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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那就这样吧,蝴蝶会走,烟花会散。

请从我紫色的忧郁里消失吧,像一只蝶一样温柔,停留在格子衬衫的肩上;请从我稀薄的泪光里模糊吧,像一束薰衣草一样微醺,弥漫在清浅的呼吸里;请从我破碎的梦境里褪去吧,像一簇烟花一样绚烂,凄美在那个不再来的时空里。

她终于走在没有他的风景里了。如果说匆忙走过的高中时代有什么遗憾的事情,对小水来说,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勇气,对那个她喜欢了那么久的小丝瓜说一句“我喜欢你”。小水不可爱的地方在于,她一开始就下定决心不告诉他。有的人,心里有了喜欢的人,有很多可以让对方知道的机会,可能由于各种因素,他们到了表白的那个瞬间,突然不敢开口。但这种人也比小水坦然,毕竟他们有诚实面对自己内心的勇气。小水呢,她自己很清楚,从一开始,她就不想表白,她想逃避,逃避内心,逃避自己,而落跑并不适用于人生中的所有事情,在感情这件事上就是对自己的折磨。可悲而讽刺的是,小水选择了用“隐忍”的方式来承受这份情感带来的所有美丽的阵痛。

她终于实现了小时候的那个大学梦,虽然不是清华北大,但是作为一类大学,小水还是很满足的。这种满足就像,一个曾经失明的人某天早上醒来,突然看见眼前五彩斑斓的世界,他的欣喜是无与伦比的。这个可以算是生命送给长大成人的她最好的礼物了。顺便也用这种感恩的心情去迎接没有小丝瓜的天空,去呼吸阳光下最幸福的空气吧。

小水的头发终于长到了肩膀上,发尾被烫得微卷,她的头发乌黑柔软,婉约地垂下来,像一条乖巧的小瀑布。刘海被剪成略带弧度的形状,听话地垂在额头上正好露出眉毛的地方,风一吹,它们就轻轻地舞蹈起来。以前那个有点婴儿肥的小丫头仿佛穿上了仙女的魔法鞋,一夜之间变得亭亭玉立了,虽然算不上高挑,但是看上去俨然是个大女生了。她喜欢在温顺湿润的头发里别一个简单的蝴蝶结,穿舒服的棉布连衣裙和带点小高跟的娃娃鞋。笑的时候安静腼腆,从前的“咯吱咯吱”的爽朗笑声已经成了很古老的回忆。

两手抱着书,在被斑驳树影笼罩的美丽小径里恬然自在地漫步,也许这就是自己向望已久的生活吧。再没有当年在高考的“腥风血雨”中压抑叛逆得渴望出逃又逃不出挣扎的炼狱的无奈了,也没有为了某个人莫名地喜怒哀乐的心酸和疲惫了。有时候,真的觉得,就这样一个人,听听鸟儿叽叽喳喳的絮语,闻闻淡淡的花香也挺好的。

顺着小径幽幽地走,经过食堂,还有帅哥云集的篮球场,路上顺便和系里的同学打个招呼,就不知不觉走到要上课的外语学院了。巧合的是,学院前面的花坛里长满了她最熟悉的三叶草,一大片一大片,被花坛分割成一块一块绿色的小碎布。有的时候,小水的脑海里会像电影里的蒙太奇手法一样瞬间闪过一些模糊的关于三叶草的画面,只是现在的她嘴角会泛起清浅的笑意,就像那是部曾经看过的很纯美的电影一样。

小水修的是法语,因为觉得法语真的是种浪漫得让人心醉的语言,光是听人用法语表白,就很陶醉了,再配上男女主角深情地对望,然后慢慢地好像两块磁铁一样彼此吸引、靠近……所以偶尔想到自己曾那么无厘头地挑人家德芙巧克力广告的毛病,还真是蛮可爱的。小水她们的法语外教是个温暖的法国男人,说他温暖是有原因的。印象中的法国人可能比较讲情调,重爱情,而不受婚姻和家庭责任的约束吧。但是听说这个法国男人娶了个中国妻子。他对她的关怀呵护温柔到了每天下班一定要准时回家,做饭给他孩子气的中国妻子吃。于是每次上法语课,外教耐心地用简单的法语跟同学们对话时,小水看着他深情的蓝眼睛,就忍不住更加坚定想:法语真的是世界上最温柔优美的语言。

“小水,去上课啊?”小水正盯着花坛里的三叶草出神,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是亚鸣学长。他个子很高,高到小水跟他站在一起连到他的肩膀都还不够。他穿着一件黑白格子的衬衫,短短的头发根根分明地竖了起来,没有戴眼镜,眼睛给人一种很干净和有活力的感觉。

亚鸣学长是吉他社的社长。小水也不记得当初她是怎么加的吉他社。可能是觉得抱着个吉他一边弹一边安静地唱歌的长发女生很酷很有feel吧。那天,她和室友们都在为加入什么社团纠结,如果不加个什么社团,“虚度”一下漫长的大学时光,是不是有点太对不住自己的人生了呢?正好当时经过吉他社的咨询处的时候,他们社的那群学长就一直“忽悠”,学妹,对吉他感兴趣吗?加入我们吉他社吧,这里肯定是展露你才华的舞台。小水心里本来就对摆在那里的各式各样的木吉他啦、电吉他啦惊喜得不得了,想到以后可以摆弄这些玩意,她心里就乐得像吃面的人吃到一半突然发现碗里竟然卧着只黄灿灿的荷包蛋。她看看身边的吉他,又看看放在桌上的乐谱,和“忽悠”他的学长的期许的目光,一冲动就开心地点了头。

