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的人群像是匆匆忙忙被召集起来的军队一般,源源不断的从大厅之中的四面八方集中到舞台之下。
那些人大多数都是年轻的面孔,最年长的也不过是三十出头的模样。他们纷纷驻足于庞大的舞台之下,彼此脸色沉重的看着台上那五道嚣张跋扈的身影,为首的男人从怀中掏出了一块巴掌大小的牌子,在众人面前趾高气昂的举过了头顶。众人的目光随之凝聚在了男人手中的那块牌子之上,嘴边原本吞吐着各种谩骂之声此刻却陡然间沉默不语。
看到台下的人群顿时沉默,天步维那蛮横的脸上便是缓缓的露出一抹满意的笑容。他盛气凌人的目光从那些沉默的人群之中扫过,却是没有一个人情愿与他对视,人群皆是左顾右盼,一阵低声耳语的,或是彼此交换着眼神,总之没有人愿意搭理他。
见此,天步维倒也无所谓的扬起了骄傲的嘴角,把他那高高举在手中的牌子收了回去,心中的怒意也随之消失。他的那块牌子看起来并不简单,能够让整个大厅之中的人在一瞬之间内顿时沉默下来,说明牌子很有可能是一个权力或者地位的象征。他之前怒吼的那句话里也隐约表达着寓意,说明他此时的地位已经远远超出了在场所有人的预料。
“一群乌合之众!”嘴边冷冷的骂道。天步维本就嚣张至极的脸色此刻看上去更加的明显。
他再度把麦克风拿到嘴边,言归正传的说道:“诸位,天某今日不是来显摆的,只是想告诉你们,无论你们对我有什么意见,也没有资格当面或者背地里评判我!现在我可以明确的跟你们说,今后我就是这里的管事,我有权利管理你们所有人的言行和举止,只要谁让我听到了像刚才那些话,一切后果自负,也别给脸不要脸!你们以前还有刚才说的话我大人有大量,可以不和你们计较,但是以后我会落实到每一个人身上,谁要是想和我作对,下场只有一个,那就是禁令和封杀——就像这个小子的一样!”
天步维语气陡然一变,左手往前一挥,身边的老猫便拿着那张邵赫杨的禁令在众多人面前展露开来。
“这个人,我不知道你们其中有谁和他接触过,这一点我会毫无遗漏的查清楚。但是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们,他已经被曹大人下达了禁令,现在在三十二区里可谓是寸步难行,如果你们当中被我查到和他有过什么来往,乃至说过话、递过眼神的...那么,就要受到连带的惩罚,明白了吗?”天步维指着老猫手中的那张纸,语气霸道的说道。有了刚才的那块牌子撑腰,天步维可是谁都不放在眼里,像是怀揣着免死金牌一般,助长了他整个人嚣张的气焰。
人群依旧在议论着,只不过声音比起之前要明显的小了许多,很多人对于台上那气势极盛的天步维感到愤怒,却也是在明知地位悬殊之下敢怒不敢言。
“一个小小的中士也有资格说自己能够下达禁令,我看,你眼里怕是真的没谁了吧!”一道声音自人群之中缓缓的传来。声音听起来有些奸诈和狡猾的意味,其中仿佛充满了不屑与嘲讽。
