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呜~~”
火车来了,我该上车了,我向来送我的朋友挥了挥手,让他回去。朋友很激动,他的手不停地舞着,嘴里大声地说着什么,可惜这里太嘈杂了,我根本听不清楚。拖着行李,拿着车票,在极其狭窄的过道里寻找我的座位。我本是不愿意坐火车的,毕竟火车里的情况十分复杂,有孱孱的老人,也有哇哇大哭的小孩,有喝酒打牌的汉子,也有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地妇女。我虽然看着也很狼狈,头发乱糟糟的,羽绒服与西裤也十分不搭,更可气的是我的皮鞋踩到泥里了一只黑一只黄,但在这摆满行李的过道里行走,闻着混杂的气味,着实让人心里烦躁。
21A,是个靠窗的位置。第一眼看过去我很惊讶,不是惊讶那个用蛇皮口袋装起来的被褥和用麻袋装起来的圆圆的东西,应该是土豆,也不是惊讶放在我座位上的似乎是人参的盒子,而是惊讶坐在我对面的这一位姑娘。说是姑娘,有些不恰当,因为看起来有二十七八岁,可这对我这个快五十的人来说确实是姑娘。她梳着两个大麻花辫,在两边肩膀耷拉着,头发很油,也有一些灰,但并不凌乱,额头上的刘海已经成股了,眉毛又浓又黑。她看着我,眼睛很是明亮,但带着一些自责。鼻子上有个小黑点,不知是泥土还是黑痣,两边的脸颊都带着一坨高原红,看着有点滑稽。嘴唇有些发白,也有些起皮,可能是因为渴了吧。
“叔,对…对不起,我马上就把东西拿走。”
她见我看了看21A座位,又看了看她,似乎是猜到了我就是21A的主人,慌乱的起身把那个似乎是人参的盒子拿开了。这时我才看清了她的穿着。她穿着大花袄子、黑棉裤,有些破洞,棉花都出来了,但总体还算是干净整齐,手里紧紧抱着一个小包,刚刚拿开盒子的时候也没有放下这个包。她的鞋子就一言难尽了,那是一双很旧的解放鞋,右脚有一个小破洞,可以看见她穿着很厚的袜子,看着像是黄色的又像是黑色的。
她的声音很小,在这嘈杂的车厢里根本听不见她在说什么,但我看着她的眼神、更红的脸颊和慌乱的动作,也能猜到她想说什么。我摇了摇头,示意她没关系。
我想我应该是猜错了她的年龄,她的声音很好听,很空灵,这是少女的声音,她应该只有二十来岁,见她这幅模样,谁能想到会这么年轻?不过也对,梳着两个大麻花辫,应该是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在乡下二十七八岁还未出嫁,那不得被人笑死。
与朋友的博弈让我有些劳累,把行囊放在座椅底下,闭着眼坐着,我想小憩一会儿。车厢里依旧很吵,旁边也有悉悉嗦嗦的声音,可能是旁边的人坐下了,也可能是那位姑娘在收拾东西,我也不想知道了。
我太累了,生意上的失败让我遍体鳞伤,甚至欠了很多外债。在这两个月里,我四处奔波,找了七八个朋友借钱,可结果总是不理想,我太想睡觉了,就这样睡下去吧,也别管别人的聊天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是一个小时,也可能是两个小时,我看向手腕,却想起手表已经被用来买这次的车票了,也不知道现在几点了,反正天是黑了。旁边的人还在聊天,小姑娘看起来很高兴,捂着嘴不停的笑。
突然,小姑娘停住了她清脆的笑声。
“对…对不起,叔。”她的头埋得很低,像是个做了错事的孩子。
“对不起,大叔,吵着你了吧。我们小声点继续。”最后一句是说给那位姑娘的,这是这个男人的声音,听起来比较阳光、开朗。我取下眼镜,揉了揉眼睛,然后戴上眼镜,这样似乎能让人清醒些。看了一下那个男人,是一个年轻小伙,剪的寸头,看着很精神,五官端正,是一个帅小伙,和我年轻时很像,要是戴上眼镜,那简直是和我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小伙穿着羽绒服、牛仔裤和运动鞋,比较干净,确实是一个非常吸引小姑娘的青年。
见我没说话,他们又转过头去继续聊了,不过声音确实收敛了许多。我转过头去,看着外面一闪一闪的灯光,明天该去找谁呢?耳边传来小伙和那位姑娘的谈话,也没觉着吵,只当做一件趣事在听。
“阿芳,你这包里到底装的什么啊?”原来叫阿芳啊,这的确像是个乡下姑娘的名字。小伙似乎对这个包很感兴趣,应该是之前就问了好几次了吧,语气有点不耐烦。
“我…我不知道。是村长…让我带着的,他说这些东西能换好多这个。”这位叫阿芳的姑娘很腼腆,声音很小,得仔细听才能听清。
“那肯定是钱了,你得好好拿着,丢了事儿可就大了。”小伙好像就认定包里是钱了,还好心地提醒姑娘。我也有点怀疑是钱,可一个小姑娘独自带着这么多钱,这不太可能。
“阿芳,你怎么一个人来啊?还带着这么多东西,家里人能放心得下吗?”