“亚鸣,快拿表来,给学妹填表。”

“你还真招到女生啦,看不出,你小子挺有能耐的嘛!”这个时候,一个高大硬朗的男生,拿着一张登记表朝小水走了过来。

小水接过他手中的登记表,一脸茫然地望着这个叫“亚鸣”的学长。

“学妹,你可想好了,真的要加吉他社吗?”亚鸣学长突然用一种很认真地表情看着小水。

“学妹,别听他的,你就加了吧,我们社从创社以来就是‘帅锅兵团’,还没有一个美女呢,你加入进来,就是给我们注入一丝清新的空气呀。”刚才那个“忽悠”小水的学长在背后狠狠地给了亚鸣学长一个拳头,然后转过脸,笑眯眯地望着小水。

小水看了看亚鸣学长,又看了看那些形状各异的,期待着新主人的吉他们,咬了咬嘴唇,小小地思考了一下,很认真地说:“学长,我决定了,我要加入吉他社。”

嘴唇边上还抖动着毛茸茸的小胡子的“忽悠”小水的男生开心地打了个响指,呼啦啦地吹起了口哨。“号外,号外,吉他社从此摆脱‘闷骚男团’桂冠!”

这个满世界嚷嚷的可爱学长,低下头,瞄了一眼小水正在填写的社员登记表的姓名栏,“岑,小,水。欢迎岑小水同学加入吉他社。”他突然噼里啪啦地鼓起掌,身边的另外四个男生,包括亚鸣学长等他拍得手都红了才反应过来,也跟着鼓掌。

“不好意思,好像是我太激动了。我叫袁毅。大家都叫我Coffee,他们都说我是‘怪咖’啦。”Coffee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我是方亚鸣,也就是他们的社长,叫我亚鸣就行,叫社长也挺不习惯的。这位是东哥,这位是大马,这位是小马。你不用奇怪,他们不是亲兄弟。我也是上届社团招新结束的时候突然发现竟找了两匹‘神马’,胖的就叫大马,瘦的叫小马咯。”亚鸣学长向小水挨个介绍了社里的成员,他的声音像铜茶匙撞到装着咖啡的马克杯发出的那种叮叮声,很有磁性又很真实。

“小水学妹,以后你就是我们社独一无二的‘镇社之宝’了,学长们会拼命‘罩着’你的!”

“别开玩笑了,看人家学妹脸都红了。”

加吉他社到底是为了什么呢?还真说不清楚,反正一看那些吉他,就很喜欢,就像突然喜欢上一个人一样,没有理由。一眼看上去很舒服、很安心,然后就喜欢上了。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加了就加了吧。想想自己抱着吉他,站在话筒前面,微微闭上眼,用法语浅唱一首慵懒的爵士乐,累了就坐下,品一杯不加奶和糖的黑咖啡,午后的阳光,细碎地坠落到杯沿上,折射出美妙的光华。这该是怎样一段悠然的光景啊。

小水窝在床上,耳机里放的是吉他弹奏的爵士乐,她趁着中午休息的时间熟悉一下学长给他的吉他乐谱。其实,她的音乐细胞并不活跃,却很喜欢唱歌,但是这奇怪乐谱上的符号就像小蝌蚪一样,好长一段时间都搞得她很头大。所以有一段时间,每天一大清早,亚鸣学长就在长满三叶草的花坛边等她,耐心地一个一个教她认“蝌蚪”。亚鸣学长拿着乐谱的手指细长细长的,指甲是健康的粉红色,剪得很干净,指甲缝里看不到一点脏东西。可能因为小水是社里唯一的女生吧,又是比他们低一级的小学妹,小水几乎每天傍晚,或散步或和室友聊得正嗨的时候,就会收到学长的短信:“小水学妹,别忘了明早的‘吉他集训’哦!”有时候还会多两句:“呵呵,学长又要打扰你了。进步不小,再有两个早起的早晨,就可以摆脱我的‘魔掌’啦!”每次手机的短信提示音只要“滴答”一声,小水就知道是这个瘦长手指的“亚鸣”学长在提醒她了,这也意味着她又要失去一个睡懒觉的幸福早晨。不过,也没办法,谁叫当初一冲动就加了吉他社,完全不考虑自己是不是那块料,搞得现在别人教得辛苦,自己学得也辛苦,还要害人家“亚鸣”学长不好意思地委婉督促。

听着听着,小水就“不省人事”了。那天中午,她莫名其妙地做了个好长的梦。梦见自己背着个木吉他站在一大片三叶草海洋中间,很清爽的风飘了过来,掀起了一层一层三叶草的波浪,小水乌黑的长发在风里跳起了美妙的舞。突然,在她所能看到的很远很远的地方,出现一个模糊而熟悉的身影。那人在没有尽头的三叶草海洋冲她微笑、招手,可是看不清他的脸,小水好奇地慢慢朝他走去,可是他却转过身,一直往前走,然后一点一点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

小水被耳机里还在播放的吉他声弄醒了,发现自己正蜷成一团,窝在自己铺着三叶草床单的“小窝”里,寝室里只有她一个人。头上的蝴蝶结掉在了柔软如棉花糖的枕头边,这时从窗外吹进来一丝舒服的凉风,拂过她缀着几颗晶莹汗珠的额头。

还真是一个奇怪的梦啊。可是,那个冲自己招手的人究竟是谁呢,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小水的梦里,还有那带着笑意的眼睛,还有三叶草的海洋作背景,她有点想笑,该是有很久很久没有做这么奇怪的梦了吧,好像都过了爱幻想的年龄,还哪来这样梦幻的场景?

