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宿舍，方一石收拾收拾柜子，将书放好。然后整理被方妈塞得鼓鼓囊囊的背包：一大包油炸花生米、一个硕大的玻璃罐装的满满的肉菜。在叠好的衣服下面，他还发现了塞在最底下的两百块钱。鼻子一阵发酸，这应该就是回去的时候，家里卖的那几袋麦子钱。
看着一大瓶肉菜，他有些发愁：这个时候，天已渐热，这样的肉菜基本上放不了两天，就会有异味了。“便宜那小子了……”他带着不舍的神情，恶狠狠地叨咕道。说着放好东西，来到隔壁刘亮的宿舍。
方一石扫了一眼，没见到刘亮，轻敲下门问道：“刘亮来了没？”
一个正坐在下铺上看书的同学，听到问话，不情愿地抬起头，目光越过鼻梁上的眼镜，在刘亮床铺上扫了一眼道：“不在……”然后又埋头看起书。方一石一笑，他不就是后来和自己考到同一个学校，只是同级不同系。谁能想到高中三年，他俩说的话都没有超过五句。
“老方……”这时，刘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只见他拎着两个水桶，呼哧呼哧满头大汗的走了进来。
“水都打回来了啊，你怎么今天也这么早来……”
“我寻思着你今天应该会比较早回来，所以……”
看书的同学眉头一皱，两人说话或许吵到了，他抬起头扫视了一眼，但却没说什么。方一石余光瞟见那人的举动，轻轻一拉刘亮道：“走，到我们那边去，暂时没人……”
放好水桶的刘亮朝宿舍里张望了下，正准备说什么，话还出口，就被方一石拽出门了。
“喏，怎么样？”方一石拿出那大瓶子肉菜。刘亮一把接过，抱在怀里：“哇，老方……方哥，你对我真好，好吃的啊，有口福了，有口福了。”
看到刘亮砸吧着嘴，口水仿佛马上要滴出来了。方一石一把夺过罐子：“喂喂，哥们儿，有点贪心啊，想独吞？你吃的下吗？把你那口水擦下，恶心巴拉的。”
刘亮抹了下嘴，目光被菜瓶子吸住了一般，死死的盯着：“好吃啊，好吃啊，哎呀，受不了了，谁说我吃的下啊，别说这一罐，再来一罐也没问题啊。”
方一石瞅了瞅手中，满满装了一斤多菜的瓶子，又看了看刘亮那一副饿死鬼投胎的样子，有些无语道：“我的妈呀，你就是只猪啊……”
这时宿舍陆续进来，开始返校的舍友。两人收拾好东西，带着菜和水瓶出了宿舍，向食堂和开水房走去。打完饭和开水，方一石带着刘亮来到老地方，自己时常在此“悟道”的“圣地”。刘亮看着被一人高的灌木围绕的石桌椅，越过灌木，正是初中部的教学楼。
“哥们，这地方你咋找的啊？我咋没发现呢？”刘亮巴巴看着方一石，扭着屁股，坐立不安地等他打开放在石桌上的菜瓶。
“怎么？还要我服侍你啊，自己动手……”方一石笑骂道：“唉，美，它无处不在，缺的是一双发现的眼睛啊……”
“我去，慢点，给我留点儿……”
两人围着桌上的玻璃瓶，一人一叉大快朵颐起来。
“你妹的，不是也在家里待了两天嘛……”方一石摸摸有些鼓起来的肚子。
“大哥啊，你怎么知道我和我妹在家啊……可怜的，还要自己做饭，我哪会啊。这两天每顿都是吃面条，真吃吐了。我家那老两口直到我出门，才回来……”
“节哀……”拍拍还在吃的满嘴流油的刘亮：“亮子，有个事说下……”
“啥事？等下……”刘亮两口扒拉完碗里的饭，然后端起桌上的菜瓶，将剩下的一层油汤咕咕两口喝干，然后用手背一摸油光锃亮的嘴唇。
方一石看得有些愣神，一下忘记了下面要说什么……
“老方？”刘亮用沾满油渍的手，在方一石眼前晃了下：“你要说什么？”
“你也不怕齁死啊……你妹的……”方一石使劲晃晃脑袋，将刚才的一幕从脑海中赶了出去。
“我妹？怎么老说我妹啊，你好像没见过吧，虽说吧，现在看着是个美人胚子，怎么也得再等个十年吧……”
方一石无语的挥挥手，站起身来围着桌子转了几圈，犹豫着要不要将眼前的家伙一掌劈死，一了百了，也省的自己废那么多心思。
“好了，不闲扯了，说正事……”方一石清下嗓子道：“不是还有差不多一个月时间，就要毕业会考了，你知道吧。”
