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封未署名的电子邮件,正文里只有一串手机号码,点开链接,是几张触目惊心的照片。发图者在那名女子的脸上打了马赛克,而景文沅的脸却是清清楚楚的,画面不堪入目。即便照片上他一直闭着眼睛,但如果这组照片被公诸于众,他一定难以洗清。
杨绵绵心中灼烧着腾腾的怒气,只是脑中忽然念头一闪、定定地盯着那串手机号码,她隐隐感觉到,这件事情或许并非她想的那般简单。
她飞快地抄下手机号码,在公共电话亭里拨通,响了几秒嘟声,电话接通了。杨绵绵机警地抓着话筒问:“你是谁?”
电话那头沉默着。
她的心“咚咚”地狂跳,小声问:“你……是不是阮梫的人?”
几秒钟后,那头传来简短的回应:“一个小时后,云山会所渺云阁见。”说完,通话便被挂断了。
她一时抓不到头绪,抬手看了看表,连忙拦了一辆出租车。车子载着她来到南市,到达的时候刚好过去一个小时,她四面环顾着周围的地标建筑、快步走进眼前四层楼高其貌不扬的会所。
又是一处从没来过的地方,她在南市读大学近四年,究竟还有多少她不曾发觉、却近在身边的地方呢?她一到,还未出声,立即有侍应生将她引入电梯。一路无心留意装潢摆设,只觉得古色古香,唯一注意到的便是会所的上空用乳白色烟雾拟造出片片云海,顶层有射灯、仿佛阳光穿透云层和煦落下。
侍应生与她停在最顶层的一间雅阁前,她屏住呼吸、拉开门,静静坐在里面的人让她大吃一惊!
她呆呆地走进去,侍应生轻轻关上门、悄无声息地退去,景文迁笑容和煦地指了指面前的缎面梨花木椅:“杨小姐,请坐。”
杨绵绵怎么也想不到,设计引她前来的竟会是教授的大表哥,一时间惊诧地口不能言。
景文迁看着她的表情,端着一盏茶缓缓撇了撇茶末,说:“看来杨小姐十分吃惊,不过,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俗话说兔子急了也会咬人,如今景家已经被逼到绝路,自然要拼死反击。”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哪怕,不择手段。”
杨绵绵不敢置信地盯着景文迁:“难道那些照片真的是你拍的?!教授是你的弟弟呀,你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做?!”
景文迁瞳孔蓦地变深:“阮氏接班人竟是强奸犯,杨小姐,你觉得这个新闻标题怎么样?一定会引起很大轰动吧,到时候,恐怕阮老爷子再不见念旧情、恐怕也不得不放弃阮梫!杨小姐,你是聪明人,我想,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她如遭雷击般震惊地摇头:“你真的太可怕了……为了那些东西,竟然用亲表弟的名誉做要挟!”
景文迁的手指缓缓绕着紫砂茶盏的边缘,低声说:“即便文沅恨我,只要景家产业还在,我可以保证他一生衣食无忧。可如果阮梫继承了所有的财产,景家就完了,景家的每一处产业都有阮氏的大笔股份,倘若让阮梫掌权,我、文晟、还有文沅,一定不仅仅是名誉扫地而已。杨小姐,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不反击、就只有死路一条。”
他指了指杨绵绵手指上的那枚翡翠戒指:“这是我祖母留给文沅的戒指,临走前还一直嘱咐他要找一个好姑娘成家立业。文沅从小就一直最招人疼,小时候家里很穷,大人难得给钱买糖吃。每次有了糖,他总舍不得吃,我和文晟的吃完了,他便将自己攒下来全分给我们吃。长大以后,尽管衣食无忧,他却仍像从前那样勤俭,我和文晟知道,他心好、最正直,即便嘴上不说什么、却从不肯接受阮家的资助,就连在美国留学那几年的学费都是自己打工攒的。他从没占用过阮家一分一毛钱的财产,可是阮梫却仍不肯放过他。杨小姐,走到这一步,已经没有对与错,只有生死存亡。”
景文迁顿了顿:“杨小姐,五年前,阮梫强奸你的事,是不是事实?”
杨绵绵重重拧着眉、咬唇道:“是事实,可即便如此,这件事不应该同你们争夺财产挂钩,更不应该将教授牵连进来!”