大一过了差不多一半的时候,小水找到了一份兼职。其实她倒并不是多想赚什么零花钱,买些女孩子爱的漂亮衣服啊、鞋子啊什么的,就是想尝试。虽然说“好奇害死猫”,高中时她可是谨小慎微,什么都不好奇的,但其实小水骨子里一直奔涌着水瓶座爱冒险、喜欢新奇玩意的古怪血液。她现在只不过是让本性暴露,自然生长。

这份工作来得阴错阳差。某天,在那个温暖的法国男人的口语课上,外教布置的话题是你对大学生活的设想。各种设想五花八门,有想谈一场风花雪月的恋爱的,有想写一部旷世小说的,有想和三五好友玩遍祖国大好河山的。可小水说她想找一份自己喜欢的工作,由于法语才入门,她就夹杂着英语,用奇怪的混杂语言在那儿憧憬。最好是在一间咖啡厅,不一定要大,但一定要有情调,她最喜欢的就是用咖啡壶给客人煮咖啡,让咖啡醇厚的香味弥漫整个空间,还可以有机会认识很多不同的人,看他们交谈,听他们的故事。

小水并不知道这个法国外教会流利的英语,她发挥着自己最“天马行空”的想象力,一个人在那幻想了大半节课,就差没再安排一段浪漫的邂逅了。

小水刚讲完,准备坐下的时候,站在窗户边的法国男人突然鼓起掌来,搞得她目瞪口呆地愣了半天。惊讶于小水丰富想象力、流利英文以及“法语不够,拿英语来凑”的新奇做法的同学们也都给出了掌声。

她当时只想笑,本来以为自己只是“无厘头”地借题发挥一下,逗逗这个可爱的法国外教,谁知道竟是这种效果。

鼓掌完毕后,法国男人又用饱满性感的美国口音对小水说:“Mignon, I can help you with your part-time job! I'm sure it's a super surprise!”

小水轻而易举地得到了一份她一时兴起胡诌的工作,每周周末她都要去学校附近的一家不大的咖啡厅当服务生。咖啡厅的老板是法国男人的朋友,一位40岁左右的优雅的美国女人。老板娘有着酒红色的大波浪卷发,随意地披散在肩上但丝毫不凌乱,她穿着一件盘扣的中国风的连衣裙,又搭了一件波希米亚风格的披肩,脖子上还挂着一块圆润碧绿的翡翠玉。法国男人和她聊得很开心,当然他们用的是小水还听不大明白的法语,她只好在一边不好意思地微笑着。

之后,小水就在这里开始了她奇妙的“咖啡厅服务生”之旅。老板娘人很好,她没有立刻跟小水谈工作的事,而是先请她到靠窗的桌子边坐下。桌子的底部是简约的古铜色,桌面是块很厚的磨砂玻璃,上面铺着干净的亚麻色桌布,怀旧的藤条靠椅围着桌子随意摆放着,上面斜斜地躺着舒服的方形抱枕。

小水有点紧张,她慢慢地坐了下来,一只手搭放在身边的抱枕上。美国女人没有马上坐下来,她走到吧台那边,然后转过身问小水想不想喝点什么。小水想了想,用英语说:美式咖啡,谢谢您。

小水马上就觉得不好意思了,咖啡厅里没有别的服务生,所以就只剩下美国女人一个人在那边忙活,帮小水煮咖啡。

美国女人叫Stefanie,她说自己和法国男人是10年前在法国的一家咖啡厅里认识的,他们因为都对中国文化感兴趣而聊得特别投缘。Stefanie说,刚才听说了小水在法语课上的表现很惊讶,没想到一个中国女孩子对大学生活的设想这么特别而浪漫。

小水就是个想法比较多的女生,仿佛生活中的每个角落都栖息着能激发她美好幻想的东西。而她也总单纯地相信,她的幻想可能并不只是幻想,说不定某天一觉醒来就都发生了。虽然,幻想里可能总有忧伤、疼痛的成分,但大多数时候还是浪漫、美好、快乐的。幻想已经成了一个她在很久之前就已经养成的习惯,她自己也不清楚这个习惯到底好不好,但是她觉得,有的时候人是需要幻想的。生活未必事事如愿,而不如愿的时候往往占多数,这时幻想就可以暂时弥补心中的遗憾,冲淡一下内心的不甘和无可奈何。况且,有些幻想还能让自己看到未来,充满希望地继续朝前走。你说她是“假装美好”,或是“自欺欺人”都无所谓,反正她觉得很有必要,而且还挺管用。与“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的人不同,小水一定会使劲想“葡萄该有多甜”啊,好像她已经吃到了一大串,并且还无比知足。

Stefanie的咖啡厅通常都是她一个人在打理的,只是周末的时候人多一点,所以,就想请个人帮忙。小水去的那天下午,店里并没有坐满,有一对貌似情侣的金发碧眼的年轻人坐在靠吧台的位置聊天。很恬静的一个女孩子,金黄的头发被梳成蓬松的马尾,从右耳后面垂落到胸前,末梢用淡紫色的发带系了个好看的蝴蝶结。简单的长裙一直垂到脚踝,并没有太多的修饰,但依然能显出女孩的高挑和优雅。他的男友面对着她,坐得很挺拔,简单干净的白色上衣,和藏蓝色的七分裤,还有一尘不染的牛津鞋。他们并没有太多对话,但是男孩看起来很有一种英伦绅士的味道,他温柔地望着女孩,露出一个“英国式”微笑。

Stefanie看到小水一直望着那对小情侣,就打趣地问她:“你有男朋友吗?”

