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种秋收,万物更替。
民以食为天,仙以寿为梦。
对俗家百姓而言,食物的耕种要比求仙问道重要许多。修行之事太过遥远无法触及,倒不如打理好脚下的一隅土地,这何尝不是一种修行?
务农之事太过繁杂劳苦,面朝黄土背朝天这样的琐事,李唯卜自然不会去干。只是扔下一句“仙人之躯不可受俗世干扰”,便逃之夭夭,整日拿着算命幡占据了小镇主街一角,做一些算卦营生。
李唯卜虽然早已辟谷,对琼浆金液却极为痴迷,除了给林枫一些饮食起居的花销外,大部分赚来的铜钱子都花在了镇中的酒馆。
这些年他时常要去赤岭仙宗求取治愈林枫身体内疾的药材,只能留林枫一人在家。
林枫在饿了几回肚子后,第二年春种季节一到,就毫不犹豫的摸着饥肠辘辘的肚子冲向了分配给自家的田地。
楚穆末年,陨星砸下改变了赤岭地貌。不久后村落人发现赤岭内植被竟然生长得愈加茂盛,有好奇者便采集了不少赤色土壤铺在农田中,收耕季节果然硕果累累,得了一个好丰收,此后人人效仿之。不到一年人们又发现,食用赤岭中生长的一些果实药材不仅可以强生健体,更能除去不少伤疾杂症。
人人群起而争之,更有那恶徒、歹匪和经商人去往赤岭争夺赤色土壤用以售卖,若不是赤岭内凶兽颇多,只怕其内的土壤早就被掏了个空。
北帝居位后,朝廷派来官侯坐镇,将各村落融合为流月镇,镇压了不少流寇,又为各户重新划分田地,稳定了赤岭以北一带的局势。
起初,流月镇县令也想将赤壤在梦泽全州推广,并且设立了大司农一职操办赤壤贸易一事。只可惜后来才发现,赤壤中蕴含的火灵不能残留太久,转移到别的郡县不久便与平常土壤无异,只好作罢。
……
赤岭一带气候温润,适宜种植各类谷物、农瓜。
此时流月镇外围的庄稼地中,大部分地势早已铺盖着从赤岭挖采回来的赤壤,成片的暗红土地中夹杂着黄褐色的田间小道,别有一番异样的风采。
林枫一身粗布麻衣,此时正在田间,弯着腰用木锄清理着杂草。
因为李家人口只有两员,分配下的土地也少得可怜。不到一亩的田地被他用赤壤铺满,又细致地用土陇分成了不同区域,种植着署米、田瓜、黄稻。
田间此时有不少昆虫花蝶采蜜飞舞,其中一只艳丽的紫蝶静静地落在了一株黄稻上扑扇着翅膀,好似吹起了两股清风,落在少年身上。
看着田地里破土而出的嫩绿幼苗,林枫擦着额头的汗水,会心地笑了笑。
当初开垦分配的荒地时,他每日抱着小篓桶和镇里务农人成群结队跑到赤岭边缘,不辞劳苦地挖掘着一桶又一桶赤壤,这一片小小田地被林枫用赤壤铺盖的满满当当。
越往山岭深处,赤壤中蕴含的灵力也越浓郁。只是山中常有野兽出没,所以镇中人每到播种季节会结伴前往挖掘,人多壮势又壮胆,活命的机会大一些。
就如去年开春,镇里务农人采壤时便遇到一只花纹黑虎,瞪着红灯笼一般的双眸,口中吐息着红色雾气,高数尺,四肢粗状如百年大树。凡夫俗子的体魄哪里比得上赤岭玄兽,那黑虎一瞬就扑倒了同行的一位精壮男子,众人哪里顾得上彼此,齐齐四处逃窜。
林枫当时沿着小路跑时回头一看,只见路上七扭八歪地躺了不少同行务农人,那些死去的务农人满脸凝结着恐惧,早没了生气,只剩一头黑虎趴在一具尸首上撕咬着血肉。
林枫当时身体虽然瘦小,却是刚刚纳气合元,体内有灵力支撑,和其他腿脚快的采壤人一起躲过一劫。
他回了家将大门紧锁,躲在被子里颤着身子哭了一天,此后几周再不敢去村外一步。
奈何李唯卜前往赤岭取药久久不归,而家中米缸也日益见底,播种季节即将过去,林枫只好咬咬牙继续去田地播种。但是这年却再也不敢去岭中采壤,只好开垦了普通的土壤播种作物。
到了收获季节,林枫看着别家硕果累累得了个好丰收,心中不是滋味,自个儿偷偷躲在庄稼秸秆下抹了抹泪水,握着小拳头发誓明年一定要去赤岭采集土壤。
少年不知愁滋味,衣下饱腹便足矣。
……
田野土路上,停下一辆农用马车,周围聚集着一众务农人,有身穿粗衣短衫的农夫,也有几位绑手束脚,汗衣跨刀的武夫。
其中一位握鞭驾马的老人吆喝着在庄稼地里干活的林枫喊道:“小林枫,今儿还进山里吗?”