景文迁“哒”一声扣上茶盏盖,低声说:“杨小姐,我可以给你一天时间考虑,你想好了,可以随时联络我。”说完,他站起身,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文沅等了你五年,现在,他仍然在等着你。”
杨绵绵僵直地呆呆坐着,原来无论怎样终究躲不过,即便阮梫没有动作,景家的人也不会让她轻易逃脱。教授更无法逃脱,即便他从未参与这场财产之争,但他终究是景家的人,正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她失魂落魄地回到阮宅,大房子里像往常一样寂静无声,心事重重地走上三楼,推开门,小软正睡得香甜。她关上门,一转身,竟看见他正静静站在窗边、不知在出神想着什么。
他看着她受惊的样子轻声说:“吓着你了?”
她提着一口气,点点头:“刚才没看见你。”
他的目光静静落在她脸上,忽然失落地一笑:“见到小软的第一天,我没觉得她像我,可后来越来越觉得像。”
她的心尖发颤,避开他的目光低声问:“你是从什么时候知道的?”
他沉默半晌:“见到小软的第一天。”
她猛然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他,阮梫自嘲地一笑、望着窗外的暮色说:“我是亲眼看着你流产的,医生亲口对我说,孩子保不住了。刚刚见到小软时,我真以为当初是医生搞错了,其实我们的孩子没有死。”他顿了顿,从衣袋里掏出烟盒,看了看小软,又静静地放在了窗台上,然后沉沉地说:“可是我知道,那样的奇迹,永远不会发生在我身上。”
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像失了声般,无法言语,半晌方才问出声:“当时,你在医院?”
他嗤地发笑,仿佛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傻丫头,当时你那个样子,我怎么可能放心你一个人?”
“傻丫头,一定吓坏了吧?”仿佛还如从前。
她强忍着眼底的酸楚,回想着那痛不欲生的、亦是她最不愿记起的那一幕。用力按着绞痛撕裂的腹部,她艰难地仰头看着他:“阮梫,孩子,没有了,现在你可以放我走了吧。”他不敢置信地蹲下猛地抓住她的双肩、仿佛恨不能将她的骨头捏碎,眼睛里饱含震怒和痛楚:“杨绵绵,你好狠心!自己的亲生骨肉都忍心毒害!好,你走,从此再也不要让我看见你!”
她失了理智般、吃吃地看着他发笑,然后用尽全身力气、挣扎着一步一顿地走出阮家。衣裙早已被下身的鲜血浸透,每一步都留下一个血脚印,走出去时她早已痛得眼前一片黑。大门“吱呀”一声在她身后重重关上,她再无法支撑、昏倒在路边。
醒来时空荡的病房里没有一人,医生是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戴一副眼镜,十分冷淡地告诉她,孩子已经没有了。那样云淡风轻,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那是她的第一个孩子,她不过才二十三岁,那个孩子曾日日夜夜陪伴过她八个月。从此以后,她的人生再也不会圆满了,她再无法心安理得地感受为人母的快乐,因为一想到这个孩子、她的心中必然会充满伤痛。
无家可归,无枝可依,心中再没有一点快乐与希望。也曾盼望有一个人,将我好好收藏,妥善安放,免我苦,免我惊,免我四下流离,免我无枝可依。少女对感情的期冀,早已被他践踏得支离破碎。
那段日子的飘零让她以为不会再有更绝望的时候了,重逢、骗局、谎言,她才明白,唯有爱情可以将人毁灭得最最彻底。曾经他说,可以修补好那只破损的御器,原来那才是他对她说过最大的谎言,他用一件瓷器骗了她的一生。
暮光成海,他站在柔软的晚霞中长长舒了一口气,看着她说:“绵绵,一切都要结束了。”
她紧紧攥着双手,要是一切真的就此结束该多好,或者就让她带着小软躲到一个谁也不必见着的地方去,可是偏偏她被卷入这场风暴的中心,偏偏最难的抉择要她来做。教授和阮梫,她只能选一个。景文迁真的会不惜用弟弟的名誉和前途孤注一掷?阮梫继承财产后又要如何向景家报复?她脑子里乱作一团。
很久不曾打开过南大的官网,一打开首页便看见景文沅面带笑意的照片挂在“最受欢迎选课”一栏里面、双目如星般晶亮有神。她试着回想自己从前的学号,登陆失败。当初她是退学离校的,系统大概早将她的学号注销了。
夜幕低沉,她再次拨通那个号码,“我要见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