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低头看看手表,不过六点钟。阮梫捏了捏酸痛的肩颈,发现自己昨夜竟然睡在客厅,撑着皮沙发垫子站起来,摸了一手灰。
周姨起来张罗着佣人做早点,瞧见他这副样子哎呦一声、指着沙发上横七竖八的烟头说:“怎么抽了这么些!连睡觉都离不开烟,我看你是没救了!”
他用手指关节敲敲胀痛不堪的太阳穴同周姨说:“我上去再睡一会儿,叫小软的那个家庭老师回去吧,我再给她找新的。”
“这……”周姨有些犹豫:“毕竟现在这个是‘那头’找的,早餐的时候你和她知会一声?”
阮梫头疼得摆摆手、拖着步子慢慢上楼去:“没必要。”头一阵阵针扎着般的疼,偏偏这时候手机呀呀地叫起来,他烦躁地看了看来电显示,想了想、还是接了起来:“那些学生又去拍卖行闹事了么?你自己处理便是,我今天不会过去。”
周姨见他听着电话忽然神色一凛,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只听见他抿着嘴唇神情严峻地说:“有医院寄来的挂号邮件?好,我现在过去。”
“吃了饭再走吧!”周姨在他身后喊,他摆摆手、风风火火地去院子里取了车一溜烟地开走了。
拍卖行正门聚集着五六个大学生样子的青年人,保安个个一脸为难地和他们软磨硬泡,阮梫将车子听见对面商业大厦楼下的停车场,从偏门直接搭电梯大步走进办公室。
桌子上放着一个八开的大信封,封口处有医院的水印,他抿着唇角、半晌才将信封拿起来。刚要打开,办公室门口忽然传来吵闹声,他警觉地将信封放进办公桌抽屉里。一个女孩子忽然咋咋呼呼地从门口闯进来,值班经理手足无措地看着阮梫,女孩子风风火火地走进来、站在办公桌前打量他:“你就是阮氏基金的负责人?”
女孩子看着不过二十岁的模样,水洗的牛仔裤泛白,身体在宽松的冲锋衣里显得越发纤细,小小的脸庞上只见一双眼睛明亮有神。阮梫掐了掐额头,抬眸瞧她一眼:“是。你是那些闹事学生派来的代表?有事情要和我谈?”
女孩忽然秀眉倒立、怒气冲冲地盯着他说:“你凭什么取消南大学生申请阮氏奖学金的权利?你知不知道有很多学生都需要那笔钱才能继续读书!”
阮梫这才想起这回事,他心情不豫、淡淡道:“我是基金的创始人,取消奖学金是我的权利。南大学生品行不端,不值得我们花钱培养。”
女孩急了、一双大眼睛瞪着他说:“你这个独裁者!你不能因为一两个学生的过失武断地判定所有的南大学生都品行不良,你知不知道你的一个贸然的决定可能会改变很多学生的命运?对你来说那笔钱可能只是个小数目,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你、你这是误人终生!”她越说越急,白净的脸憋得通红,便更显得那双眼睛清亮有神。
阮梫不耐烦地瞧着她,点了支烟,吐了个眼圈说:“不要和我扯这些大道理,说到底,你不过就是要钱。既然你想和我谈判,你的交换筹码是什么?”
女孩愣了愣,脸涨得更红:“不是所有事情都能用钱来衡量计算的,你帮助了旁人,旁人总会对你心怀感激。”
他仰坐在转椅中,看着她冷笑:“感激?我不需要旁人感激我,我给了他们钱就成了圣人,不给钱就是禽兽,天底下还有这样的道理?我不稀罕当什么大圣人,是衣冠禽兽还是禽兽不如,都随便你们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女孩急得直跺脚:“你这个人怎么讲不通道理!”
阮梫朝值班经理挥挥手,值班经理走到女孩身边、客客气气地说:“小姐,请。”
女孩还想再说什么、可似乎一时还没有想好如何说服阮梫,只得失望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同值班经理向门口走去。走了几步,她忽然停了下来,转身对阮梫说:“这样吧,我和你作交换,你要是同意继续给南大学生提供奖学金,我就把一枚商代羊脂玉坠送给你。”
值班经理大跌眼镜,不敢置信地重新暗自打量了一番这个貌不惊人的年轻女孩。阮梫微微眯起眼睛,勾起嘴角笑了笑:“你知道现在商代的羊脂玉市价有多少?我倒不是不信你,只是现在很多赝品都仿造得酷似珍品,只怕你受人蒙蔽。”
女孩咬着唇瞪着一双大眼睛瞧着他,愤愤地从脖子上取下一枚坠子在他眼前晃晃:“你竟然说我的玉石赝品?!这是我姥爷留给我的,要不是为了奖学金的事,我才不要拿它来换!”
