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里好似忽然有了光,声音在寂静的夜晚分外清晰,小心翼翼,却还有些藏不住的小雀跃。
“以后…你叫我星星好不好?”
“好。”榭星醉也没问为什么,轻轻应了声。身后小家伙的存在分外真实,心跳声似乎清晰可见,他看了看路灯下昏黄的倒影,悄悄弯起唇角。
须臾后,欲眠倏然开口,声音被揉进了浓浓的夜色里:“星星是夜晚天空中闪烁发光的天体,代表着生命的希望,有如夜空中指引方向的星辰一般。”
“这是我的小名,外婆给我取的。”
在这如同泼了墨的夜色中,夜风拂过,她的声音轻得仿佛下一秒就将被夜风吹散,格外遥远。
外婆说:“星星是黑夜里闪现的光,是由许多美好的事物组成的。正如我们星星一样。”
她不想总是生活在黑暗中。
她也想把光亮带给别人。
亦或者是,带给他。
星星是她的小名。
但欲眠没告诉榭星醉的是,除了欲晚春,他是第一个知道这个名字的人。
下一秒,榭星醉轻声唤她:“星星。”一字一顿,喊得极为珍重,叫人有种小心翼翼且用心呵护的感觉。
男人琥珀色的瞳孔里闪过一瞬间的心疼,本是清冷的嗓音在此刻竟有几分柔和的味道。
榭星醉想安慰她,想说:“外婆一直在,她一直在天上看着你。”
但最后,千言万语皆化作两个字:“星星”。
欲眠眸光轻闪着,倏的恍了神,一种奇怪的情绪在心底蔓延开来。
起风了,路边的野花依然顽强不屈地屹立着,刚刚的气氛渐渐被掩盖。夜晚的风似乎格外凉,一阵风吹过,欲眠只觉鼻间里一阵酥痒,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闻声,榭星醉不动声色地加快了脚步。
忽然,“啪”的一声,先前昏黄的灯光尽数熄灭,只留下无穷无尽的黑暗。
过了好一阵子才重新适应黑暗的环境,欲眠感觉到榭星醉的身子似乎抖了抖,步子完全停下。借着微弱的月光,饶是视力绝佳,她也只能看到模糊的一个侧脸。
等了许久,还不见他有要走的迹象。欲眠好奇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入眼是一个小公园,榭星醉目光所及之处,即是一个暗红色的…滑滑梯。
星子稀落,树影斑驳,借着微弱的星光打量榭星醉,欲眠才忽然发觉他眼角似乎有些红。
压抑的气氛蔓延开来,谁也没有打破这份安静。
进门时,暖橘色的灯光照下来,一直低垂着眸的女孩忽然毫无征兆地朝榭星醉的方向伸出手,语调轻快,“你好呀,我是快乐警察,请您配合我的工作,现在我要抓走你的不开心。”
*
“哗哗”的水声在偌大的房子里显得格外空虚,小家伙刚进浴室,榭星醉一直维持着的平静瞬间垮掉,他眸色深沉,似乎与夜色融为一体,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个红滑梯。
八年前,就是在那个红色滑梯处,弄丢了他。
水声停止。
欲眠踩着拖鞋,脸颊微红,皮肤白皙,杏眼扑闪着,似乎很迷糊,直愣愣地盯着他看,睡裙裹在她身上,看起来软绵绵的。
心里的不快消散了些许,榭星醉想起在医院发生的事,又联想起小家伙的表现,有些想笑。“看哥哥干什么?”
欲眠十分自然地脱口而出:“哥哥好看啊。”
“……”
被人一本正经地这样夸,榭星醉饶有兴趣地挑了下眉,好半晌才悠悠然道:“哦——我可提醒你,你还没有回答哥哥刚才那个问题呢。”
沉默了几秒,欲眠:“什么问题?”
不懂就问,这是常识。
“你想不想知道我小名含…”义。欲眠没想到他还揪着这件事不放,情急之下直接用手捂住他的嘴,嗓音里含着笑意的人瞬间噤声。
对不起,“不懂就问”这种话,就当她没说过好了。
小家伙软软的手掌拍在自己嘴唇,只要他嘴唇一动,就能和欲眠的手来个“亲密接触”。许久,欲眠才像刚意识到什么似的,猛地松开手。
掌心之处似乎还带着他的余温。
榭星醉不动声色地向右移了些,欲眠自然而然地在他身旁坐了下来。他缓缓开口:“他们觉得‘甜甜’这两个字很文雅。”
欲眠:“?”
卧槽,还真说了?
