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饭,赵霖鸾叫两个丫头把桌子收了,赵恒这才看向许识:“那个冰刀和冰撬是你做的?”
“回官家,是臣做的。”许识吸取了饭前的教训,调整好情绪答道:“从真定南下一路路途遥远兵荒马乱,臣恐公主殿下遇到意外,无意中想到的点子,雕虫小技,不足挂齿。”想到冰刀和雪橇能大幅提升冬季行军速度,就算不是功劳也无过不是?赵恒多半是准备夸自己了,先谦虚一番。
哪知赵恒一拍桌子,怒道:“竖子无知!你们在真定府找民间铁匠打造,可知万一被辽人学了去,冬日用此法沿河南下,我宋该如何应对?”
这个角度极其刁钻的问罪完全出乎意料,在一个后世人的想法里,这不过就是个铁片而已,没什么技术含量,压根不会去想什么后果,赶紧道歉:
“官家说的是!臣知罪!”
赵恒大手一挥:“算了,念在你制造火器且救回鸾儿有功,便不与你计较,真定那边我已派人去了……还有,在京中时,我听李相说你在杂学上颇有造诣,不妨说说,何谓杂学?”
“回官家,这个问题……有些大了,容臣想想该如何说……”这一下问得许识有些懵,一直都自诩主修杂学,可究竟什么是杂学还真没仔细思考过。明显,高等数学微观生物学高分子化学理论物理学这些概念在现在这个时候肯定是不适合提出来的,那就只能讲些初级的东西,可赵恒说了,李沆的评价是“颇有造诣”,随便造个什么简单的东西出来怎么能谈造诣?
这……就是一道送命题啊。
许识目光经过赵霖鸾,见她轻咬着下唇,眼神中充满着关切,溪儿也是如此,甚至连翠儿的神情也不再那么一如既往的淡定。
赵恒看上去倒是无比轻松,悠然地喝着茶,也不催促,但许识清楚,这一次回答若是还不能让他满意的话,自己和赵霖鸾的故事也就到此为止了。
不管了,能讲多少算多少吧,从上学时的课程表开始讲起。
“官家……”许识严肃一揖,清了清嗓子:“臣以为,一切学问皆非杂学,杂学便是一切学问……”
赵恒想了想:“你这说法……倒也新奇,详细说!”
许识拿来一支在保州就一直在用的细碳条,铺开张纸,边写边说:“臣才疏学浅,斗胆妄言,若有谬误之处,还望官家恕罪……”
“只管说便是!”
“诺!臣以为,学问,分基础学科、应用学科以及艺术学科”一边说着,一边在纸上写下三个词,又从其中一个词上拉出几条线:“基础学科为语言文字和算学,语言文字初级便是识文断字认字念书,再深入则是如何写文。
算学,初级便是和商积差,深入则是面积体积距离测算,计算寻常生活中的问题,比如我大宋每年因伤病犯事损失官员若干,科举新进若干,朝廷每年收入若干,较上年增长或减少若干,每个官员薪水支出若干,问在无额外进项的情况下多少年后将国库充盈或是入不敷出。”
这就是后世常被拿来调侃的水池子放水排水的问题,没办法,一开始不能讲太复杂,只能先用这个试试深浅。
赵恒听得饶有兴致,不时低头思考,思考完了又让许识继续说。
就这样,许识滔滔不绝讲了一个多时辰,若不是溪儿不时倒碗水来,估计嗓子就彻底废了。
一开始赵恒表情轻松,心道不过如此,可到后来表情越来越凝重,眉头越皱越深,纸上密密麻麻的字和逻辑清晰的线条都让他觉得……或许是太小看杂学了。
除了语文数学,后面居然还有历史、地理、政治、生物、物理、化学,又分支出了无数诸如冶金、材料、建筑、耕种、畜牧、养殖、医学、经济学等各种各样的学科,而最诡异的是,这么多学科最终又指向了一个词——哲学。
当然,这些许识肯定不可能精通,但赵恒也不是傻子,只要简单一提某一门学科的研究方向,自然就明白能衍生出多少种应用。
此刻赵恒脑瓜子嗡嗡的,满脑子都是许识那堆看似常见却从没想过的问题:
为何纸揉成团会直接掉落在地上,而折成纸鸢便能在天上飞?若是纸鸢足够大,能否载人飞行?若是不能,为何?若是能,要多大?
为何橘子熟了要落在地上,蒲公英却往天上飞?若单只是因为一个轻一个重,为何两个大小不一的橘子同时从城墙上扔下来却是同时落地?
为何水杯里装上水倒过来水会流出来?空杯子口盖张纸倒过来纸也会掉下来,而装满水的杯子再盖上张纸倒过来水却不会流出来纸也不会掉下来?
为何烧开的水会顶起壶盖?若是壶盖足够重,能顶多重的壶盖?
为何影子的最大长度是物体直径的一百零八倍?
为何将蜡烛放在水上,扣上一个琉璃盏,火会熄灭?为何火熄灭后琉璃盏内水位会上升?为何不论火烧多旺,水位上升的高度永远是琉璃盏容量的五分之一?
甚至有些问题感觉完全不符合常识,但一试还真就那么回事,比如:
“没有人能把纸对折八次以上……”
“为何?”
“对折一次是两张纸,两次就成了四张,八次便成了二百五十六张。”
赵恒思考了一阵:“若是使劲折呢?折到十次。”
“那便是一千零二十四张纸”许识回答得不假思索。
“二十次呢?”
“一百零四万八千五百七十六张。”依旧干脆。
“二十三次!”
“八百三十八万八千六百零八张!”开玩笑,码农!二的三十二次方以内完全是条件反射好么?
……
随着赵恒表情越来越凝重,赵霖鸾和两个小丫鬟的表情却是越来越轻松,到后来甚至已经笑出来了,差点拍手叫好。
赵恒放弃了,转移话题问道:“你说的这些学科……你都懂?”
“回官家……不懂!”许识回答简单粗暴,装X不能太过。
众人一趔趄,不懂……不懂你说蛋呢?!
赵恒也是憋的十分难受才没把嘴里的水喷出来:“不懂便大放厥词?”
“回官家,臣自幼修习杂学,可随修习深入,却也常陷于迷惑,杂学一道,学得越多,懂得便越少,是以臣不敢以懂杂学自居,之前所问,皆日后修习所向,不敢怠惰,唯牢记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
突然脑子蹦出来的这句诗,也不知道是谁写的,先用了再说,要是没人听过就果断剽窃。
赵恒总算是露出了笑脸,十分欣慰的样子:“学得越多……懂得越少……前唐韩愈韩退之的《古今贤文劝学篇》如今知者甚众懂者却是寥寥无几啊……你能懂得此诗,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