小水突然回过神来,Stefanie正将弄好的美式咖啡放到她面前,装咖啡用的白色杯子配银色的小茶匙,显得很精致。

哦,还没有。小水习惯性地腼腆地咬了咬嘴唇。

那天下午,和那个叫Stefanie的美国女人聊了很久。那是个对咖啡有着狂热爱好的女人,她收集各种各样的咖啡杯,多到在她店里,你绝对找不到两只一模一样的。她会做各种味道的咖啡,卡布奇诺、摩卡、美式、炭烧……而且有时间的时候还会自己开发新口味。Stefanie说,咖啡就像人一样,是有生命、有情感的。它的味道,往往是由煮的人和喝的人共同决定的。如果煮咖啡的人有什么开心的事情,那么他煮出来的咖啡肯定是快乐的,而喝的人只要仔细品尝,就一定能感受到这种心情。

聊咖啡的时候,Stefanie的眼中闪耀着幸福的光芒,好像是在聊一个自己很爱的人。小水似乎隐隐约约地记得,很久以前,她在想某个人的时候,眼里也闪耀过这种光。如果说,即使是同一个人,在不同的心情下煮出来的咖啡都会有不同的味道,那么,坐在对面的“英伦绅士”,现在要是亲自去为她心爱的年轻女士煮一杯咖啡,会是什么味道的呢?会是那个金发姑娘心中的味道吗?如果一辈子能碰到一个了解你喜欢的咖啡味道的人,一定是件很幸福的事吧?

小水爱纯纯的黑咖,每次都反复强调什么都不用放的小水,总被人家投以奇怪的目光。美女,这里是糖包和奶精,实在太苦的话可以放,遇到善解人意的店员就会笑着说上面的一番话,可是那些糖包和奶精,她从来都没动过,追求纯粹,这算不算是一种怪癖呢?她最喜欢的就是滑过舌尖的那一丝苦涩,如果是美式咖啡就更好了,这种苦涩就会更浓厚一些,就像中国画里的渲染,苦涩从舌尖慢慢晕开,直至在整个口腔绽放出温柔的花朵,过后化作一丝酸,这种酸是柔软的,让人安静,最后,剩下的是一种清醒,把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但却不再为之疯狂的清醒和平静。所以,小水不太喜欢参杂了太多糖和奶油的巧克力,原本如咖啡般醇厚而层次丰富的苦涩,被牛奶和糖的甜腻毫无悬念地掩盖,混合出的绵软滑腻像一个温柔的陷阱,同样是温柔,但这种温柔太不真实,又太容易让人沉溺和迷失。

十九岁的小水和十五岁的小水有什么不同呢?不同的是,头发已经长得很长很长了,会经常穿裙子和高跟鞋,笑的时候不再是大大咧咧,嘻嘻哈哈了,能更勇敢地跟“坏的”自己决裂,大胆冒险和猎奇,也对时时刻刻都在演变成现在的未来更加迷茫了……但是也有很多自始至终都未变的,那就是依然爱傻傻地幻想,并把它当作一种跳离自己不满足或无法改变的既定状态的一种方式,累了乏了,就先停下来聊以**,憧憬未来。

吉他社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有意思,到学校有大型活动的时候,大家才聚到一起排排节目,相当于昭告天下,吉他社尚在人间,其他时候,基本上都是没什么活动的。而那个“方亚鸣”社长对于小水这个“吉他菜鸟”的义务培训的积极程度,真的让小水本人都觉得吃惊。本来搞了近一个月的“识谱训练”已经告一段落了,学长又找来诺拉琼斯的曲子,打算一步一步地教小水。这就让她更奇怪了。学长怎么知道自己喜欢爵士乐,而且还知道自己喜欢诺拉琼斯唱的。事情的蹊跷程度不亚于狄仁杰审理的那些离奇悬案,搞得小水再看见学长的时候,都会莫名其妙地觉得毛孔嗖嗖的,好像自己已经完全被眼前这个高高的男生看透了。

奇怪的事情接二连三。每天早晨,7点30分,他总是准时地在小水读法语的三叶草花坛前跟她打招呼:“早啊,小水,在读法语呢?”而且总是带着正好露出六颗牙的、阳光活力的招牌微笑。社里搞活动请大家喝水的时候,Coffee学长准备拿雪碧和可乐的,马上被他换成了纯净水,还说什么“加了太多添加剂的东西,掩盖了水原本的甘甜”,这话听着就觉得耳熟,这不是小水一贯奉行的“自然主义”吗?

小水一直很想问学长是不是也喜欢诺拉琼斯,但是总觉得直接问未免显得太唐突。好奇是会害死猫的,特别是对于根本不会掩饰自己的小水来说,她不仅问了,而且还问的太没有水平了。就是周三下午社里例行活动的时间,小水笑容灿烂地问正在调试吉他的亚鸣学长:“亚鸣学长,你也喜欢诺拉琼斯吗?”这个笨蛋哪,说话都不经过大脑似的,加个什么“也”字,好像人家还特地调查过她的喜好,为她选的曲子。亚鸣学长的脸刷地一下就红了,其他人见状都在一旁“哦”地起哄,傻小水还楞头青似的说:“怎么啦?有什么不对吗?”亚鸣学长不好意思地看着她:“听过,觉得旋律不错,挺适合拿来练习的。”小水看到学长奇怪的尴尬表情,这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个天大的错误,脸也没商量地红了,她窃窃地低下头,完全不敢看学长。

“小水那么喜欢诺拉,肯定会唱她的歌,不如唱一首给大家听听吧。”Coffee学长一个劲地在旁边起哄。这下好了,搞得本来就够尴尬的她,真不知道怎么办,只好支支吾吾地说:“可是,我,不知道唱哪首。”

