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山已经五十多岁了,从外表上看有些苍老,一双深邃的眼神给人一种莫名的感伤。他声音非常大,在村头喊,村尾都能听见。他经常鼓励村里的年轻人学门手艺活方能养家糊口,可老是被人取笑。
作为提线木偶国家一级艺人,可现在闽南一带谁还看提线木偶,不都看歌舞团吗?
每天早上,他都将四五个空酒瓶用线吊起来在自家的院子里练习,每当有人路过,他便唱两句,路人见了,也不过呵呵笑过。
村里谁都不知道他在干嘛,或许在锻炼身体,或许又在坚持着什么。
五十多岁了,大半辈子奉献给提线木偶,没有娶妻,更不用说生子了,现在若不是靠着国家资助恐怕都只不开锅。
这一日,村长来到陈山家中,“山,忙活呐?”
正在忙活的陈山停下来看向走进自家庭院的村长,擦了把汗笑道:“哟,村长来了,快快,里面坐。”
“不用啦!”陈瑞庆摆了摆手,“我还有很多事要忙呢,这次来是想跟你说农历九月十四不就是咱三大厝人的佛生日吗?庙里需要个打杂的,一天八十,我就是来看你愿不愿意去。”
听到村长的话,陈山愣了下,原来……这么快就到九月十四了吗?
九月十四是陈村里供奉的万岁佛生日,每年都会举办得非常浓重,而且连播七天高甲戏,烟花炮竹从晚上七点一直放到第二天五点,比大年初一还要热闹。
往年陈山在九月十四当晚都会在村里的大戏台广场旁摆一个2米长1.8米宽的小戏台,上演一出提线木偶戏(闽南俗称‘布袋戏’)。
陈山还记得05年的时候,自己正值不惑之年,也是第一次在陈村摆上木偶戏台,在琵琶二胡与笛子唢呐齐鸣时,提着那身穿蓝布衣,头戴花豹僧帽的小木偶在戏台上演《小沙弥下山》,那时候引来多少人的喝彩。
左手拿着勾牌,右手波动着悬丝,那原本死气沉沉的小木偶在陈山的操作下彻底化身成活灵活现的小沙弥。
下山的小沙弥完全呈现出小孩子的天性,天真活泼,一路小跑,或忽然摔倒就坐在地上敲着石头念经:“哎呀,佛祖在怪我不乖咯~~念经嘞~~”
那时的陈山面露欢笑的唱到这一段,喜笑颜开,眼睛几乎是迷成了一条线。
如今,时过情迁,从08年开始,不知为何布袋戏就走向了没落,从那以后,陈山摆设的戏台几乎无人再看。
而高甲戏也渐渐淡出村里人的眼线,出现更多的是歌舞团,那些现代杂技魔术表演以及女团们的艳舞惹来了村里年轻人的阵阵呐喊。
如此谁还会在意那无聊的小木偶呢?
想到这,陈山眼神布满了感伤,自己15岁考入福建艺术学校的提线木偶班,从此他的人生就和悬丝挂钩,与木偶相伴。
数十年如一日,他每天五点起来,为了锻炼臂力,用空酒瓶子装水,再用线吊起,一练就是两三个钟头,一坚持就是四十多年。
陈山深吸口气,眼神略带恳求的看着村长,“村长,你看我能不能在村里大戏台旁弄个小戏台,我想……”
“打住!老山啊,这个念头你还是算了吧,如果想在庙里打杂就赶紧下决定,村里还有很多人抢着呢,如果不想我也不勉强。”
陈山话没说完就被陈瑞庆无情的打断了。
大戏台用来给歌舞团表演的,他一个布袋戏在旁边唱独角,实在是有伤情调。
“村长,我就摆一晚上!”陈山有些不放弃,拉着村长的手,颤声带着几分哀求。
他太想再摆台一次了,即使知道没有一个人看。
可从08年开始,至今已经过去12年了,他经历了无数次绝望,提线木偶真的没人看了吗?
老祖宗流传下来的东西,真的要在现代文化的冲击下所湮灭在历史的长河中吗?
是的!
或许!
可能湮灭!
陈瑞庆脸色微变,盯着陈山的眼神有些漠然,“老山,我最后问你一遍,一天八十,在庙里打杂,要或着不要?”
陈山怔在原地,拉住村长的手逐渐松开了。
他沉默了。
说实话,他太想再一次登上木偶戏台的机会了,曾经那提着木偶在戏台上放开一切,扯着喉咙高唱的画面在他脑海中犹如老电影一样播放。
其实就算村长不答应,以陈山的性格都会自行设台。
可生活还要下去,一天八十,他真的很难拒绝……
“你知道一天八十,7天就是560吗?村里多少人抢着要,既然你不要那就算了。”陈瑞庆见到陈山低头不语,头也不回的走了。
陈山彻底僵在原地。
许久……
“村长,瓦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