
传单还没有发完，工作人员怎么可以离开？
手中的传单已经所剩无几，许胜又闷又热，喝下第三瓶水后，他一边向路人摆出可爱的动作，引起他们的注意好发传单，另一边的思绪却又越飘越远。
这样的事情路遥到底经历过多少次？
人偶服被脱下，他坐在凳子上狠狠捋了一把头发。
用手虚掩眼睛，他低着头，细碎的头发已经湿透，湿漉漉地搭在额前。
半天时间没有休息，许胜声音沙哑得厉害。
他好像有很多话想说，却又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发红的眼圈在刻意控制下没有流出一滴眼泪。
纸张上的工作还有很多。
姜主任试图劝阻，“行了行了，体验一天就够了。”
许胜没吭声，固执地盯着地面。
姜主任亦是无奈。
面对其他事情时，许胜总是一副你说的对，我什么都行的佛系模样，唯独到了有关路遥的事情时，他就成了只会横冲直撞，埋头往前冲的性格。
“姜老师，”他淡淡开口。
姜主任蹙眉，竟然觉得这一声呼唤有路遥的风格。
“我在街上总共待了一个小时，在商场内待了三个小时。”
“明明只是一个小时，我却只觉得当时的自己度秒如年。”
“不能将人偶服弄湿，我穿上前喷了很多止汗喷雾。”
他伸出手臂，露出胳膊上密密麻麻的红点，“我对这个喷雾过敏。”
“四个小时。这四个小时我又渴又热又累，身上还一直在痛痒。”
他笑，却又有无尽悲伤。
“我需要在三十七度的高温下跳起来转圈圈，需要在人来人往的地方摆动作吸引他们的注意，需要在递出传单后学会如何接受别人的拒绝，甚至还需要学会怎么谅解孩子的不礼貌行为。”
他仍是低着头，笑容愈发苦涩，“我身边有人还这么艰难，那她呢？”
姜主任一时无言。
即使许胜没有说名字，姜主任还是能在第一时间知道许胜在说谁。
眼前的这个半大孩子，在面对路遥的事情时，坚定得过分成熟。
屋内静默无言。
半晌，许胜终于压下自己的所有负能量，他深吸口气，从口袋里掏出那张纸。
正当许胜为笔发愁时。
“用我的吧。”
是店老板。
他算是看明白了，眼前这个男生和路遥关心匪浅。
于是乎，将笔递过去的同一时间，他开口，“你和路遥一样的性子。”
“路遥当时也穿得是这个最重的人偶服。”
见许胜看向自己，他又解释道，“当时店里还有钱，刚开业，找了一群人发传单。”
“来我这里的大部分都是学生，闲着无事赚些零花钱。”
“路遥是这其中唯一一个主动要求穿最重的那件人偶服的人。”
“因为我说穿那件的人，工钱多给五元。”
许胜说不上内心是什么感受。
酸涩将他整个淹没，他又从心底为路遥感到骄傲。
他接过笔，在第一个工作名字上画下一条斜线，意味着已经做过。
在这其中。
第四个工作上，赫然写着——
每天早上六点，为进货的超市搬运货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