“不如就唱亚鸣学长要教你弹的那首,正好他还可以伴奏,是不是呀,亚鸣学长?”大马学长故意把嗓子压得细细的,学女生讲话。

“小水,你就给大家唱一个吧,总不能让学长们失望吧。”

“对,快,小水,你在学长们心中可是最可爱的哟。”

小水被这群人折腾得没办法,只好“顺从民意”了:“那好吧,可是,我记不全歌词。”

“没事,反正他们英文差,听不懂!”亚鸣学长马上安慰起了小水,搞得大家在一旁“咦”、“哦”地又起哄了。

话说小水那天跟亚鸣学长配合得特别好,和诺拉独有的慵懒华丽嗓音比起来,小水的声音多了几分清新纯净的气息,配上学长流畅恬淡的吉他声,让人觉得很舒服、很别致。小水一句歌词也没忘,她很安心地唱着,慢慢地,就觉得自己坐在一片绿得让人心醉的三叶草的海洋里,阳光美好得可以激活每一颗空气粒子的快乐,因为陪小水坐着的是一个有着温暖眼神和干净笑容的人。可惜,他的样子却有些模糊,看不清楚。唱着唱着,小水觉得自己的鼻子好酸啊,那股流动的酸楚好像是从心里某个裂开的小小洞口里涌出来的,一直流窜到鼻尖,然后继续蔓延到她生动的大眼睛里,根本都不听她的控制,淅淅地从眼角沿着她塌塌的小鼻子滑到粉红的嘴唇上。整个过程,拨弄着吉他琴弦的亚鸣学长看得一清二楚,他的修长手指也在那两颗晶晶亮亮的“宝石”落到小水嘴角的某个瞬间很“有默契”地停在了某根弦上。

“小水,你怎么了?”学长浓密的眉毛紧张地聚拢到一起,他的单眼皮眼睛发出一道怜惜的光,走着最近的直线,射向被雾气笼罩的小水的大眼睛,可是小水的眼睛并没有收到这道光线,滴溜溜的眼珠躲开了,游离到他停在某根弦上的细长手指上。那道光,就像碰到了冰冷的大理石墙壁,又笔直地反射回学长的单眼皮眼睛里,可这反射来得太快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直接刺进他的心里,本来柔和的光芒,经过反射,竟变得如细针一般,扎得他的心隐隐地疼痛了一下。

大家都面面相觑,这首歌的旋律,应该是很轻快的啊,小水唱的也很温暖啊,本来大家都如快活的小马驹一般,跟着这歌声一路自由地奔跑,那些闪闪亮亮的东西,没有预告地突然从小水忽闪忽闪的大眼睛里蹦了出来,虽然还蛮好看的,但却让人有些意外和不知所措。

小水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在这时候想起那个在她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画面,而且还引诱出了她绝不会轻易流出的珍贵的“宝石”,其实那一段故事,她一直都清清楚楚地记得,可是那一个她最不愿意忘记的人,却被时光一点一点,无情地从她的脑海里抹去。

“对不起,刚才灰尘落到我眼睛里了。”小水抿着嘴,不好意思地望着诧异的学长们。

“小水学妹,你现在的样子好萌啊!”也不知道Coffee学长是想缓解一下这种奇怪的气氛,还是想逗小水笑一笑,或者两种原因都有,就冷不丁地冒出这样一句话。

“Coffee,想什么呢?”东哥故作严肃地瞪了Coffee学长一眼。

“就是嘛,我也觉得小水哭得样子美美的。”大家又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论起来了。

小水的眼睛红红的,一点也笑不起来,她觉得有一些属于她的宝贝,像一袋细细的沙子,装沙的口袋在她发现不了的地方破了一个小窟窿,就在小水往前赶路的时候,沙子就一点一点地露啊,露啊,你看不见洞在哪里,也看不见露出的沙子,但就是觉得可怕,因为你感觉得到,口袋越来越轻,越来越轻……

小水垂着脑袋,她看见停在琴弦上的美丽手指,递给她一张带着熏衣草淡淡香味的纸巾,她抬起头,顺着那个方向望过去,遇到了学长那双正凝望着自己,带着鼓励和怜惜的单眼皮眼睛。这一次小水没来得及躲闪,那道光以极大的冲击力打在了她黑葡萄般的大眼睛上,搞得小水有点措手不及,还没有从“露沙子”的失落中回过神来的她,只好露出一个别扭得找不到词来形容的微笑,以搪塞来自他的奇怪目光。

小水突然好怀念一道叫做“丝瓜炒鸡蛋”的菜,就像里面有某种她必需的营养素一样地怀念,怀念就着这道菜,把一团一团的白米饭送进嘴里细细咀嚼的幸福感,怀念被一团温柔的光线笼罩着的安心和美好。于是她就在学校的食堂里一个窗口一个窗口地找,却什么都没找到。曾经和她一起吃丝瓜的瘦子,曾经一起摔倒出糗的“豪爽女孩”现在在哪里?会不会也像她一样,这样怀念这种越来越远的熟悉味道?那些小水踮着脚,一笔一画地抄在黑板上的英语笔记啊,可能在高考结束的瞬间就被大家选择性遗忘了吧?还有因为某人的无故爽约,而不爽到吞下一整块巧克力,还跟巧克力广告较真的白痴小水,还有引发这一切莫名其妙的喜怒哀乐,然后像一块拼图一样不见了的某人。谁能想到,距离那个时空很远很远的某年某月的某天,小水会这样失魂落魄地寻找它们,像一个哭着找自己弄丢的洋娃娃,迷失在黑森林里的小女孩。

