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正在小声诵读儒学经典的黄棣被砸门声惊醒,抬头,起身,正准备开门,没想到小破门哪里挡得住那虎大人,吱吱呀呀地瘫在两边。
黄棣愣了一下,问道:“不知胡大人拜访所谓何事?”
胡华豪看了看破门,也愣了一下,道:“我们换个地方聊聊吧。”
夕阳西斜,天色一片红晕,龙虎山山头,坐了两个人,一壶酒。
“所以,你父亲是黄坚?”
“正是。”
“看着不像读书人偏偏穿长衫,整天游手好闲没个正型,却也敢想当皇帝?”
闻言黄棣身子微颤,看了看周围,这才答道:“先生是认得我父亲?”
胡华豪看在眼里,叹了口气,道:“是啊,当然认识,他是我最好的兄弟之一。”
黄棣眉毛一挑,不知道父亲居然还和龙虎山老大有所联系。
随后,他赶忙问道:“大人,那您知道他现在去哪了吗,我们已多年年未见了,连母亲也......”
“别叫我大人!”胡华豪皱眉,“叫胡叔。还有,嫂子呢,出什么事了?”
黄棣面色黯然:“家母......已经过世了......”
胡华豪一拍桌子:“过世了!?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昨天……”
“妈的,那你小子个混账东西还想去赶考?”胡华豪嗓门更大了,手也作势要打。
黄棣未做躲避,只是低着头,道:“此事我确实为之不道,只是家母最后的遗愿强求……难违母愿……”
“还是伤寒吗?”
“嗯”
“他妈的,你爹也是个混账东西。”
黄棣只是低着头,强咽口水忍住流泪。
“唉,这事也是为难你了,赶考的事暂缓,头七我陪你回去。”
黄棣看了一眼胡华豪,点了点头。
“你……想知道你父亲的故事吗……”
………………
“那是约莫二十年前,我当时还只是一个小山贼,干着劫道的活计。那天你爹正好是我的对象,身上又半天不爽利掏不出半文钱,也是我没经验,一个穷书生能有多少盘缠?谁知道他跟着上山,比划了两下居然一个能放到我们十几个,我们哪里想得到会有个臭读书的会有这么厉害?只觉得点子背,怪怕人的。”
黄棣闻言想了想,却很难把某个武艺高强的形象和散漫的父亲重合在一起。
“他笑着说,为了吻合一般士子该有的经历才跟我们上山,假装被劫。他后来又问了我们的经历,咱们全都是铁血汉子,只是被官府老狗逼得过不下去了才落草为寇,自然都是劫道抽成从未欺男霸女,还参与当时赫赫有名的山老大的劫富济贫,那都是冲在第一个的好汉。”
“他摇头叹息,说我们也都是可怜人。当晚,也是类似今天的你我这样,他端了一壶酒和我谈了一晚上。”
“黄棣,你知道吗,你父亲他真的是个英雄。”
黄棣抬起头,张了张嘴,正愣着没答出话来,胡华豪不管不顾地接着讲了下去。
“我这才知道,在这个广阔无边的国家里,有大量的群众在受苦,无数的官宦正做百姓的吸血虫,而存在这样一个组织,有那些对官府深恶痛绝的可怜人站出来,站在一起,为天下黎民争夺好好活着的权利,他们叫红党。”
“你先告诉我,你对朝廷印象如何?”
“我自小就在村镇长大,我很清楚,我妈他们,和每一个村民都很苦。所以我立志考取功名,当上大官,为百姓谋福祉......”
“不,黄棣,你太天真了。体制内的高官,在如何都是包含在体制里的,况且你还打算通过考核以外人身份进入体制,更难谈得上攀登高位。我们国家不是没有出过为百姓谋而不为帝王谋的明臣,孔巨鹿先生便是这样的万世表率,可结局呢,还不是被当朝的皇上大人继位后找了个由头抄家了?”
“我说的东西你可能不太懂,当然我也未必懂。总之这些都是你父亲当晚教给我的,我现在把它教给你。他还说过,刀枪里头出政权,唯有革命是唯一的选择。”
革命......黄棣被这大逆不道的言论惊得合不上嘴
“革命,革皇帝的命!”
“然后我才知道,你爸是红党核心成员之一,这次是来隐藏身份收集情报、完成任务、吸收新血的。”
“于是我便答应加入其中,接受了来自总部的支援,这才做了一方山大王,充当情报和打手财源等位置。”
黄棣怔怔地说:“那么父亲……他其实是某个组织的高层……而我们家,是他隐藏的身份的……工具吗?”
胡华豪有点支吾,又还是回答了:“从客观上……可以这么讲……”
“所以他走了?”
“不,黄棣,不是你想的那样。”
黄棣爱父亲吗,当然。但他现在心里全是母亲临终前苍白的面庞。
“其实,他本来的想法,是一个人隐居。”
“那天他给我讲过,他在帮我处理山寨的叛徒时,不小心被中毒暗算,昏头昏脑地就地处理伤口时,被你掳上山的母亲看见了。她真切的看到了满身是血,目光狠辣的他,但是又冒着害怕去帮他处理伤口。他那天还真是着道了,据说是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多亏了你妈。他问她害怕吗,她说怕,但你杀了那些山贼,你就是我的救命恩人。当时,她身边带的仆从尽数被杀,一个女人被抓到山贼窝里,后果可想而知。”
“按他的行事风格,任何可能暴露的人等都应该处理掉,但他这次宽恕了这个孤苦无依的自己的救命恩人,但是要求之后必须住在一起,不可离开他视线半步。你妈她当时好像也是挺害羞,说是答应了以身相许,他们从此结为夫妻。”
黄棣哪里想得到,自己主内外的能干母亲,和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的父亲,居然还有这样一段荡气回肠的邂逅?
“虽然从头到尾他都是嘴硬,说全都是为了隐藏身份,但我可是他兄弟啊,我可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动心了,你就是证据。以他那授受不亲的死硬性子,哪里肯碰女人,我也真是奇怪,你妈这么厉害,居然降服了这个人。他和你妈在一起的时候,是他脸上笑容最常见的时候。”
“但是我最终还是要骂他混蛋,因为约莫三年前,组织派发了新任务并请他回总部......他为了恪守组织纪律,不可给前身份留下任何馈赠,尽全力隐秘离去,连我都是发觉不对劲才询问清楚的......他走得太急,甚至我也被看管不可与其前身份产生交集,又同时被安排别的事务......所以嫂子的死,我也有责任......”
“我问过他,对你今后的看法。他也挣扎过,但是最终还是决定不领你进入这个圈子。他走得远,看得清,他爱你。这就是他了,这种混蛋式的对别人好,替别人决定。”
“但是今天我觉得他错了,你拥有知情权,你拥有选择的权利,所以我把一切都告诉你,你如何看待父亲,如何看待我们的道路,这是你,黄棣,一个临近加冠的成熟的人,自己该做的决定。我不想你一辈子都活在对父亲的误解里。”
随后,两人都沉默了,开始了各自的沉思。
黄棣面露难色,说道:“这其中有太多的东西思量,我还需再好好想想。那,胡叔,能给我讲讲红党的故事吗......”
下半夜,黄棣对自己身处的这个国家有了更深刻全面的认识,也对自己坚持的一些东西产生了怀疑。结合他的生活经历,他也发现了先生和圣贤书不一定全对,胡华豪的理论也并非无道理,这对他的整个认知体系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革命吗......”黄棣小小的心灵中,第一次种下了武装夺..取..政权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