那小坠子一枚钥匙大小,温厚润泽,造型为一只完整的玉兽羊,若是商代的真品,那必定是价值连城的珍宝。阮梫认真地打量了一番眼前怒气冲冲的女孩,指了指她手中的小坠子:“的确是难得一见的宝贝,只是我有一件事不明白,与其拿这只坠子和我交换,你为什么不把这个坠子卖了、自己成立基金?”
女孩咬咬唇:“我……我自然有我自己的理由,总之,你就说到底同不同意吧!”
阮梫笑了笑,站起身将一张名片递给她,伸出手道:“不知道小姐你怎么称呼?”
女孩大大方方地同他握手:“我叫陶李,是南大美术系二年级的学生。”
“桃李芳华,好名字。”他笑笑:“陶小姐方便的话先和值班经理去一楼坐一坐,我处理一些事物后即刻下去。”
女孩摆摆手、将那枚玉坠子小心翼翼地放在他的办公桌上:“我下午还有课,先把这枚坠子放在你这里吧,明天我再来取。我们的协议已经生效了哦,你可不许赖账反悔。”
阮梫微微有些吃惊,毕竟不是普通物件,她竟然就这样放心地交给他。他笑着点点头:“我派车子送你和你的同学们回学校,明天上午十点,我在拍卖行恭候。”
女孩点点头、恋恋不舍地看着那枚玉坠子一眼,然后在值班经理的陪同下走出了办公室。阮梫微眯着眼睛看着那个纤细的身影有些出神,他拿起那枚坠子放在手心里,玉坠还带着些体温、洁白如羊脂没有一点瑕疵。
他想了想,拨了内线道:“调查一下。”将这样一块绝世美玉天天挂在身上的女孩子,出身一定不会简单。
办公室里重新恢复安静,阮梫搓了搓脸,头痛加上长途驾驶让他觉得疲惫不堪。想到杨父的病,他总是寝食难安,假如一切都可以交换,他宁愿用整个拍卖行的宝物来交换一个弥补错误的机会。他拉开抽屉看着那个医院专用的信封,出神了一会儿,终又慢慢关上。
处理了拍卖行的一些事务,车子刚上三环家里的来电又催了过来,一定又是周姨远程禁烟系统又开始运作了。转头看了看没有理会,电话又一次次打来,他脑子里忽然冒出老爷子干瘦的手臂,不由自主地立时按了接听键。
他胸口沉着一口气竖耳听着,周姨的声音听起来却很欢喜,他定了定神、听周姨说着:“小梫你在呢么这么迟才接电话,你快点回来吧!少夫人刚才回来了,现在正和小小姐在房间里玩呢!大家等着你回来再开中午饭。”
他一喜,转瞬又紧张起来:“她要是想带小软走的话,你先帮我拦住她,等着我回去。”
周姨疑惑道:“走?少夫人要到哪里去?我刚刚问了,少夫人没说要走啊?”
他怔怔地听着,恍然如在梦境中一般。周姨听他没了动静,在电话那头焦急地嚷嚷:“喂!喂?小梫,你还在听么?”
他抓着手机的手不由自主地捏紧、按捺着心头的喜悦淡淡道:“我在路上,过一会儿就到了,你们饿了的话就先吃,不用等我。”
周姨“欸”了一声,笑道:“那怎么成呢?今天可是圣诞节,虽说外国人这节日跟咱们也没啥大关系可也是个节日啊,少夫人一定是特意赶回来陪你和小小姐庆祝的,你快回来吧,我们等你开饭!”顿了顿,周姨压低声音说:“哼,我们一家和和美美的,气死那女人!”
阮梫挂了电话,踩下油门全神贯注地握着方向盘、将前面的车子一辆辆落在后面,心里好像有一簇小火苗烤着,暖暖的,又有些灼痛。昨天夜里他躺在沙发上边抽烟边反复设想过无数可能会发生的事情,可是想来想去都只是一个结果——她带着小软离开阮家、再也不会回来。
可是她竟然回来了,而且还会留下!爱情会让一个人变成傻瓜,他的理智明明告诉自己他们之间已经很难挽回,可是偏偏这世上又有奇迹发生的可能。哪怕是千万分之一的可能,坠入爱河的傻瓜们却总是相信自己会是那千万分之一的幸运儿,而足以上天下地的那千万分之一的幸运却只愿换爱人的回眸一笑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