“谁?是男人就不要躲躲藏藏,像个老鼠似的在背后叽叽喳喳,出来让我看看,你又有什么资格跟我这话!”天步维左右扫望了一遍人海,脸色微微变化,像是感觉那阵声音似曾相识。声音来自于一个极为隐蔽的角落,几乎谁也没能够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只是听着都好像觉得有些耳熟,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有什么资格?嘿嘿,那你说...我有什么资格?”正当人群左顾右盼之际,毛猴那奸诈的面目出现在了大庭广众之中。他手里拿着一杯红酒,邪恶的目光正凝望着舞台之上的那道嚣张的身影。
“猴猴猴...猴哥!”舞台之上的天步维看着眼前的那个瘦小如猴的身影,他脸上高傲的气势顿然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片惊诧与紧张的神色。
温馨的诊所内安然而又舒适,空气中散发的淡淡清香不断促使着邵赫杨紊乱的心情平静下来。
毛猴离开之后,他独自卧在床上,安静的聆听着留声机里截然不同的声音。
毛猴走之前给他换上了一卷新的磁带,磁带的内容相比于之前的枪声差别很大,它没有持续上升的那种激烈感,也没有震得耳膜破裂般的巨大的轰鸣,它起初显得十分温顺,像是一匹乖巧的马儿,声音柔和而又宁静。但是很快,那阵声音陡然发生了变化。那匹马儿不再温顺,反倒像是渐渐的长大了,脾气越来越暴躁,直到最后变成了一头面目狰狞的恶魔。
留声机里的声音尤为诡异,这阵类似于纯爵士音乐的声音听起来内容有些曲折多变,其中从最初的温馨感到后来的阴冷,整个过程中那陡然变化的风格山回路转,反差极大,还给人一种莫明的恐惧感。
邵赫杨闭着双眼,他的心思已经完全投入了其中,随着音乐节奏的变化而此起彼伏,摇摆不定。时而皱眉,时而微笑,时而惊悚,时而缓和......但是他内心也许更多的是复杂和凌乱。
毛猴走之前没跟邵赫杨提起考核的内容,故而他将全身心都投入其中,没有放过半点蛛丝马迹。也正因为如此,他的意识渐渐的和音乐产生了巨大的交融。但是一切都并非一帆风顺,在他全身心都融入其中之后却赫然发现,好像这音乐似乎没有那么简单。仔细的去倾听,声音之中其实一点也不比枪声要清明多少,这阵声音像是混杂了成百上千种乐器一样,越往后听就越令他颇为头大。他听着听着,不知不觉的感到自己有些心烦意燥,脑海之中总是浮现出一些稀奇古怪的画面,紧接着身体就变得不由自主的紧张起来,像是恶鬼缠身一般,灵魂被那音乐渐渐的带入了一个巨大的、如同黑洞一般的世界里。
留声机里的声音尤为古怪,当邵赫杨不想再听下去之时,总感觉其中有一种诡异的魔力不知不觉把他的灵魂吸引进去,然后再也难以出来。他紧闭的双眼本想立刻睁开,却好像被什么东西强行的阻止,眼皮根本使不上劲来。也许是因为挣脱不开那音乐的缠绕,邵赫杨的身体微微发抖,浑身上下都冒出一阵冷汗。
“我的身体...不受控制了!”几番挣扎之下,邵赫杨原本平静的心情忽然间慌乱了起来。此刻他的意识还是很清晰的,但是动作上却显得有些力不从心,仿佛整个人被魔咒一般的音乐给剥离开来,身体和意识形成了两个独立存在的个体,使他不受控制的身体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思维却活跃在一个狭窄的黑暗空间之中,心急如焚。
“嗡!”