怀念这玩意儿的好处就在于,当你在一个完全陌生的时空,开始一段完全新鲜的人生旅程时,你不会觉得自己是一个被时间抛弃的一无所有的流浪汉,它塞满了你的行囊,在灵魂饥寒交迫的时刻,供给你必需的温暖和能量。但它的坏处就在于,在你打包启程的时候,因为舍不得这个又放不下那个的,怀念就偷偷占掉了太大的体积和重量,大到超出负荷,瞬间发现自己已被它负累得迈不开脚步。

所以,只有任这些有人视如珍宝,有人当作破烂的怀念,在你艰难前行的时候,一点一点,不知不觉地从背包里滑落在身后,即使溅起尘土也不要回头了吧,顺其自然,回头只会更加不舍和纠结,说不定还会捡起来,拍拍上面的灰尘,重新放回行囊。

太阳依然在小水睁开眼睛的时候,从窗外远处的高楼间悠然地升起,而每天升起的速度、时间、方位、状态绝不会完全一样,因为每天傍晚落下的时候,它就像落叶重回大地一样,要经过脱胎换骨的孕育,第二天早上再次升起的时候就是一段完全崭新、奇妙的旅程了。小水摸到了枕头下的闹钟,轻轻地关上起床铃,因为早起的习惯在高中的魔鬼训练下早已深入骨髓,所以根本轮不到闹钟的提醒,她的生物钟模式永远自动开启,就算是在可以完全无顾忌地睡到自然醒的幸福的周末早晨。

她坐了起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清晨的柔和光线、微凉空气混着清脆的鸟语,像一碗幸福的牛奶燕麦粥,让人觉得踏实和充满能量。小水环顾了一圈还在睡梦中的室友,她们三个人一个抱着枕头,蜷成一团像个小婴儿,一个四脚朝天,摆成一个大字,还有一个一只脚跷在床尾的支架上,一只手垂落到床边,肚皮随着呼吸有规律地一起一伏。小水忍不住笑得露出了可爱的大门牙,只是那“扑哧”的声音瞬间被她倒吸了回去。她小心翼翼地折着薄毯,好奇于能否把它捣鼓成军训时教管教的“豆腐块儿”。有意思的是,“豆腐块儿”是没弄成,倒凑巧诞生了精致的“反卷寿司”。小水欣赏了一下自己的杰作,惊讶于自己一大早上怎么想到的都是吃的东西?难道是昨晚又作了什么“捉迷藏”到处找人的怪梦,导致消耗过大,就咕噜噜地饿到了天亮?管它呢,赶紧下床,洗脸刷牙,“对镜贴好花黄”后,就去觅食。毕竟,美好的一天,从早餐开始嘛!

Stefanie的小店一般要在上午十点左右才开门营业。那么小水就有足够的时间,塞上耳麦,悠闲地顺着校园漫步到校外的幸福路,然后再不慌不忙地溜跶大概两站路的距离,正好赶上咖啡店开门。周末早起的好处就在于此,不用急着坐校车,赶公交,顺便来个每周一次的“小水低碳自助游”,路过学校高高的法国梧桐,跟带着那只叫做“球球”的小狗出门散步的宿管阿姨微笑着打声招呼,看气定神闲的老伯悠然地打着太极拳,看高楼林立的大街上各种打扮步履匆匆的行人,令人向往的惬意周末!

“Hey,Stefanie,how are you doing?”

“Nice. You look great!”

Stefanie还穿着淡紫色的运动衣,脖子上搭了块白毛巾,酒红色的卷发束成一个很粗的马尾,在脑后很有活力地微微摆动着,显然,她刚刚晨跑回来。

“You want some breakfast?”小水走到吧台附近,转过身来问她。

“Give me two pieces of black bread and a cup of coffee. Thank you, my sweet girl!”Stefanie 微笑着谢过小水。她的蓝眼睛特别深邃澄澈,笑的时候很像暮色里的红玫瑰,端庄而热烈。

帮Stefanie弄好简单的早餐,她就拿着洗涤剂,抹布,拖把什么的开始忙活了。小水很喜欢打扫咖啡店,喜欢把这里的每一个角落都弄得一尘不染,玻璃要擦得透明,桌布上不能有一滴咖啡渍,抱枕要摆放成看起来最舒服的状态,形状大小不一的咖啡杯要按照从小到大,颜色从浅到深的顺序摆放在杯架上,煮咖啡用的材料、器皿也要摆放得方便取用,做点心的烤箱外面也得擦干净。小水把这里整理得比自己的寝室还要清爽,可能是因为,很久以前就幻想自己拥有这样一间小小的咖啡屋,眼前的虽然不属于她,但她却能把“它”暂时当成是自己的,所以好好地打扮它,爱护它会让小水心里很快乐,很满足。她甚至都跟Stefanie商量,可以不要工钱,只是想跟她学学煮咖啡、做点心,享受一下拥有一间属于“自己”的咖啡屋的美好感觉。

下午的时候,咖啡厅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有肤色各异的留学生,还有和Stefanie年纪相仿的外国人。对于这个黑头发、黄皮肤、个子小小的中国女生,店里的熟客多少是比较好奇的。Stefanie就不厌其烦地帮他们介绍,小水在一旁微笑着,只是有的人还是有点惊讶和不习惯,譬如说那个穿着吊带紧身背心和牛仔短裤,配上一双十几公分高的粉红高跟鞋的德国女生,视觉年龄肯定比小水大,还不只一两岁呢,事实却是比小水小一岁。