“毕业会考？”刘亮也收起嬉皮笑脸道：“知道啊，不是说那考试特简单吗，不需要准备吗？而且听说，到时候监考会很松的。”
“监考很松怎么了？”作为已经考过一次的方一石，自然心知肚明，他神色一冷道。
见方一石这幅神情，刘亮声音放小了不少：“一石，你有什么章程？你说……”
见刘亮有些畏缩的神态，方一石心中一咯噔，也缓和下语气道：“我是说，还有一段时间，虽说会考考的很简单，但也是一次机会，可以全面检测下自己。”
“当然最好不要有什么小动作……”方一石悠悠地补了一句。
“啊，只有一个月了啊，有十多科呢……”刘亮面露苦色道。
“刚才你自己不是还说了吗？很简单的。”
“可是，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听我的，对你有好处……走了，回去了……”两人收拾好，带着东西往回而去。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两人稍微调整下自己的补习计划，转而应对毕业会考的十几门文化课和实操。
如期举行的毕业会考，每一科真的很简单，至少大部分学生都毫无压力走出考场，甚至很多考查课的监考基本是形同虚设。
即使如此，但对于方一石刘亮二人，却被十几门课轰的有些面如土色。班上的有些人看着考完试，恍如虚脱的两人，心中又增添了几分鄙夷。
考完最后一科，二人来到秘密集聚地，方一石揉揉脸，问道：“感觉怎么样，还好吧？”
一坐下，就如烂泥一般，瘫趴在桌上的刘亮凄厉一声：“啊，我要死了……亏大了，亏大了……”
“这次至少掉了两斤肉，你看我脸都蜡黄蜡黄的……”
“去，还蜡黄，咋我瞅着白里透着红呢？我是说你整体感觉怎么样？”
“就是累，感觉……感觉应该都能及格吧……如果……可能会轻松些。”
“如果像有些人一样，可以开卷，当然是会轻松些啊。但是你要记住，高考的时候可以开卷吗？高考带来的压力，比这个可是大不知道多少倍。现在就垮了，怎么参加高考啊？”
刘亮似乎有些明白地坐直身子，弱弱地问道：“你是想让我提前感受下高考？”
“屁，这能和高考比吗？充其量只是让你练习下，别老想着一些外门邪道，心里的根子歪了，以后怎么长都长不直了。”
“从现在开始，我们不应该叫高中生了，而是高考生……”
“不是一个意思嘛……”刘亮见方一石瞪了他一眼，缩了缩脖子：“能不能先去吃点东西，肚子饿瘪了……”
方一石也摸一摸空荡荡的，开始咕噜咕噜乱叫的肚子，也没了指斥自家不肖子弟的心思。炙热的骄阳，似乎也不待见两人，擦过初中部教学楼，躲进云彩，身后只留下些许红光洒落在他们身上。
祭完五脏庙，方一石转头就准备回校，一把被刘亮拉住：“走，走，今晚没晚自习，咱们去转转……”
“不去。”方一石斩钉截铁道。
“干嘛啊，高考也不差这一晚上啊，折腾这么久，放松下放松下……”刘亮死扯着方一石的胳膊。
“或许差的就是这么一晚上呢。”说完方一石挣开手臂，向校门走去。走了几步，发现身后没动静，他转过头，见刘亮蹲在马路牙子一截围墙墙角，可怜兮兮的，仿佛几天没有要到饭的乞丐。
心中念头一转，微叹一声，返身走了回去。待走近时，他抬起腿，作势准备蹬那小子一脚：“蹲这儿，不怕围墙倒了砸死你……”
“走吧，就逛一会儿，晚上我还有安排呢。”
跳起身的刘亮，兴高采烈地躲开蹬过来的无影脚。两人沿着逐渐亮起的街道，溜达消食起来。
“唉，有啥可逛的啊，也不买什么，怎么跟个女娃一样，这么喜欢逛街……”
“女娃？在哪里？”刘亮张大眼睛四处打探着。
方一石走快几步，不想和这个家伙再走一起。逛了约半小时左右，觉得实在没意思，下定决心要回去了。
“走，回去了，还能看两小时书。”方一石掉头向学校方向返回。
看了一眼满目霓虹的街市，刘亮也恋恋不舍诀别而去，小跑两步跟在他后头：“从这条小巷过去，能省几分钟。”说完，他指着一条泛着惨白灯光的小巷。
“切，我还不知道你。”方一石虽说平日出来逛的少，可是这附近的巷道，上辈子少说也走了几十遍。“你以为我不知道那条巷子的出口旁边，有个录像厅啊……”