“赵叔,你们今天又去山里啊?地里的土已经够了吧?”林枫停下手中活儿问道。
“这几日有不少商户在购买赤壤,俺们几个想着趁雨季没来再跑几回,还能多赚点银两花。”
赵叔是一位地道的镇中务农老汉,知道林枫时常一人在家,对他颇为照顾。赵叔一脸慈祥的问道:“你家还缺赤壤吗?缺的话正好坐叔的马车,省了腿脚功夫。”
林枫扭头瞧了一眼地里满满当当的赤壤,点头说道:“走吧赵叔。”
“好孩子,到车上坐。”
赵叔安置好林枫后,一众采壤人向赤岭进发。
流月镇建成之后,大司农将周遭田地重新分配,划分了官田民田。
由于岭中太过危险,隶属官家的采壤队伍有兵卒一路保护并无太多性命之忧,而镇中富豪为自家私田采壤时,也会雇请兵卒守护,只是耗费的价钱也极其高昂。
别的务农人没有这份财力雇请兵卒,但赤壤种出的作物比寻常好了太多,也能在镇中集市卖个好价钱,每年开春时,采壤人便应运而生。
采壤人结伴冒险去山里挖掘回赤壤后,或是自家使用,或是高价售出。
采壤营生利益颇高,但也是一脚踩进了黄泉路,伤亡时有发生。
几次出入山岭采壤,赵叔发现和林枫相伴总能找到质地极高的赤壤,他每次好奇问起,林枫总会笑着说是家里以算命为生的道爷保佑,命好罢了。
赵叔也不会怀疑,毕竟‘李半仙’的名声在小镇也流传时日之久。
林枫回家问李唯卜后,李唯卜才讲了实话:“你如今每日纳气,吐息天地元气在身体各处筋脉流转,达到了合元初境,感受天地元气自然也不是怪事。”
只是李唯卜也会叹气骂道:“你这小子,已经算是半路子修行练气士,打理那杂物农活作甚?”
林枫则会眨着两个大眼睛看着李唯卜,举着两只空空的手掌无辜的说道:“道爷,要不你再给我点钱?我去给咱家缸里添置点粮食。”
李唯卜想着酒壶中余留不多的酒水,尴尬一笑,逃之夭夭。
……
山岭一处灵气盎然的地界,众人正费力挖掘着赤壤,不久便将务农车装得满满当当。
突然,林枫心中似有感应,抬头望去,只见晴朗青空有几道黑影滑过,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林枫远远望着那几个飞去的仙人心中满是向往,只有达到化灵境才能以灵力为引将自身悬于空中,此时他也只能干瞪眼。
赵叔拍着林枫的脑瓜,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小林枫,这次多亏了你啊,这批土回去一定能卖个好价钱。”
林枫将手中农具放在车上,拍了拍手中的土说道:“没事赵叔,我这几天也没啥事,以后有事再喊我。”
“这次回去,俺请你喝酒啊。不过得瞒着李半仙,不然他得说我带坏你。”
“嘿嘿,不碍事的,他不管我喝酒。”
林枫听到喝酒,也泛起了嘴馋。他自幼被家中老酒鬼带大,耳熏目染之下,自己也是一个小酒鬼。
……
众人收拾好行李,准备启程回镇子,却听见头顶传来一声撕裂耳膜的怒吼,众人抬头望去,一头赤眼褐豹正匐在高枝上,对众人张口嘶吼。
这豹子长达五尺有余,通体褐色,头颅有一缕赤色鬃毛极为显眼,通红的双眸盯着众人流露着满满的凶色。
“不好,是噬炎豹!”
一位膀大腰圆,有些上了年纪的黝黑武夫抽出跨中大刀惊呼一声。
他虽然是俗世纯粹武夫,却长年在江湖刀尖行走,练就了一身雄厚劲力,手中刀法也刚勇威猛,颇有几分大家风范。
多年来带着儿子在梦泽州四处奔波,本想寻求一道成仙机运,听闻赤岭有仙人出没后便来到此处想要寻觅一二,奈何时运不济,仙人没遇到几位,囊中钱财却日益骤减,只好做起了这采壤营生。
在流月镇采壤几年间,老武夫行事谨慎,对赤岭中存活的玄兽也打探的清楚。先前他一眼便看到了豹子头颅那缕赤色鬃毛,又观察到这玄豹通身隐隐有红雾萦绕,叫他心中一惊,黝黑的脸面也有几分发白。
老武夫自知这豹子并非是俗世寻常野兽,手中铁刀也对付不得。
他瞄了眼紧挨自己站着的另一位年轻汉子,那汉子身穿一身束袖裋褐,同样身材壮硕,此时手握腰间短刀,盯着上方浑身跃跃欲试想要会一会这枝头褐豹。
他急忙前迈一步挡在那男子身前,本想拉着这男子撒腿逃跑,却想起了马车上装着满满当当的赤壤,心中难免有些不忍。
老武夫看着其余的武夫和务农人,又看了看旁边拿着木锄头的羸弱少年,不由得叹了口气,摸着腰间长刀向众人低声说道:“都小心一些,这豹子比寻常野兽要凶悍不少。都不要慌乱,你我拿着铁具将它围住绞杀,玄兽毛皮能卖不少银子!”
林枫听到这老武夫讲话,微微蹙眉。他先前感受到那玄豹的灵气波动,连他自己都比拟不得,更不用说同行的务农人了。
噬炎豹颇具灵性,听到老武夫一句低语,双眸满是轻蔑,脖颈筋骨微动,张着血盆大口发出微弱红芒。
“小心!”林枫只觉得树枝上一瞬有浓郁的火灵泛起,急忙大喊提醒一句。
其余众人却来不及反应,只见一道炙热焰火从豹子口中喷出,直直击中一位务农人。
这务农人被烈火缠身,痛苦的不断嘶哑痛叫,只是几个呼吸后便化成火团摔倒在地上。