Stefanie跟大家介绍小水时,目光很柔和,面带微笑,像个幸福温柔的母亲正在讲自己心爱的女儿一样。当时咖啡厅里悠悠地放着诺拉琼斯慵懒哼唱的爵士乐,小水又冷不丁地奇怪起来,又是诺拉琼斯,这段时间好像总是围绕着这个她高三时喜欢上的女歌手。难道Stefanie也喜欢听她的歌?不过,在这间被午后的阳光熏得微醉的咖啡厅里喝咖啡,配上诺拉性感慵懒的浅吟低唱,确是再合适不过了。可是凭直觉,这支暖暖的曲子里肯定有故事。

水瓶座的小水可爱和不可爱的一个地方都是容易好奇,一好奇就想探个究竟,不然就压抑得浑身不自在。趁咖啡厅里没有来新客人的空闲,小水就走到吧台旁的Stefanie身边,又不经大脑思考地开口了,Stefanie,可以问你个问题吗?

嗯,问吧。Stefanie拿起一个精致的小茶匙,慢慢地搅动着一小杯咖啡。

你很喜欢诺拉琼斯的歌?

Stefanie搅拌咖啡的手突然停了两秒,又继续搅拌,她深邃的蓝眼睛直直地望着白色杯子里带着细腻的白色泡沫的咖啡,有点怅然若失。我女儿喜欢。她淡淡地说。

小水好像瞬间明白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急忙补上一句“对不起”。

没等“对不起”的口音发完全,Stefanie又开口了,没什么的,我女儿和你差不多大,和他父亲一起,生活在美国,我和他父亲七八年前就离婚了,算算我也有很久没见到她了。

说着,她抬起头,伸出涂了咖啡色甲油的右手,轻轻地抚摸着小水瀑布般柔软湿润的头发,目光很柔和,眼角的鱼尾纹幸福地累积到一起,衬得那双美丽的蓝眼睛更加迷人了。她的女儿肯定像小水一样有着瀑布般的美丽长发,小的时候肯定会被妈妈温柔的手抚摸,然后梳成好看的马尾、麻花辫、发髻,再别上精致的蝴蝶结。小水想到自己小时候妈妈总是不厌其烦地每天都跟她梳不一样的辫子,这样她就可以每天都美美地上学,后来上初中因为学习忙,没时间打理,就极不情愿地被剪成了短发。小水突然有种说不清楚的幸福感,觉得凝望着她的好看的蓝眼睛好像慢慢地变成了妈妈温柔的黑眼睛。

小水又在自己随时都会出现的强大幻想里徜徉了,这个时候,Stefanie拍了一下她的肩膀:看,那边来客人了。

顺着那个方向望去,她绝对想不到,在靠门口的那个位置上,坐下的竟然是——亚鸣学长。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真的是无巧不成书了。难道他知道自己在这里工作?不,他怎么会知道,他又不是外院的。难不成还特地跟同学打听自己?不,不可能,他来这儿跟我有什么关系?说不定人家周末逛街逛累了,经过这里,顺便进来坐坐。

看到正朝自己走来的小水,亚鸣学长轻轻地冲她招了招手。

“好巧啊。”还没等小水开口,亚鸣学长就先说话了。

“对呀。”小水习惯性地绽放了一个甜美的微笑,她觉得此刻的这个微笑只是因为坐在她面前的是一位等着她服务的客人。可那个“客人”却因为小水这个甜美的微笑,莫名其妙地脸红了。

“我听说你在这家咖啡厅,今天拿电脑到对面的店子维修一下,完了顺便来看看。”亚鸣学长为了证明自己所说的话的真实性,还指了指放在一旁的装“笔记本”的黑皮包。

“嗯,学长,那你想喝点什么呢?”为了避免和学长单眼皮眼睛发出的强烈光芒交汇,小水将视线转移到他紧张得不知如何安放的细长手指上,她脑袋里突然闪过一个奇怪的问题,难道真的有“天生”这种说法吗?学长的手就长得那么“刚好”,刚好完美得可以灵活自如地弹吉它?

“那你就给我介绍一下吧,小水学妹。”学长的声音突然变得很温柔,特别是在说“小水学妹”的时候,不知道那几个字是从嘴巴里流出来的,还是从鼻腔里酝酿了好久再嗡嗡地发出来的,总之是很奇怪,听得人心里有点发毛。

“如果要喝苦一点,浓一点的,就喝美式的吧。意式的比较甜。像卡布基诺,有很多奶泡和糖浆。你也可以来杯冰摩卡解暑。”小水自己喜欢喝苦得让人流泪的美式咖啡,她就以为别人也会像她一样爱上那种苦涩,第一个就推荐它。

“呵呵,我就要美式的,我要尝尝纯咖啡的味道。”小水看了看学长,一脸的坚毅,好像待会儿要端上来的是什么危及性命的东西。

“一杯美式咖啡,还需要点什么吗?我们有新鲜出炉的马卡龙点心、红豆曲奇、蔓越莓酥、焦糖布丁。”那些好听的点心名丁丁地从小水的嘴里蹦出来,好像一个个都以极为诱人的姿态,排着队出现在学长面前。

“小水,你好专业啊,我不常吃点心,还是你帮我推荐吧。”

“美式咖啡比较苦,一般人可能喝不惯,既然你要喝纯咖,那就配点蔓越莓酥吧,不会像焦糖布丁一样太甜,但蔓越莓的清香可以中和一下咖啡的苦涩。”小水的眼珠滴溜溜地转动着,长长的睫毛一眨一眨的,仿佛她现在正一边品着浓郁苦涩的美式咖啡,一边咀嚼着清香酥软的蔓越莓酥,味蕾里绽放着无法言语的奇妙和美好。