不过确实从这条小巷插过去，路程是要近些。方一石也没有怎么犹豫，转个方向和刘亮奔小巷而去。
夜晚下的小巷，只有拐角靠近他们来的方向，有一盏散发着浅白色光的灯泡，悬挂在墙壁上，另一侧一片漆黑。直到巷尾，主街上的路灯，才勉强泼洒一些昏黄的光线在脚下。
“靠，乌漆麻黑的。”刘亮一脚踩到一个水坑：“差点把脚崴了，鞋子都湿了……”他跳前几步，扶着墙，用力甩着脚上的水渍。
“你轻点啊，甩了我一身，脚没事吧……”方一石停住脚步问道。
“唔……”
漆黑中，方一石没有听清对方说什么：“你说啥？”
“我没说啥啊，没事，就是鞋子湿了……”
“不是，你刚才说五，五什么啊？”
“五？我没说啊……”刘亮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时，前面巷道里传来异样的声音，一个物事砸落在地上，“嘭”。两人心里一咯噔，睁大眼睛使劲看着，想看清是。
巷道的中部，一堆半人高的堆积物旁，一团黑影在蠕动挣扎着，仿佛还隐约传出“嘶……唔……”的声音。
“方……方……不是有……”刘亮上下牙齿剧烈的磕碰着，两人禁不住全身起满了鸡皮疙瘩。
“应该不是吧，这个世界上有那个？”方一石心里也有些哆嗦，嘴里却也说出那个字，仿佛也怕一说出来，真给引出来了。
正在两人犹豫着要不要返身回头时。
“救命啊……唔……”从黑影中传出一个真真的人声。
“靠，吓的我冷汗都出来了……”刘亮打了个寒颤，心有余悸地看着方一石。
方一石也觉得自己背部一阵发凉，汗水沿着脊背滑入腰间：“是人啊……”悬着的心也暂时放了下来。
“干什么的？前面是谁？”刘亮大声吼道，似乎想震慑对方，也给自己壮壮胆。方一石四周稍一打量，弯腰捡起脚边的一块砖头，抄在手中，两人缓慢地一步一步向前移动。
见有两个人在向自己逼近，前面的黑影一阵剧烈的抖动，一会儿变大一些，又马上缩小一点，还伴随不明的声音。突然黑影猛地窜起，向远处的巷尾奔去。
两人被黑影的异动唬的一跳，方一石手中的砖头，“唰”地一下飞出几步，掉落在黑影的后面，滚了两下停住。
很快主街撒过的灯光，将窜到巷尾的黑影照亮：一个身穿花格衬衫，理着炸毛鸡一般头发的男子，头也没回，窜入主街，融入人群中。
“吗的，吓死我了，这个家伙躲在那里干啥啊？”刘亮拍了拍胸口，长吁一口气。
方一石也放松下紧绷的身体，跺了跺脚，拍拍手上的尘土，面皮僵硬地笑道：“说了吧，要走阳光大道，不要走外门邪道。”
“下次不会了，下次不会了……”刘亮还没回魂般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
“呜呜……”这时一阵隐约的哭声，再一次从刚才黑影窜出的地方传了出来。
“妈耶……”刘亮转过身，撒腿就跑。等他冲出小巷，站在主街上，停下脚步弯下腰死命地喘着气，昏黄的路灯沐浴着他的全身。
半蹲着身子的他，伸手往旁边一捞，想抓着方一石支撑着站直，结果，一把捞空，身边哪里还有方一石的身影。
“靠，死了，死了，完蛋了……”这时，他才发现身边只有自己一人，方一石毫无踪迹。刘亮支起身子，看着散发着惨白光线的小巷，心中一阵发虚，身体剧烈地抖动着，仿佛那股阴冷透过皮肤渗入到心里。
惘然的目光没有焦点的胡乱扫视着，突然，眼神一定，刘亮一咬牙：“死就死吧……”目光在路边扫视着，距离他两步，地上有一根不足一尺长的木棍，他冲过去一把操起木棍。
嘴里喊叫着：“呀……方一石，我来救你了……”远处的路人，被残留在街道上的声音吓了一条，四周张望着加快脚步离开。
“呀……嚯……嚯……”刘亮冲进黑暗中，挥舞着木棍，不时喊着：“方一石，方一石，你在哪里……”
“亮子啊……”一个声音在刘亮身前不远处，清冷地响起，眼睛还没完全适应黑暗的他，登时毛骨悚然，手一抖，木棍差点掉落下去。
“呀……”刘亮大喊一声，猛地将手中的木棍，向声音传来的地方扔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