“我妈一直很喜欢女孩子,我还没出生时便买了一大堆女孩子用的东西,我出生后,她索性直接将我当成女孩养。”
所以才有了这个小名。
他的声音在寂寥的房子里显得分外漫不经心,轻飘飘的,仿佛被风一吹就散掉了。而他本人却似乎对这件事毫不在意。
过了好半晌,欲眠轻声问:“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睫毛垂着,敛下所有思绪。
榭星醉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某些片段,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油然而生,包围了他,以至于他没太听清她的话。
欲眠重复了一遍:“你为什么要告诉我?”关于你小名的事。
耳边萦绕着小家伙浅浅淡淡的呼吸声,榭星醉很快反应过来她指的什么,见她表情认真,淡淡的嗓音里含了些笑:“礼尚往来。”
那我叫你甜甜?欲眠冷不丁冒出这个想法,但还没在脑海里停留过三秒,就被自己扼杀掉。
万一真被杀人灭口怎么办?
榭星醉似乎没看出她的异常,捏了捏她软软的小脸,噙着笑意的眼睛熠熠发光,“早点睡啊小鬼。”
欲眠脱口而出:“甜甜晚安。”
“……”
“好—”榭星醉憋着笑,柔和的嗓音逐渐在空中消散开来:“星星晚安。”
凌晨三点,机场旁,凉风肆意,月色朦胧,寂静无声。
陌生又甜美的广播声响起:“尊敬的乘客你好,B16xx号的航班先已到达榆温市,请做好下车准备。”
稀稀松松的人群即刻疏散开来,人群中有个较为惹眼的男人,身着黑色的大衣,手插在口袋里,肆意风华,气质绝佳,眉间有股淡淡的、刻意被隐藏起来的戾气。
榭星醉将衣服拉链拉好,朝着男人的方向走近了些,嗓音含着淡淡的倦意,“怎么?忽然就想起要回来了?祝望?”
还他妈是在半夜三更。
扰人清梦。
被称作祝望的男人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懒洋洋地寻了处铁椅坐下,挑了下眉,“打扰你和你家那小孩了,面色这么不好?”
“啧。”榭星醉没好气地说:“任谁大半夜被电话连番轰炸,被迫顶着寒风出来接机,心情都不会好吧?”
语毕,他也没准备再和祝望讨论这个问题,拿出手机随意划了几下,不知做了什么“叮”的一声响起,榭星醉好似不经意一问,“这次回来准备待多久?”
祝望:“不知道。也许是两个月,也许是一年,也许更久,也许就是明天。”
有句话说得对,你永远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命运这东西,谁能说得准。
别的人不清楚,做警察这一行的却是深有体会。
冷风拂过,榭星醉抬头望了望天,向祝望摆摆手,率先迈开步子,“走吧我定了酒店,你今晚就先住那。”
“难道你不让我住你家?”
天上的星星似乎被云遮住了,抬头望是漆黑一片,半点光亮也无。月亮也不在。
榭星醉没来由地生出一股烦躁,想早点回去,要见到小家伙才能安心,他懒得多说一句:“没空房间,不想和你挤。”
浓浓夜色迷离。黑暗中火光伴随着“咔嚓”的一声,浓烈的烟味呛得榭星醉眉头紧皱,职业病犯了:“抽烟死得早。少抽点。”
“麻烦。”祝望掀了掀眼皮,还是那副无所谓的样子,他把烟灭了,那点微弱的火光即刻消失不见。随即怔然了两下,很快蹲下身,将烟头从地上捡起。
很快便到达了榭星醉车的所在地,他目睹了刚才祝望的举动,此时微挑眉,调侃道:“什么时候这么喜欢做守法好公民了?”
祝望把手中的烟头随手扔到路边的垃圾箱里,眸色沉沉,没理会他的话,“明天我要去寺庙,你别找我。”
懂了他的意图后,榭星醉轻叹一口气,他还是没忘记她啊。两秒后他说:“我也去。”
听见他这话,祝望诧异抬头,把玩打火机的手指顿了顿,“你什么时候也开始信这种东西了?”
榭星醉笑了笑,语气里满是将要溢出来的宠溺,“家里小孩好像喜欢,替她求。”
好家伙。
祝望看着缓缓移动的车流,空旷的街上没有其他车或人,听见他的话后,瞟了榭星醉一眼,“你还真对那小孩感兴趣?”
车内安静,榭星醉没答话。
沉默了几秒。祝望垂着眼帘,目光投向窗外,语气无半点起伏,好像是问他,又好像是在问自己。
“真就认定她了?”
良久,榭星醉“嗯”了一声,说完后就似乎不想再搭理他,眼神一直紧盯着眼前的路。
送祝望到酒店时,已接近凌晨四点半,榭星醉离去前饱含深意地说了句:“她还在这。”
非常耐人寻味的一句话。
黑夜渐渐转入白天,忙碌的一天开始了,天边透着小小的一抹红,那似乎是即将升起的太阳。
榭星醉趴在方向盘上,脑子有点乱,烦躁不安,他回想起这段时间和欲眠有关发生的所有事情。
他明明一直是个很理智的人。
说出来有点难以启齿。
他好像喜欢上了一个小朋友。
一个小他八岁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