“听你说的都让人流口水了,那就来一份吧。”学长的目光从小水的黑葡萄般的眼睛移到她工作装衬衣的领结上,他很期待小水给他端上来这个听起来就无比美妙的组合。

“学长,你先坐两分钟,弄好了就给你送来。”小水落跑似的转身离开了,亚鸣学长的单眼皮眼睛会说话,但是说的什么,小水也不好形容,就只是觉得被他打量着,心里很不自在。为什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感觉呢?难道我害怕学长吗?可我为什么要怕他呢?他又不是动物园里的狮子老虎。反正这种说不清楚的毛毛的感觉,自从上次被他那道强光射中就怪怪地产生了,搞得从此一看到他就像被幽灵附体了,倒也不是恐怖,就是说不清地向躲开,躲得远远的。

哦,天啊,我是加了多少咖啡豆啊?小水突然意识到自己一直想着那种毛毛的感觉,竟没注意到自己往咖啡壶里加了好多的咖啡豆。哎,多了就多了吧。就像Stefanie说的,你有怎样的心情就会煮出什么味道的咖啡,说不定这就是小水想煮给学长喝的咖啡呢?既然天意如此,那就顺天意行事吧,亚鸣学长啊,这回可是百分百的纯咖哟!

小水端着一杯她自己也不知道会有多苦得咖啡和一小碟蔓越莓酥朝学长坐的方向走来,她特地挑了个颜色稍深些的杯子,以免咖啡看起来黑得太吓人。装蔓越莓的小碟子边沿上有绿丝草的花纹,衬得点缀着绛红色蔓越莓果酱的小点心很可爱、很讨喜。学长的目光就从老远开始一直追随着小水和她端盘里的东西,仿佛里面会有什么惊喜。小水心里暗暗偷笑,学长啊,这的确是个大惊喜哦!

“学长,你叫的咖啡和点心,请慢用。尝尝这咖啡味道如何。”小水轻轻地把东西端到学长面前,笑眯眯地望着他。

学长在小水的注视下,幸福地用小茶匙像模像样地搅了搅黑得像墨汁的咖啡,都没等它稍微晾凉一点,就急着送到嘴边,他闻了闻,然后嘴巴靠近边沿,抿了一口。那个表情,就像夏天的天气,上一秒还晴空万里,下一秒就阴云密布。他的脸瞬间像一块痛苦的抹布,紧紧地收缩到一起,连单眼皮眼睛都跟着眯成了两条线。

“味道怎么样?”小水还是笑眯眯的。

学长来不及回答小水,赶着救火似的抓起小巧的蔓越莓酥就往嘴里扔,可能是用力过猛,搞得桌上、领口、袖口都是蔓越莓酥的细末。

“果然是美式咖啡,很纯很纯。”脸上沾满碎末的学长像个贪吃的大花猫,小水虽然很想笑,但又觉得自己有点不对,这样算不算欺负人家呢?学长可能根本就受不了咖啡的苦,再说小水还多加了咖啡豆,就算是个陌生人,这样做似乎都不太“人道”,何况是认认真真教自己吉他的学长呢?

越想越觉得自己玩笑开得过火了,小水急忙跑回吧台,倒了杯水,回到学长这里,低着头,恭恭敬敬地递给亚鸣学长:“学长,对不起,我煮咖啡的时候走神了,不小心多放了点咖啡豆,让你受苦了。喝点水吧。”

说完,她慢慢地抬起头,怯懦地瞅了一眼亚鸣学长的表情,亚鸣学长乐呵呵地望着她,顺便用弹吉它的修长手指轻轻地拨了一下小水额前整齐的刘海:“小水同学,你确实让学长受‘苦’啦!”

这个奇怪的动作又让她心里开始发毛了,刚才的愧疚和自责瞬间荡然无存。这是干嘛?跟你很熟吗?小水心里愤愤的,真想给这个可恶的家伙一拳,但又是绝对行不通的。所以,她只有忍住这种莫名的愤怒,面无表情地说:“看来咖啡一点都不苦呢。”

说完,小水就转身离开了,留下还没搞清状况的亚鸣学长,一个人忍着苦涩,尴尬地笑着。

搞不清楚这个奇怪的亚鸣学长到底是怎么回事?总是突然出现在自己的生活里,都不用跟小水商量一下就冒了出来,而且还奇怪到捉弄他都不生气,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啊?该不会是“鬼上身”了吧?还是小水自己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他想说又不敢开口?难道我岑小水很恐怖吗?

小水躺在床上,想这个美好的星期六发生的一系列奇妙故事。其实除了那个“神出鬼没、高深莫测、令人毛骨悚然”而自己却浑然不觉的可恶学长之外,其他的,都可以算,奇妙到完美的境界了。比如说早上那只叫“球球”的小狗第一次同时冲她摇尾巴和吐舌头,Stefanie跟她讲她女儿的事,外表成熟的德国女生竟然比自己小……总之这一天发生了太多奇怪的事情,都是她没有想到的却又发生了的有趣或幸福的事儿。所以呢,这一天的经历可以证明两点:第一,每天早上升起的太阳绝对不是一样的。第二,美好的一天,一定是从早餐开始的。

那么明天又有怎样的奇遇等着我呢?哈哈,肯定有大惊喜!小水幸福得忍不住亲了一下印在床单上的三叶草,那双“无知”的大眼睛马上弯成了两枚好看的新月,她顺脚把早上捣鼓的“反卷寿司”钩到身边,迅速销毁,然后钻进去,接着就是呼呼地神游去她那片三叶草海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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