再过了一阵,耳边伴随着怪异的音乐发出了一阵奇怪的耳鸣,像是紊乱的电波一般,时刻扰乱着邵赫杨紧张而又恐惧的心神,使之慌乱的情绪变得更加凝重。
“为什么,为什么我总感觉好担心,心情好低落,情绪好复杂......”清晰的意识之中,邵赫杨仿佛被那阵充满了魔力的音乐给控制了,他总觉得自己变得越来越忐忑不安,并且心情一落千丈,甚至隐约之间,还有一种自杀的念头。这种古怪而又强大的音乐绝非是纯粹的古典爵士,而是一种类似于禁曲一般的杀人工具。
邵赫杨能够清楚的感觉到自己越是深入其中,越是像陷入了无尽的泥潭,再也难以出来。这音乐强制着他不得不继续听下去,就好像演出还没有结束,他不能够从中擅自离开一般。但是邵赫杨已经没有再听下去的兴趣了。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恐惧,脑海里不断的想起那些在战场上一个个轰然倒地死去的人,他们身上覆盖着一片狰狞的血红,面目如死灰的出现邵赫杨身前,一只沾满了鲜血的手掌此刻正抚摸在他苍白的脸颊上。
他很郁闷,也很头痛,甚至很想以死亡的方式来解脱。复杂的心情已经完全失控,整个人都开始濒临着崩溃。那阵音乐还在不断的幽幽起伏着,像是来自灵魂深处的歌声一般,源源不断。邵赫杨已经沉浸其中,无法自拔,浓浓的忧伤伴随着失控的情绪渐渐的从眼角处流下了两行泪水,浸湿了下方的枕头。
“该死!快醒醒啊!不要再沉浸其中了,拜托!”飘荡在无尽的黑暗之中的意识在拼命地呐喊。邵赫杨仅存的意念在混乱无章的脑海之中四处寻找着突破口,想要冲破那音乐制造的空间和诡异的气氛。这音乐实在是太魔性了,意志力再强大的人恐怕深入其中也难免全身而退。虽然邵赫杨以前从未听过禁曲,但是在他的理解之中,音乐终究还是音乐,它虽然能够干扰人的思维,但是却无法掌控人的意志,就算是让人产生自杀的冲动,也是在人“清醒”的状态下自己命令自己去做固定的某一件事,而不是随着音乐的节奏走向死亡的边缘。
这般想着,邵赫杨复杂的意识强行被他压迫着的静了下来,脑海之中忽然间传来了一阵比那音乐更加魔性的声音。那阵声音令他十分的熟悉,却同时好像死神一般,缓缓的从他记忆深处空灵的盘旋而来,与那萦绕在耳边的爵士音乐互相撞击,产生了巨大的效果。
邵赫杨苍白的脸颊上此时赫然呈现出一道清晰可见的笑容。他那内心深处的复杂和紊乱以及脑海中笼罩的阴影和恐惧在两种不同的声音彼此碰撞、吞噬之中显得越来越消散了,所有负面的影响都在那记忆深处的另一种声音到来之后回归了正常,甚至变得比之前还要好许多。谁也不曾想过,将那邪恶的音乐克制住的既不是强大的内心,也是坚韧的意识,而是他以前一度想要上吊的英语听力。
其实音乐对邵赫杨而言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效果,因为他这些年来打游戏的时候听过的音乐也有不少,其中不乏一些类似于世界禁曲一样洗脑而又让人倍感郁闷的歌曲,但是能够让他如此恐惧、深陷其中的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不过即便如此,这世界上能让他产生自杀的想法的声音远远不是禁曲,而是上英语课上的听力考试。因为英语老师是他的班主任,平时的要求非常苛刻,每次上课不是在听听力练习就是在听听力练习的路上,对于他一个不懂英语、也不想懂英语的人而言,那简直是毁灭性的打击。所以后来他心里就有了极大的英语恐惧症。
“班主任啊,班主任!真是谢谢你了!”邵赫杨睁开了双眼,整个人从失控的状态之中完全恢复如初,他一脸苦笑的摇了摇头,继续听着那诡异的音乐,却是已经完全不为所动。以前他从未想过,原来一向令他头晕目眩、抑郁寡欢的英语课竟然还有这般神奇而又强大的功效,就像是一道光芒刺入他黑暗的心中一般,给他无限的温馨和与谐感。
在这耳边这两阵声音彼此交融之中,邵赫杨忽然理解了毛猴的用意。他之所以没有明确的告诉自己考核的内容,其实不是忘了说,而是让他从中自己去体会。这项考核的内容不再只是听力或者其中的某一个要点,而是考验当他面对困境与危难之际,自己要如何坦然的去面对、去征服,然后找到自己的本心,克服困难。他觉得,这应该才是心法最核心的意义所在。
当下,邵赫杨轻松的笑了笑,目光中充满了喜悦和感恩。
大厅中的舞台之上,毛猴面对着同台站立的五个一脸惊讶的青年男子,不怀好意的笑道:“请问一下,刚才...是哪位吆喝的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