“原本…原本应该是村里的老师来的,他…腿伤着了,村里其他人…都让我来。”
“你这些东西呢?就这二三十斤土豆根本值不了几个钱啊,也就那人参可能值点钱,咋不直接去镇上卖?”看来我睡着的时候他们没少聊天,阿芳的底子都被小伙探清了。
“村长说…说是去见他的朋友,能给好多好多这个…钱。”阿芳也认为包里是钱了,可她不敢打开看看,因为村长让她好好护着不要随意打开。
“嘀嘀嘀,嘀嘀嘀!”这声音是从小伙身上发出来的,他从包里拿出来一个东西。什么?那是BB机,那东西不是早就被淘汰了吗?两年前我就不用那玩意儿了,用着特麻烦,传不了几个字,还得记一些数字。我都快五十了哪里记得住,所以我换了一个二手大哥大,那个可方便多了。说起来我还真是怀念那个大哥大,那时候,天南海北的朋友我都可以联系,那至于像现在这样坐着绿皮车去啊!可惜上个月被我卖了,有个朋友在上海,那里车票贵。
BB机上的数字是0473,不是什么好词儿,具体是什么我也忘了,毕竟好久没有用过了。阿芳显然是没有见过这个的,她直愣愣地盯着BB机,明亮的眼睛了充满了疑惑。小伙是个心细的人,他看见了阿芳眼里的好奇,于是向她介绍BB机。
“这个,叫BB机。这是,对,这是目前最流行、最时髦的通讯设备了。”我就静静地听着,也没戳穿他的谎言。
“这个闭什么鸡,什么背,好使吗?比我们村的大喇叭还好使吗?”阿芳似乎只知道大喇叭,可能她们村子里只有这个吧。
“这是BB机,通讯设备,通讯设备就是……反正比那个大喇叭好使多了。来,我给你说说怎么用。”小伙把BB机放在阿芳面前。
“这个是发送,这个是删除,按错了就按这个,这些数字都有特别的意义。0437就是你好神奇,夸我的。还有837是别生气,596是我走了,反正还有好多呢。你来试试。”
小伙很热情,应该是真想给阿芳上一节信息课。
阿芳也对这个BB机很感兴趣,她并没有推辞,而是松开了紧紧抓着包的手,双手接过了BB机。
“嗯,就是这样,先按数字,然后发送。对,这样就发出去了,对方很快就能收到了。”……
他们晚上聊了很久,聊了很多事情,大部分时间都是小伙在说自己的事。讲了自己小时候如何淘气,带着一帮小孩去工地捡废铁卖钱;讲了城市里的KTV多么灿烂;还讲了游乐园里的摩天轮多么好玩。反正说了好多事情,说得天花乱坠。而阿芳,我只听见她说村子里是如何贫穷,一个学校里只有十几个学生,一位老师,连课本都配不齐。还有这样的地方吗?真是令人好奇。
没过多久车厢的灯熄了,迷迷糊糊地我又睡着了,他们什么时候睡的我不知道,但肯定比我晚。我睡得很死,乘务员的到站提示我也听不见,我是从起点坐到终点的,也不用在意这些。
第二天早上我是被乘务员的大嗓门吵醒的,我睁眼一看,原来已经到终点站了,车厢里的人已经走了大半,旁边的小伙也不见了。但对面的阿芳还在,她应该是哭了,眼睛通红,正慌乱地翻着袋子,嘴里嘟囔着“我的包呢?我的包呢?”她是丢了什么。乘务员也在一旁帮忙寻找,这节车厢已经没什么人了,应该是找不到了。
“早就说了要注意保管好自己的东西,现在好了,不见了吧,这一晚上谁知道上车下车多少人啊,哪里还找得到你的包啊?”我就是被这大嗓门吵醒的,揉了揉眼睛,带上眼镜,这确实能让我更清醒一点,这才醒悟原来是她一直死抱着的那个包不见了啊!怪不得她都急哭了。
车厢里没几个人了,我也起身往外走了,走出车门,我停下了脚步,我想看看阿芳的情况。我往里面看了看,她应该是认命了,拖着两大口袋,拿着那个人参盒子从我身边走过。盒子都坏了,我从缝隙往里看了一下,确实是人参,不过更像是萝卜须,应该也能卖几个钱。
阿芳出了火车站,走到一排椅子那儿坐着,人参盒子和两个大口袋放在一旁,在那抱着腿哭,看着很懊悔。我用余下不多的钱买了几个馒头,我自己吃了一个当早餐,其他的都递给她了。她应该是饿得不行了,哭着接过了馒头,可能是因为我在火车上的行为吧,她对我没什么防心。
“你叫什么名字?”
“阿…芳”
“多大了?”
“21岁”
“包丢了?”
“嗯”
“里面是钱?”
“不…知道,应该是。”
“回去的车费够吗?”
“有”她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了几张皱皱巴巴的零钱。
……
我和她聊了一会儿,都是我问她答,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应该是哭累了,又或者是昨晚睡得太晚了,她在这椅子上就睡着了。我翻了翻她的蛇皮口袋,找出一件破棉衣给她盖上,毕竟是冬天,还是很冷的,然后拖着行李走了。
我走出车站广场,在一个垃圾箱旁边看见了一个破包,尽管被扯得很破,但是很眼熟。我仔细想了想,对,这就是那个小姑娘之前紧紧抱着的包,旁边还散落着很多碎纸,拼凑起来勉强能看出是课本。谁偷了一包课本,真是好笑。我没有返回去把这件事告诉那位叫阿芬还是叫阿花的姑娘,因为我还得为生活而奔波,没有闲心去管这些事。
看着怀里的BB机和人参,下一站该去找哪位朋友呢?这次的资金挺多的,要不走远一点?拖着行囊,我又走进了火车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